第62章 汉宣帝与霍成君(十五)
“嗯。”霍成君闻言,心下仿佛真的安宁了些,悄悄点了头。
自四年前入宫起,宫中最好最奇怪的东西,除了供奉长乐宫的太皇太后,其他皆是送来了这儿的。
“也倒是,近处无景色,”天子似有微微的讶异,而后却只是温颜一笑,妥当地询道“即如此,那不若去昆明池边的宜曲宫住上些日子,这个时节,昆明池正合波上泛舟,凌水采莲,既享了冷风爽致,又安闲舒畅。”
清冷殿以画石为床,紫琉璃帐,又以玉晶为盘,贮冰于室中,玉晶与冰同洁,是以中夏含霜,乃为未央宫的消暑佳处。
“是婢子忽视,望陛下惩罚。”莺时闻言,神采一荒,赶紧顿首跪地,叩首请罪。
昆明池在长安西南,乃是孝武天子于元狩三年开凿的,周回四十里,广三百三十二顷。池水东西两畔立了两座石像,别离为牵牛、织女,以池象银河。池中起了楼阁宫室,更有很多戈船、楼船游于其上,都建有戈矛。乃至有可载万人的豫章大船,四角垂了幡旄葆麾,富丽非常……算得长安一处繁华盛景。
“冰镇的酢浆解暑确是合宜,”他走到了她身畔,姿势随便在流黄簟上揽衣落坐,看着文贝曲几上那只盛着冰镇橘酢的白玉盌,温声叮咛道“但柑桔性凉,饮很多了恐伤脾胃,今后若用,添些蜜糖调和才安妥。”
他微微出了会儿神,再开口时,已是暖和而耐烦:“这未央宫地区颇大,阿雪又老迈,迷了途也是平常。再者,宫中四周都多得是鼠雀之类的小兽,它大略不会饿着的……你莫过分忧心。”
宫中虽有专作帜冰之用的凌室,但用度也并不大充盈。
忆起那一段日子,泛一叶木兰舟,在接天映日的翠绿莲田间轻巧游弋,采了碧箬笠似的莲叶作伞遮阳。她向池边的采菱女子学了曲子,启声而歌,他横了玉笛,奏曲相和的日子……可真是记念。
“只这几次倒不打紧,往跋文着便是了。”天子却也偶然见怪,神采暖和,而后转向面前的十七岁少女,目光里透了体贴“今岁暑气太盛,焦热得很,成君可要搬到清冷殿去住着?”
“凌室今岁帜了很多冰么?”闻言,跽坐在漆案边的霍成君看着依例送来的冰镇酢浆,转头问道。
除却水军演兵与游湖览胜,这池中亦种莲养鱼,所出的莲藕肥白少渣,鱼亦鲜美,年年除却诸陵祭奠外,还供应长安的很多厨楼。
“克日里政务繁冗,朕怕是脱不开身。”天子暖和而耐烦地解释,又安抚她道“不过,朕会遣可靠的宫人陪着人,再带些俳优伶人,想必也非常热烈风趣的。”
她养的那只名唤“阿雪”的白狸儿,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正微微愣神间,便听得熟谙的脚步声自外间垂垂清楚地传来,而后,就是一记清润的语声入了耳。
三年前,霍成君便随天子去昆明池上泛过舟,不过那日才是暮春,虽莲天田田,碧翠接天,但没能摘菱角采莲蓬她终是有些抱憾的。
凌室乃是帜冰之所,年年隆冬凿冰储于此中,到了隆冬取来消暑。一座凌室供应着全部宫城,需耗甚大,年年供不该求……但,皇后殿下天然日日都有冰镇的酢浆和鲜果作饮馔。
“陛下也一同去避暑么?”霍成君仰起一张小脸儿,有些等候地问。
而许、史两家后辈,很多也受了天子破格拨擢,在朝中居任要职。
上一回时,他们便是住在昆明池西的宜曲宫,细心他提及来,“宜曲”并非这宫殿的本名,全因陛下他晓畅乐律.在这宫中度了很多曲子,以是赐了这新名。
狸儿本性通活络锐,如果高龄终老,大限之前本身便会悄悄拜别主家,然后去寻一个暗中僻静之处,无声无息地死去……断不会让仆人看到尸首。
地节三年夏,封皇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
此时,眸光看了过来,清泉似的清澈无染,却波光滟滟,莺时几近一瞬看得微微发怔——自家女公子,原就是人间可贵的美人呢。
地节四年春,封外祖母为博平君。
“不必了,年年都去,也没甚么新奇了呢”霍成君却未像往年那般兴高采烈地应下,而是微微垂睫,拒了天子的美意。
季暑六月,未央宫,椒房殿。
京中那个不知,天子独宠椒房,圣眷无双。
像她在清冷殿那般,取冰消暑,真是豪侈过分了。
许氏家属,一门三侯。
十七岁的少女一袭苏芳色的轻纱襦裙,直衬得明肌似雪。她垂垂脱了昔年的稚气青涩,颊边的婴儿肥已然褪去,本来精美无伦却一团孩气的面貌,现在仿佛是瓷玉雕像终究点染上了秾淡合宜的釉彩,不需铅华装点,便已是色彩冷傲,丽质无俦。
“天然是同往年一样的。”莺时这才回了神,立时淡笑着应道“不过,莫论帜冰多少,又那里会短了殿下的用度?”
实在,她自小在家中,每至夏季便是自窟室取冰消暑的,鲜果酢浆之类皆是冰镇,并不感觉有甚么奇怪。但前些日子,宫人们提到,在官方的话,夏季里一石冰可售得天价,抵得上好几户小康人家的家资。
——在她寻到之前,阿雪可必然要顾问好本身。
“好啊!”霍成君闻言连连点头,神采雀跃。
“嗯。”固然有些绝望,但霍成君还是非常灵巧地点了点头“政事虽繁,但陛下也要劳逸相间,多保重些才是。”
“殿下,这橘酢用冰镇得沁凉,正合消暑,且用一些罢。”莺时将手中的梓木朱绘小食案放到了霍成君面前的文贝曲几上,小食案中置着一只白玉盌,盌中淡橙色的果酢晶莹鲜美,因为方才自冰水中取出,盌外还沁着很多精密的水珠,单看上去,暑气仿佛便消了大半。
“唔,如许啊。”少女闻言,倒是默了片时,神采如有所思。
…………
自亲政以来,陛下他的政务便繁冗了很多,宣室殿中灯火经常竟夜不息,她却又帮不上甚么,唯有懂事地不去打搅他。
又封许广汉之两弟,许舜为博望侯,许延寿为胜利侯。
“如何了?”霍成君见她发楞,不由有些迷惑地问“你也不晓得么?”
“是我自已贪这橘酢的酸甜滋味,哪儿有你的错处?”见状,霍成君吃紧替她辨解,一双眸子有些严峻地看向了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