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足
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中间只捎来一封家书,说是机遇偶合,在濮州寻到了一个八字全阳、五行旺火的贫家女,从小未曾裹脚,可不恰是一双天足!吴娘子喜出望外,不吝多多给了一笔银子,已经同女家说定了给张安臣纳来做妾。
“你那里晓得!张官人死是死了,可他背后毕竟另有沂州府裴家呢。张安臣的远亲姑母嫁入裴家做了夫人,娘家只剩这一个亲侄了,她哪能不管?现在裴家的人还没来到,就算是张氏族长、族老,不过几个平头百姓,哪敢自作主张?且不说另有他岳家吴举人,也不是好随便玩弄的。”
“就说你不懂了吧。过继天然是要过继,可过继入嗣是大事,过继的人选谁说了算?恐怕还是要裴、吴两家点头才行。传闻两家都已经去人报丧,估计也快到了。”
这几日,白石镇上议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张官人的事情了。要说这张家官人,实在也不是多老,他本名张安臣,时年不过四十出头岁。张安臣在这白石镇可说是妇孺皆知,这不但因为他家道殷富,是本地数得着的财主大户,更着名的是他前后纳娶了一妻五妾,成了邻里乡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落到谁手里?不过是张家那些族人朋分了去。他家两代单传,也没有旁的近支血亲,族里总要挑出个后辈来,给他过继当孝子送殡的,大部分炊财天然是孝子得了去,其他的本家多少都得刮些油水。你看看张家那些族人,一个个眼睛睁得溜圆,有谁肯亏损的?这会子只怕为着过继的事争破了头。不幸伉俪两个都在灵堂上停着,就只闻声小妾们哀哀哭啼罢了。”
要晓得,白石镇毕竟只是个小市镇,公众也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庄户人家,就算有些恒产的富户,也顶多养个二房,比不得城里的官宦朱紫,不兴妻妾成群那一套。这张安臣不但纳了妾,还一个一个又一个,加上正头大娘子,他一个男人就娶回六个妻妾,尚且不算好几个通房,这充足让乡民们谈笑咋舌的了。
“想不到张官人就这么死了。你说他这辈子,妻妾成群,偏就没一个给他生养的,无儿无女绝了后喽,不幸他偌大的家业,到头来还不知落到谁手里。”
“等表嫂的娘家人到了再说吧。”年长些的裴三公子低眉垂目,却并未几话。
变故太俄然,镇上的乡民们还没弄清到底如何回事呢,中间只隔一日,又俄然传出动静说,病重的张安臣晚间才喝了药,不知怎地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一命归西了。
公然晌午过后,小厮跑来禀报说裴家的人已到镇口了。世人从速迎出门去,只见裴家奔丧的步队已经奔着张家大宅过来,一行数骑,皆是白衣素服,风尘仆仆,马蹄踏着青石路面哒哒作响,转眼便已经来到近前。
家书上本来说不久就该返来,谁知一等又是一个多月。三天前,一辆牛车拉着一口黑漆的棺材进了白石镇,棺旁一个穿白带孝的少女低头跪着,手里打着引灵幡子,赶车的小厮也穿带孝服,背面又跟了一辆带棚子的牛车。
很快就有眼尖的乡民认出那赶车的恰是张安臣的家仆,正在惊奇间,牛车径直停在张宅大门口,佣主子背面牛车上谨慎搀扶出来的人,恰是一脸病色的张安臣。这才传闻吴娘子竟然半途中客死他乡,扶棺带孝的年青女子恰是张安臣新纳的第六个妾。
可你要是以说张安臣好色贪淫,却又不尽然,这此中是很有些盘曲的。张安臣祖上算是读书人家,曾祖父曾做过一任知州的,祖父也好歹是举人出身,何如一代不如一代,到他父亲这一代就式微了,幸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给他留下了好一份家业,金银、仆人,千亩的田产,另有面前这三进院落的大宅子。张安臣就靠着这些祖产当起了地主,充足他这辈子吃穿不尽的了。
赶到张安臣三十岁上还没有子息,一家人更加地心急了,求神拜佛,算命卜卦,说是吴娘子命格不好,命里子嗣不旺,需求八字刚硬的女子才气生养。张家老太太一听这话,便动了让儿子休妻的动机。吴娘子少不了眼泪洗面,张安臣念及多年的伉俪情分,便几番哭求不肯休妻,张老太太后到临死都没能放心闭眼。
目睹着张安臣都过了不惑之年,一妻五妾,硬是没生出一儿半女来,一家子真真是愁在心头,吃不香睡不甜了。
******************
“这张氏宗族总该拿出个主张,如许争来争去的,就把死人摆在那儿干等着?实在叫人看了苦楚。”
张安臣十六岁娶了本县吴秀才的女儿为妻。张安臣性子和软,吴娘子又是格外的小意温存,二人少年伉俪,算得上举案齐眉。可惜那吴娘子自打嫁进张家,一向未曾畅怀生养。一晃五六年畴昔,抱孙心切的张家老太太便经常念叨些“无后为大”之类的话,吴娘子熬不住,便主动把本身身边的丫环戴笄开脸,给了张安臣做妾。两年后这个妾也没生出孩子来。吴娘子约莫也是急了,又前后给张安臣纳了两房小妾进门。
话说吴娘子的父亲吴秀才暮年开运,年近五旬的时候才中了举人,受官家汲引补了个濮州主簿的小官,举家去了濮州到差。因濮州路途悠远,父女家人已经几年没见了。这一年恰逢吴母做寿,张官人便和吴娘子商讨,趁着秋后农闲无事,备了寿礼,带了两个随身的奴婢,伉俪二人解缆去千里以外的濮州府探亲拜寿。
“你别拿话唬我。吴举人远在濮州不说,我传闻裴家书香家世,都是些文弱的读书人,想来是能讲理的。现在张官人绝了后,他死了天然是本族来管,按理就是要过继一个做孝子,担当他的产业不假,可却也给他居丧守孝,祭奠烧纸,后代也传了他的香火不是?没有嗣子,他的产业就该充公了。就算裴家又能有甚么旁的体例!”
…………
打头两名青年男人,骑枣红马的男人看上客岁长一些,约莫二十岁上,风韵出众,边幅非常超脱。骑黄骠马的不到弱冠年纪,也是边幅不俗,身形特别高大健硕。二人目光扫过门前迎候的世人,便当落地跳上马来,侍从们也纷繁跟着上马,骑枣红马的哭了一声“表兄”,一行人便悲悲戚戚地奔向灵堂去了。
张家院内聚了很多张氏族人。来的多是些男人和半大孩子,各自按辈分亲疏戴了孝。族里各家各户这几日如同听差点卯似的,每日里早早来张家候着,唯恐给人落下一个“不着力”的印象,都尽力要表示出本家同宗的亲迩来。却因为嗣子人选不决,没正式发丧,一个个便都袖手闲着,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议。大门外头围观的乡民们则少一层顾忌,议论的音量便大了很多。
一年前吴娘子又听信了羽士的话,说是必然如果八字全阳、五行旺火、一双天足的女子,才气给张家生出子嗣来。连张安臣都狐疑那羽士是招摇撞骗,拿话哄人的,好叫他留着一点念想,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合适这前提的女子,就算找着了,人家也一定情愿给他做妾。吴娘子却把这当作一根拯救稻草,四周探听找寻,但是当朝以三寸弓足为美,即便是农家女子也少有没裹脚的,且还要八字全阳,五行旺火,如许前提的女子那里是等闲找到的?
吴娘子是以抱歉自责,感觉都是本身愧对张家,便干脆豁开了去,守孝期满后一下子给张安臣买返来两个八字刚硬的女子做妾,又添了好几个通房。
张家前院正房设了灵堂,吴娘子的黑漆棺材和张安臣的灵床并排摆着,大门上挂起了白惨惨的灯笼,门旁一个带孝的小厮垂手立着,一脸懊丧的笑容。
世人猜到这便是张安臣姑母的儿子、张安臣的亲表兄弟了。张安臣丁壮早死,姑父、姑母作为长辈,没来奔丧也是道理当中。只是两位公子年纪如许轻,也不知会作何主张。
“要说不幸,我看他那些个妾才叫不幸呢,现在张官人伉俪两个都死了,她们真真是椅子折了背――没依托啦。不管过继谁来做孝子,棺材送下地,得了产业应个名分就完了,难不成还希冀真把她们当作庶母养着?自生自灭还是好的,如果摊上个狠的,几两银子随便卖掉也难说。”
祭拜过后,裴家兄弟被迎到偏厅,张氏族老们下首陪着坐了,摸索着问起丧葬和嗣子之事。
右首坐着的裴六公子却开口问道:“先前来的人只说表嫂路途中出了事,表兄病倒,想来表嫂过世,表兄悲伤抱病也在道理当中。却又二番来报丧,表兄如何俄然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