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第4章 长者赐(上)

沁芳一面说一面给陈澜披了一件半旧不新的大红漳绒大氅。她是个身材中等面孔端庄的丫头,现在见陈澜披着大氅还是一动不动,不由有些担忧,踌躇了又踌躇,这才低声劝道:“蜜斯,外头风大,您还是别在风地里站太久,先进屋去吧。老太太免了您两个月的晨昏定省,再过些天就是过年了,您再精精力神地去祭祖也不迟。”

居中暖榻上坐着的老妇人身穿五福捧寿纹样的宝蓝色纻丝大袄,头上戴着中间缀着一颗翠玉的银鼠皮昭君套,正笑着和中间的两个少女说话,见着陈澜出去方才移开了目光,恰是阳宁侯太夫人朱氏。见人盈盈施礼,她就暴露了笑容。

在旁人看来,她那脸上涨得通红,说话又仿佛是语无伦次,其他人顿时笑了起来,就连朱氏也是责怪地拍了拍她的手。

“珍惜弟弟是好的,只今后可谨慎些。来,快坐吧。”

陈澜才一屈膝,就被人拉了起来。拉她的是一个瓜子脸身材窈窕的少女,蜜合色大袖圆领潞绸小袄,发上是点翠卷荷簪,耳上的嵌玉金丁香非常夺目。抿嘴笑了笑,她就把陈澜硬拖到了朱氏跟前,因笑道:“老太太,还说三姐指不定如何肥胖呢,瞧瞧,气色比畴前好多了,这但是因祸得福呢!”

朱氏面色如常地摆了摆手,陈澜回座坐下,郑妈妈又把匣子交给一旁的沁芳。这时候,一向坐着的陈冰俄然开口道:“郑妈妈天然是巧手,可老太太身前的人,哪个又不是巧手?明天趁着老太太欢畅,我倒想求您一小我呢!”

固然晓得畴前陈澜是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的性子,但现在她这番话涓滴驳不得,沁芳也只好承诺了,先打发了人去报信,随即留着另一个大丫头芸儿带着两个三等丫头花椒苏木看着屋子,又叮咛小丫头们就在院子里做事,不准随便走动,这才又带着两人服侍陈澜出门。

朱氏一愣,随即就冲着陈冰笑道:“你个丫头,又来趁机算计我面前的人。说吧,你要谁,我揣测揣测。”

陈冰喜得无可不成,又站起来缠着伸谢。朱氏却只笑着点点头,又看着陈澜说:“澜儿,你伤势刚好,你大表姐传闻了也体贴得很。如许,她们姐妹一人两支,残剩四支你带归去,就是不戴,也好压压箱子。”

这一番见礼安抚过后,房中便又分了坐次。陈澜坐了右手第一,左手第一是二姐陈冰,左手第二是四妹陈滟,两人一嫡一庶,因此陈滟一向是凡事跟着陈冰,仿佛回声虫普通。右手第二则是三房的长女陈汐,她是庶出,母亲倒是贵妾,和威国公府沾着远亲,因此她自幼养在都城,竟比陈冰陈滟更傲气些,自始至终都只挂着淡淡的笑容,多数时候都旁若无人地捧着茶,仿佛那汝窑小茶盅比满屋子的人更能吸引她的重视。

陈汐沉默,陈冰陈滟妙语连珠,陈澜虽藏拙,但间或也会插上一两句话,常常也能搏朱氏一笑。好一会儿,朱氏俄然想起一事,忙叮咛了丫头几句,未几时就捧出一个匣子,说是晋王妃从宫中得来的一盒十支御用监打造的新式宫簪,让她们姐妹几个分。

斑斓阁名字好听,实在倒是全部侯府院阁楼馆中最偏僻的处所,不管是到中堂还是后厅,都得先绕太长长的一段夹道,然后从各房的院子前颠末。是以,陈澜畴前每日里晨昏定省都得走很多原路,听到的冷言冷语多了,更加在斑斓阁里足不出户,只是守着弟弟。

幸亏阳宁侯陈家并不信奉甚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畴前请过塾师传授她们这些女人,看书并不是题目。因而,她的床头垂垂多了很多书。只却不是畴前她苦读过的甚么诗词,而是一些杂书,有的是书房里原就有的,有的是陈衍畴前送她的,天文地理纪行杂记一应俱全。

说话间,郑妈妈就主动上了前来,接过匣子一翻开,她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就笑吟吟地将那一对西番莲金簪插在了陈澜发间,又拉着她到朱氏面前,自是好一番夸奖。陈澜见郑妈妈又捧来了镜子,只看了一眼就微浅笑道:“之前不是不戴,只是在头上沉得慌,方才还感觉那对珍珠簪费事,想不到这对西番莲给郑妈妈巧手一扮竟是变样了。”

一旁另一个少女也点头拥戴:“二姐姐说的是,到底是老太太亲身点的太医,治好了三妹的伤,一个月下来,就连三妹本性脆弱的老弊端都调度得差未几了。”

“回甲等四少爷从书院返来,晓得蜜斯大好了,必然会欢畅得了不得。”

日子一每天畴昔,当窗户上白净的高丽纸经不住风沙蒙上了一层灰时,隔三差五前来诊脉的太医终因而给了好信,说是她的伤已经病愈了。又将养了几日,当她在丫头们的忙活下穿戴好走出屋子,站在阳光底下,呼吸着久违的新奇氛围时,陈澜只感觉郁积多时的表情一下子畅快了起来。

“都已经一个月了,那里就这么娇弱。老太太都让郑妈妈来看望过了,我既好了,总得去问安。你挑两小我跟我去蓼香院,先让人去报一声。”

这是陈澜重生第一次走出屋子,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座大宅门的气象。沿路天井深深,两旁尽是一重又一重的院落,所见的下人有老有少,有的二话不说退避一旁施礼,有的则是满脸堆笑上前殷勤探听,虽则陈澜已经打足了精力应对,但跨进蓼香院大门时,还是感觉脑袋有些胀痛,扶了沁芳一把,这才稳了稳步子,也稳了稳表情。

七间九架的前厅前面是小小的两抱厦,夙来是欢迎普通外客的处所,名曰三德厅。中堂七间九架,名曰福瑞堂,正中一间厅供着太宗天子所赐的牌匾御宝,平素并不轻启,只逢年过节或是高朋到临时方才翻开。后厅庆禧居则是七间七架,几十年来一向是太夫人朱氏住着。

陈澜没作声,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大小丫头,见有的懵懂无知,有的不置可否,有的则是一味低垂着头,却唯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皱了皱眉,仿佛不甚附和的模样。她前几天能下床在屋子里走动的时候,模糊记得在外屋见过她,仿佛是院子里服侍花草插瓶的丫头,只不晓得名字。瞧了一眼,她就收回了目光,又摇了点头。

阳宁侯府既是占去了整条阳宁街,前后重楼叠院,亭台楼阁不计其数,又从什刹海引死水曰小玉溪,后园竟是有几分江南水乡园林的意味。这座偌大的府邸是当初太宗天子御赐,遵循公侯伯府的规制,门楼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牌匾上的阳宁侯府四个大字则是出自武宗天子汲引的第一任内阁首辅张大学士之手。

陈冰闻言顿时大喜,赶紧上前到了朱氏椅子前盈盈一礼,又眨眨眼睛道:“老太太面前的姐姐一个比一个超卓,哪能怨我眼馋?我屋子里的绫儿大了,恰好要放出去,想求老太太把珍珑姐姐赐了给我。”

“那是,都是十三岁的大女人了,也该添些赤金的金饰。”

她们俩一唱一和,满屋子的其别人自是纷繁拥戴,朱氏也笑了,顺势拉着陈澜的手在身边坐了,又没好气地赶走了那两人:“别和你二姐姐和四mm普通见地,如果换成了她们在床上躺上一个月,指不定如何抱怨呢,哪有你懂事?现在京里谁不晓得你这个护着弟弟的义姊,都说我这有福分,竟有这么个仁孝的孙女。”

蓼香院正房五间,正中挂着天青色福寿双全纹样的丰富棉帘子。在迎上前来的丫头们簇拥下进了屋子以后,绕过前头琉璃大屏风,穿过一道珠帘到了背面暖阁,陈澜就发明这里远不是她猜想中那般冷僻。

现在此陈澜换成了彼陈澜,对于这个僻静处所倒是很对劲,也临时没去改这类固步自封的日子。最后的这些天里,她只是一面足不出户地养伤,一面不动声色地从丫头们口中刺探动静。

满屋子莺莺燕燕,绫罗绸缎金玉金饰,陈澜最后几近晃花了眼,但被人拉着说因祸得福,又有人添了另一番话,她立时警省了过来。此时听朱氏说她懂事,她就垂下头道:“那都是外人瞎传的,当时候我本没有多想甚么,只是一心想着救人。只是,闹得家里不安,又是请大夫又是探视,还让老太太费心……”

独独超出其他姐妹去,这类出挑的活动陈澜自是不奇怪。可谦逊了两句,见朱氏执意,她也只能先谢了。接下来自是遵循长幼遴选,她在姐妹四人中居次,陈冰先挑了两支长长的点翠嵌宝梅花簪,此时正欢畅地瞧着那下头缀的一串珠子夸奖着甚么,那丫头又捧着匣子到了她跟前。见里头金玉光辉,她只瞧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又笑道:“既是老太太和大表姐顾恤我,让我占了大头,不如让三mm和四mm先挑吧。”

自畴前一代阳宁侯陈永归天以后,朱氏便搬离了此地,在东边的蓼香院居住。但是,她虽没有儿子,但嫡长女嫁入公府,以后不但育有两子两女,并且长女在六年前的皇子选妃中,在浩繁公侯伯的嫡女中脱颖而出,嫁给了当明天子的次子晋王为正妃。

有了这原因,家里人谁也不敢忽视这位老祖宗,因此哪怕水涨船高成了侯夫人,二夫人马氏也涓滴不提搬到庆禧居去住的事,只是把本来本身住的紫宁居又扩建了一番。因占了长房芳菲馆的一半处所,她又借口芳菲馆的屋子旧了,把陈澜挪到了西头的斑斓阁,陈衍则是在间隔这儿不远的翠竹苑。

她既这么说,朱氏自是承诺了,因而陈滟和陈汐就前后选了一对,等匣子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翻开盖子,见里头剩下了一对五寸西番莲金簪,一对三寸小巧虫草珍珠簪,就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正要递给身后服侍的沁芳,朱氏就笑道:“别这么快收了。姐妹中间,就你向来素净,现在大病刚好,正该打扮打扮,插上两支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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