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南园遗爱

第16章 南园遗爱(6)

霍光应:“诺。”正要辞职,天子却瘫于龙塌之上,一手紧抓霍光衣袖不放。霍光乃圣上倚重之臣,圣上心机,自能推断一二。因靠迩来,惶惑道:“臣在,陛下万事皆可托。”

不几时,滂湃大雨覆天而下。

官道上有一队车马来行,走得近了,才瞥见,这赶马之人被迎头灌了个落汤鸡,想来这雨下得太猝不及防,赶路之人亦没防备。

“兄长觉得我与霍将军拜长门这两回,是白拜的么?”张安世道:“安世忖着,当今陛下仁厚,若皇曾孙能与陛下识得,善于陛下眼皮子底下,陛下怀旧,也许能想及故太子之屈,好生为皇曾孙谋个好前程。”

“孝武天子知戾太子蒙冤受屈,已深悔。太子以后……当年当死不当死的,都死啦,只留一皇曾孙尚在人间。当年,孝武天子不知皇曾孙在狱中,信望气人之言,狱中有王气,便下诏杀狱中所囚。皇曾孙为廷尉监邴吉邴大人所救,予宽广囚室,令女囚胡组、郭征卿哺养之,待少帝即位,大赦天下时,皇曾孙获释。邴吉将皇曾孙托出长安,送回其外祖母史家,为史氏所养。”

天子再入朝,天未晓,老臣无一人拜别,他居龙座,那声音衰老哀伤:“你们都在啊。”

君王下谕:

半盏茶未过,龇人的毒日竟被云翳掩住,炽热消逝。一阵清风吹来,竟觉有些风凉清爽。

光阴荏苒,十年时候,弹指一瞬。

这场不知终何故处的大局,竟为一妇人所窜改。

掖庭令张贺站于庑廊下捋须,一双眼微微眯着,被这毒日龇得须发间皆渗密汗。他站了好好久也不避,忽便沉叹一声。

后元二年,天子沉疴已深,卧病榻数月,自知天数将尽,属意将皇位传之那位“居上不陵”的皇少子弗陵。

“得长门阿迟女人互助,万事都好说啦。阿迟女人亲面陛下,言孝武天子有诏,令皇曾孙归掖庭教养,并命宗正著其属籍。”

求只求一个固若金汤的大汉江山。

这日天子起榻,自发容光好极,便命内侍相扶,口里只说一名字:“朕要去看看阿迟。”内侍深谙天子心机,因说:“便将阿迟女人诏入宫吧?”天子道:“朕喜好去看她。”

天子大惊。

“哦?是甚好去处?”

“彻查巫蛊一案,蔽上者诛,蒙冤者洗屈,太子宫一众皆归掖庭善。太子据反朝,惧罪身故,余罪不究。念皇曾孙询年幼,收郡邸狱。此一案,留廷尉监邴吉所理。”

“太子何尝给过我眼色瞧,”张贺道,“安世,为兄乃一戋戋小吏,你可知供你读书的财帛来自那边?唉,那都是太子仁厚,见我这般省俭,问明启事,他给的呀!现在你官拜右将军,兄无功,全托太子之义。”

其弟张安世巧过廊下,因问:“世头不好,陛下把稳忧。——却不知兄长何故如此长叹短叹?”

少帝刘弗陵继位后,蒙佐庇之臣霍光、金日磾、桑弘羊、上官桀帮手,除弊立新,海内晏平,大汉盛兴。

天子因知霍光向来慎重,此番这般焦急,所奏之事必与社稷相干。因说:“纳。”

这女人与孝武天子之过往,无人敢穷究。但朝上凡深蒙皇恩之臣子,皆知汉室之事,若求阿迟女人,便能善全。少帝对这“阿迟”,也是恭敬顺服。

张安世笑道:“兄长恐另有苦衷。”

天子夙来自大,若在他年青时,有人如此告禀,他可趋势派人查探一二,也可全然顺之不顾。他信他曾耕犁天下,这天下必是他汉室刘姓的,永永久远,延之万世。

“长门宫?”

张贺口中所说“太子”,便是当年巫蛊之乱中蒙冤自刎的戾太子刘据!他曾为太子府上家吏,接受太子恩德,后太子府遭难,他有力回报太子当年之恩,一向负愧至今。

张安世悉知本身兄长心机,因说:“安世拜为右将军,食汉禄,蒙刘氏恩德,戾太子现在已察为奸人所屈枉,安世自当投桃报李。”因附上张贺耳旁,说道:“兄长,你可知前些日子安世曾与霍将军拜见长门宫,去见一人?”

这一年刘病已十岁,他童年时拜别长安,投奔鲁外洋祖母家,得外祖母贞君悉心抚养,长起码年时,长安忽来了信,言孝武天子遗诏,接皇曾孙入掖庭教养。

长安百姓民怨升腾,需知长安偏西倚北,向来少雨,这一来,雨露更不匀,怕是有大旱之兆。

可他现在老啦,寿数自知,他即将将这烫手的江山交给年仅八岁的少子弗陵。若江山有异动,弗陵之肩,焉能承得起?

满好是极温馨的场面,天子却不知本身天寿将尽,能见他的阿迟的光阴,已未几了。却在这时,大将军霍光入谒,因称有急事禀,天子夙来勤政,总将他的江山摆在头一名,便诏入。

此诏一下,列下臣工,有众惶恐,有众欢乐。忠臣自有揣测,心中悄悄感激那位突入宣室殿的妇人;佞如江充者,自为怨毒,暗作鼠逃。

而那妇人,自此,汉宫当中,再无循迹。

天子坐不住,当即命人宣召,赐狱中人皆死,一概无免。

张贺点头:“我便不说,也全在你心中。现在上了年龄,总惦记当年之事——安世,我仍记得我们少时,生娘哺育我们不轻易。当时你尚小,我在太子府上做家吏,挣得微薄食禄,往家里送,扶养你与母亲。你渐长大,我思忖着,不能总让你斗鸡走马,无所事事……”张贺轻叹一声,神思飘忽远去,仿在回想多年前的旧事。

张贺连道:“怪哉!也是怪哉!”

张贺侧头看了他弟弟一眼,道:“我们食皇禄的,天然忧陛下之忧。”

葬茂陵。

张安世道:“孝武天子曾留遗诏,兄长可知也不知?这么说吧,即便无那遗诏,只要阿迟女人说有,那便有。陛下圣明,自会按孝武天子‘遗诏’所托办之。”

听张贺提及当年之事,张安世也动情不已,因接道:“安世知兄长所念为何。兄长当年多不轻易,做家吏瞧人眼色的,兄长那般刻苦,每日省俭,攒下食禄,让母亲供我读书。”

张贺听得皇曾孙尚好,另有外祖母扶养,不由欣喜至极。因捋须道:“那甚好,甚好。他日若要报故太子之恩,也便有个报处啦。”

这年春日,日头毒得好吓人。往年三月乃温阳初升,莺飞草长之时节,而本年,这毒日炽热竟似平常六七月间。

各位臣工面面相视,而后,如每一日的早朝,朝臣跪谒,声如洪钟:

那望气者禀,观长安监狱,有天子气。

“好久未见兄长这般欢畅。——也便是这几日了,皇曾孙应快到长安了。”

后元年间,孝武天子却迁了一人住于长门。

张贺极欢畅:“如此一来,皇曾孙血脉归入汉庭,将来封侯封王,皆有个说法。他日我若西去,也可面故太子,于他有个说法。”

此人掖庭内者悉唤之“阿迟女人”,孝武天子视之如珠如宝,曾下谕天子宾天以后,汉室高低仍需待“阿迟女人”善之。

天子笑道:“朕……朕想见阿迟。奉告阿迟……朕亏欠她很多。”

他轻吐一字:“免。”却微微侧过甚去,玉藻下一双眼瞟珠帘下某小我,再转转头时,君王乌漆如墨的眼蒙了一层雾。

张贺听张安世这么一说,便晓情一二,说道:“你去长门做甚么?”

“臣谒陛下万年无极!长乐永泰!祝我大汉江山永固!皇祚承延!”

这日掖庭令张贺顶着暴虐的日头在长安郊野短亭等着史恭与刘病已,他一面盼,一面心焦。

张贺捋起袖管,把葵扇轻摇,因觉此象怪极,便向下人道:“长安久未落雨,三月间的日头毒逼六月,庄稼皆枯靡,不想本日毒日竟去了七分势头,也是怪极。若再来一场雨,那便好啦,长安百姓苦盼甘霖日久。”

外祖母又是心疼又是欢畅。一来不想小病已长途跋涉,劳累辛苦;二来又觉长安宫里派人将皇曾孙接归去,著其属籍,天然是功德。因再三叮咛小病已此去长安需求听话乖顺,莫让天子讨厌他。又派本身宗子史恭领小病已回长安,摒挡好余事,让小病已有个依托。

张贺欣喜言:“不想安世猜想这般全面!”

他喘咳频急,再难言说。

“那……‘遗诏’说的甚么?”

原这长门宫乃当年孝武天子免除陈后阿娇之处,多年以后窦婴之女也曾短居过一段日子,而后便烧毁多年。

正说话间,俄然暴风吼怒,云翳漫天,地动山摇。

张安世笑着道:“我与霍将军又为皇曾孙求了个好去处。”

霍光并非一人独来。入谒即跪禀:“陛下,臣所携望气者有奏。”

圣上却不知,他的阿迟,与他曾倚重的皇宗子一样,平生无所求——

后元二年,天子崩于五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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