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满长安道（5）
这一天，是我的生辰。
我向来没有见过她。
他于高座曾咄：“生而克母！”君父必然深恨，为何死的不是女儿敬武，恰好是他情深意浓的嫡妻。
那是君父的长安。直到灯盏荧荧亮起时，雾罩似的长安才又活成了我内心的样儿。
我是在等兄长。他应过我今儿会来陪我。
枝上残雪覆新柳，衬得那绿意更嫩。我立在那儿，将小小的一团身子也裹成了球儿，我专注地盯着他赐我的上林苑，只那么一动，便又吐出三个字：“我恨他。”
我怕皇城的落雨，更甚寒天冻地的一场落雪。我竟是喜好雪的，大略雪色中我能够瞥见阿谁雾气蒸腾的长安，我的云吞，二毛的烙饼……再冷的雪天，我竟不怕。
阿娘抱着我，说：“二丫，那你也不要怪……陛下。”
她原该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女人，居椒房，具有君王盛宠，生子延嗣，承天祚。
我说：“阿娘，我不喜好这里，这里闹鬼呢，我怕，我要去找兄长。”
可他没来。
小侍鄙人面喊：
“我不归去。”我说。
就是在这一天，十年前的明天，本始三年的明天，我大汉母范天下宠冠后宫的许皇后遇产厄之灾，薨。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阿娘已经有些管不住我了。我不再裹火红的狐狸裘，却仍然会“跐溜”上树。昭台最高的穹顶，我哄小侍搭梯子悄悄爬上过，在那边，能够瞥见兄长的家。母亲的椒房殿，不知在那一道道逡巡纹路哪一处的折回里。一场冷雨，将皇城淹了去。
她提到君父时，还是有迟疑，毕竟他是君，是普天之下的天子，那两个字，点着舌尖都觉有些烫。
他尽觉得我在望长安，望那一场永久归不去的落雪。
我有多久没见他啦？
偌大的汉宫，喧闹似街井。
阿谁时候，君父尚年青，他有剑一样的眉，姣美的脸庞棱角有度，说话的时候依罕见始成帝王的气候。但他也会惶急，在这个雨天，他必然急得没本事。
君王自称天子，却毕竟是血肉凡胎，担浮名，却无“天子”之能。不幸的君王能掌国土，能揽社稷，担毕竟不能……与天斗。
阿娘打了个颤抖。
……这一天，也是亡后的忌辰。
秋雨秋雨，一刻也不断。
雨水顺着鬓角的发滴落下来，呼呼的风声就像放肆的雪点子掠过耳鬓。如果然落雪了，那该多好。
元康五年，我十岁。遇见了上林苑最可骇的冷雨。
我说：“我不怪他。”
而后，游龙似的收回攒金底儿的冕服袍角，孤零零的汉宫，烦复的孤单终究将君王吞噬。
我跑走在雨里。跐溜溜地像只矫捷的狐狸。仿佛有人在我耳旁说：“不要哭啊……敬武不要哭啊……”我狠狠甩了甩肩，毫不会哭的。
她如果还活着，该多好。
皇后薨。得皇女，汉室延嗣。
我一个打挺便起了身，跃下，便这么落在青砖面儿上。
她将是太后，她的儿子，将是将来大汉的天子。
大抵很多年前的目前，也是如许落雨不断。
可这统统，全因我的存在，一并弃毁。
“他没来。”我对着指头，不在应他的话，却又像在与他说话似的。
自不会再与他时候回转，早已蹭溜的没了影儿。
皇后若不能善，尔等皆殉葬。
这秋色是无边无边了，转眼又循环一季。
那一天，他必然孤傲地坐在凤阙阶下，真想拿他的江山永固去换一妾妇的命。雨水也会沿着他的鬓发滴下，或许还会落进君王的眼睛里，他哀痛地抚袖擦泪，辰光都被君王的幽怨凝住……
她原该好好活着！
实在我不是。
当时我还记得二毛，我在想，二毛这会儿还爬窗子麽？还尿床麽？大抵不会了，我不在了，没人逼他尿床气他爹娘。
他毫不会晓得，汉宫在我眼里，只是眼角掠过的一滩积水，真正使我胶着目光的，永久是迷蒙雾气的那一头，长安城里一眼望不到底的窄巷。
大抵这平生都不会了。
我的亲信小侍在喊我下去。我不肯。
敬武就是在这一天出世。
我原该不哭。多想奉告兄长，在敬武的心中，也是母后更首要。如果能够，敬武毫不肯出世，敬武不要拿走母后的命。
不知甚么时候才气再见到二毛。
君父那么思念她，兄长那么思念她。
腾腾的云气里，汉宫像摊在地上的积水，晕成了一幅迷迷蒙蒙的画。
而不是似现在这般，早早埋入冷冰冰的地宫。
阿谁时候是如何模样的呢？
兄长承诺过本日必来上林苑探我，为敬武贺寿。
他毕竟是君王，一瞬的哀痛以后，仍坐起，目光腐败而慑人，冕服摆曳铺满凤阙阶，天子抬手，赐给阶下臣工冷冷一道圣谕：
我就是在这场雨中，遇见阿谁疯妇的。
这场秋雨，落得真及时。它阻住了东宫行来上林苑的路。
母后那么首要。
偶然我竟会梦见从未见过的母后，我总想，当年为何过身的是母后？她高高在上，母范天下，有那么冗长悠长的光阴需她享，她原该站在君父的身边，在每一年上元灯节，立在汉宫城楼上，与君父一同俯瞰他们的天下，盛享百姓的祝祷。
君父和兄长，也不会这般悲伤。
生而克母。这咒怨如同桎梏，捂得人要透不过气儿来了。
汉宫积满了水，不竭有宫娥寺人覆覆出出，蓄水的青铜兽张吐着永久排不完积水，滋滋的仿佛行雨的龙。
他到底食言了。在兄长与君父的心中，向来母后更首要。
那是我曾经年青的父皇，他必然但愿他的椒房安然无恙。君王多情，苦熬焦灼中终究等来了讯息：
而我尽是多余的。
敬武多想谒地宫，奉告母后，敬武也爱她，敬武愿用本身的命，换母后的生。
元康三年时，他握着敬武的手，带我回家。说过让我再不受欺负，再不孤傲。太子殿下毕竟还是没能兑现承诺。敬武在幽幽上林苑，早捱过了萧瑟凉的年年事岁。
但是我想，她必然和椒房殿里住着的那位王皇后普通慈悲美好。
我看不见他。看不见回家的路。
本始三年，也是如许的雨天，年青的君父，该是如何锥心痛苦。
“殿下，且走罢，天不好啦。”
他在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