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南园遗爱（30）
刘病已第一回做天子，这皇位还没捂热呢，实在接不下这茬儿，因乜视满朝臣工，一眼扫下去，群臣亦是内心昭明的，见这新天子尚未表态，他们也面面相觑，一时并不拥戴。
下了朝，霍光回了府上，神思有些恍忽，神采凝重至极。
“那便是啦，”霍显滚滚不断，“我们如许的家门，又养出如许好的女儿，满朝文武那个不知？成君已到婚假之年，现在之势，有人想凑趣你，欲拉拢我们成君与那毛头小天子，天然便奏明宣室殿，立成君为后。这有甚么说不通的？——前前后后，你霍光可曾出面过？”
霍光点头。
然后，满目皆是冰霜之色。那股子寒气在眼底聚起，他细眯着眼，凝重而不屑。
霍光一想，他夫人话虽糙，但理却也是有几分的，便不说话了。明日之波澜，留待明日再说吧。
霍光乜她一眼，道：“老夫才下朝，并未说过半句话，你安知本日朝上有人奏禀，上谏君王立成君为后？这事儿，连老夫都不知。”
霍光却有些担忧道：“传闻今上是早已结婚的，这事……只怕不当。更何况，老夫也并不肯成君去趟阿谁浑水，皇后之位是个烫手的山芋，并非任谁都能坐的稳。……长乐宫里的凤儿，还不敷苦么？”
“唉！怎与老夫无干？成君不是老夫的女儿？！”
霍光又瞪她一眼：“血性？！对着本身的君王，老夫要甚么血性？老夫的血性都给了朝上佞臣、北疆敌寇！你一个妇道人家，晓得甚么！”
殿下奏禀之臣有些难堪，垂腰拘在那边，愣着，半晌才醒来，谒道：“下臣恭送陛下，陛下万年无极。”
他将手交递给伸手而来的从侍。
“有甚不一样……”霍光低声自语。
霍显一愣，没想大将军还挺能按图索骥。这可把她困住啦，她一急，眸子儿一转，也是没想出体例来。
“呸！”霍显啐了一口，不满道：“甚么闭眼不闭眼的！倒霉！你让老娘现时便守寡不成？！你也莫说你那些无愧皇天、无愧孝武的话，皇天不爱听，老娘更不爱听！我们仍说方才□□——现在朝上，无人功劳能盖过你，对否？”
霍显挑帘出来，见他这副模样，不免也咬牙恨恨：“这乞丐似的贩子小子，做了天子也是恶棍的样儿！他还看不上我们成君呢！若不是教他踩了狗屎运，御极登大寳，我还不舍将宝贝似的女儿给他呢！反轮到他瞧不上眼！”
这万载千秋的江山，都是他的。
他终究有些，晓得如何做天子了。
霍光摇了点头，补上一句：“老夫不敢居功，这些都是老夫应当做的。老夫平生无所求，只求无愧孝武天子，若如此，老夫当时闭眼亦心安。”
但细想想，毕竟还是让人烦心的。
“大将军胡涂矣！”霍显一拍大腿，急道：“你怎不开窍呢？大将军啊大将军，你乃孝武天子遗诏上四大辅臣之一，帮手孝昭天子多年，功高赫赫。这会儿又扶刘病已那小子坐上皇位，我且问你——现在朝上，另有谁功劳盖过你霍光的吗？”
“胡涂啊胡涂……”霍光站起来，绕着他夫人团团转：“夫人啊夫人……你不知党同伐异是犯了大忌讳吗？新君初立，对朝堂之势恰是一片懵吶，你党结朝臣，上谏立成君为后，新君动起怒来，可要怎办？”霍光这回真是又急又气，连指着霍显，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唉！”
提及上官太后，霍光便掬一把泪。
殿前礼官极能看眼色，见这么，便捏着尖细的嗓子，唱道：“退——朝——”
霍显很有自傲。
霍光有些头痛：“你这又是怎了？”因斥责道：“管好你的嘴才是正理！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你不要惹上祸事来，我们霍家连带遭殃！”
霍光家事虽累，在家中内庭，耳根子软了些，但待君王，待大汉，那真是一片热诚。
君是君，臣是臣，在他的宣室殿上，这是永没法超越的沟堑。他不必害怕他们。他不必害怕任何的人。
“这……”
霍显劝道：“现时老爷甚么也不需做，就等着吧，我再派人去处小天子吹吹风，将咱成君仙颜之名盛播出去，我就不信小天子不动心。”
霍光道：“老夫有一事不明。”
这时霍光也忙跟上，谒跪道：“臣——恭送陛下！”
霍显与他伉俪多年，天然晓得大司马的底线，因也不敢再逾僭，黏糊上来，赔笑道：“老爷，我这不是抱怨两声么，您听着，就当过啦，别往内心去，啊？”她惯会哄人，只几句话，便让霍光消了气。
霍显吃软不吃硬，霍光愈是这般，她愈要顶上，因拂袖道：“新君起火？这贩子小儿动的甚么怒！老娘拱手把如花似玉的女儿送他龙塌上，他竟还要‘怒’么？！”她一脸泼状，非常的不给人面儿：“再者说，‘党同伐异’？老爷啊老爷，您真是胡涂啦！哪有人嫌自个儿乌纱帽不敷洁净，上赶着往上黏屎的呀！你党了谁了、伐了谁了？啊？？说来给我听听，见地一下？朝上有人上谏，使霍门女成君为后，——这事儿？这事儿与您有何干系？”
霍显蹙眉说道：“这关凤儿甚么事？凤儿虽是咱外孙女，但说来毕竟是上官桀以后，比不得我们成君亲厚。若成君做了皇后，那又是不一样的。”
满朝文武这时都从懵怔中醒来，伴同霍光以后，连谒跪：“臣，恭送陛下。陛下万年！”
刘询一摆手，玄色冕袍角子拖在身后，章纹夺目的光色在眼下垂垂消逝。
“老爷尽管说。”
天子坐上，轻声嗽了嗽：“朕有些乏了，退朝罢。”
礼官再唱：“陛下御起——”
“老爷——”霍显挨了上去，半嗔道：“您是老了，怎半点没丰年青时的血性吶？”
因他是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