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竹报平安(2)
定楷点头道:“若公然是她亲眷,张陆正此事办得亦不算恶毒。只是李柏舟之妻陆氏,虽与这陆御史也是同亲,或者百年前亦是通家,但到当代早已互不来往。李氏案起,刑部主理,张陆正干预,念及这桩旧恶,便阴令杜蘅将这陆家划作李氏的妻族,一笔瓜蔓抄了出来。当时李明安所遣来使,陈述起此事,言及钦命大狱,刑法酷烈,不肯待及天明,竟连夜将人锁拿而去。”摇了点头道,“当年陆家的幺子不过五岁罢了,张陆正行事,当真是不与别人留半分余地。”又笑道,“不过若非如此,又怎会也不与自家留半分余地?”
长和固然奉养他多年,迩来却感觉他的脾气更加难以捉摸,也难辨他这句话意中真伪。再看他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神情是非常的宁静安好。独一粉碎了那年青面庞上淡泊气度的,只要右眉上那道浅浅的伤疤。
宾主又说了几句闲话,定楷便派人送少年去歇息,这才看了看一旁站立的长和,笑问道:“你晓得这是何人?”他此事仿佛并不欲坦白本身,长和遂也不作虚辞,道:“臣猜想,这莫非就是东朝的……”略顿了顿,接着说道,“妻弟?”定楷莞尔,亦不答对错,闭目半晌,方从文具中取出一封文书,敲了敲几面表示他浏览,又问道:“说说你怎生看。”长和细心考虑半晌,揣测言辞,方谨慎答道:“明安大人夙来谨慎,他既说可再待火线情势,另谋筹算,殿下不若便再假他些光阴。”定楷点头道:“你接着说。”长和道:“明安大人居此职,在世人目光看来,即非如陷泥沼,亦如临危崖。其可行者,不过两途,若顺顾氏于本地,则陛下必不容其于当世。若顺陛下于当世,则东朝必不容其于将来。明安大人乃名儒,世人皆醒,他一人岂会独醉?这是一说。另有,臣心忖,靖宁二年之过后,想他一定未曾后怕,对顾氏一定不满含怨怼,这又是一说。臣听申明安大人当年居京为官时,便是个毫不等闲肯与人订交的角色,现在甘为殿下用,实乃天以此人授殿下也。”
长和一一承诺了下来,见他微露倦意,遂扶他到一旁榻上小憩,笑道:“这是殿下宅心仁厚,既于他家门有大恩,像索书这些小事,还何必亲力亲为?早叮咛臣去办不好?”定楷浅浅一笑道:“他已遭此不幸,既是你力所能及处,何不叫他能少些愁苦便少些愁苦?”
听到此处,固然他不再明言,长和也明白了大略。故事中陆家的存亡与赵王本毫无相干,但当时李明安已经过枢部调任承州,既手握重兵粮草,又挟天子令就近节制顾氏,如此要职,若能借此机遇来往通好,天然是难能宝贵之事。大略本身的这位主君当时便直接绕过了齐王,或称其得空顾及,或称其不受托请,竟本身将此事包办下来。长和便也不提此节,只是一笑道:“如此看来,不但天意,竟是连东朝也亲以此人授殿下了。”
长和恍然大悟,问道:“李柏舟的后妻也姓陆,莫非竟是……”
话既至此,长和亦不必再多问,只是又将来意向定楷汇报导:“东朝半月之间,竟有近旬日宿在顾氏阁中。殿下当日叮嘱不必弃卒,臣心中还存疑虑,竟未想到殿下一虑竟然深远至此。”定楷微微点头,似是并不想接管他这奉迎,笑道:“我不过也是个庸人,张陆正就戮之时,我何尝未曾动过这份心机,毕竟她的仇家只在张氏,而不在东朝。只是我没有想到,东朝于她,用情会一深如此。她这条命,算是东朝救下的罢。”见长和又想开口,摆了摆手道,“我晓得你要问甚么,先不必叫你的阿谁兄弟出面。便是这东西”他将手边羽钗同那少年写的信一同封入函套收起,道,“也自有效它的时候,却不必在此时。后日将那人送出京去,好好安设照顾。”
长和点头道:“此事臣有所耳闻,当时乌台官员闻风弹劾,张陆正狼狈不堪,几番上表欲致仕以明志。最后风声固然停歇,到底此事有或无有,张陆闲究竟也未曾在世人前分辩清楚,这也算是他行状上的一大臭名罢。”
定楷点头笑道:“陆家事东朝一定晓得,若说要谢,倒是该当去谢东朝最倚重的张尚书才是。”话到此处,长和才对此事顿生猎奇之心,谨慎问道:“臣愚笨,不知这其间又有张陆正甚么勉强?”定楷看了他一眼,浅笑道:“张陆正一世人最看重甚么,你可晓得?”长和笑答:“有人仕进为权,有报酬钱,大抵也有人是为君王,是为黎庶。不过依臣看,这个张陆正为的怕是一个‘名’字。”定楷高低打量他,俄然放声大笑,半晌才住了笑声,点头道:“以是他终究也殉了这一个字,顾思林可谓善识人者。陆家与张陆正的这段孽缘,也恰是从这个字上而起。张在调任吏部之前,曾在翰林院供职,陆得中进士之初,也先入翰林院。他二人皆是卢世瑜本房取中,算起来也是同门师兄弟,同僚期间,却颇多龃龉。陆脾气介直,更有劈面直言张以沽名卖直为业之事。厥后张调任刑部,累迁至右侍郎,陆调乌台为御史。寿昌二年张陆正欲迁左侍郎时,朝中或有风传,道其有滥刑狱并贿赂堂上官等事。”
定楷淡淡一笑,道:“天意向来高难问。只是你,始可与言诗矣。”适逢方才送那位少年拜别的内侍返来复命,便随口交代了几句近两日可伴随其在都城内玩耍,但务须谨慎之属的话,又叮咛道:“他的事情今后便移交常总管一并代理。”便勒令那人退去。他似有隐蔽话要说,长和遂走到门口,斥逐世人,亲身闭门返来奉养。定楷笑道:“不必如此。”手拈着那封信几次把玩,也不提其他,单单问道:“明安大人乡梓何地,你可晓得?”长和答道:“他是华亭人。”定楷道:“不错。他本籍虽在并州,但自他高祖便移居至华亭,以是他当年两榜得中时,在世人眼中,已经算是个标准的江左才仕了。”他俄然提及了李明安的家世,长和固然不解,亦未几口,只是叉手肃立,以待下文。定楷取出少年方才留下的羽钗,对着窗口细看。每根细细的羽绒都在微光下散射着点点斑斓华彩,那束羽钗汇合起来,如同一个斑斓的华彩的旧梦。清浅的河滩上,发展着丛丛蒹葭,蒹葭上的露水,打湿了孱羸少年蔽旧的袍摆。翡翠蹬开一茎芦苇,像一支青蓝色的箭,突破淡淡水色天光而去,清浅河滩上遗留下了一枚两枚羽毛。已经一无统统的少年,将他能够寻觅到的这最斑斓的东西保藏起来,但愿有朝一日能够作为礼品送给本身独一的亲人。
定楷叹了口气,持续说道:“华亭有一陆姓文士,家道平常,倒是本地几百年积世旧族之余。这位陆姓士子与李明安本来有些私交,又是同科进士,再有了这一层情分,以是寿昌七年,陆姓人家为李柏舟一案连累所累之时,李明安便为这旧友想到了拜托齐王一途。只是齐王那期间陛下郊祀去了,来人怕事有担搁,晓得我与齐王同胞通好,这才又展转寻到了我处。”
定楷笑道:“当时引众弹劾他的,便是这位与他素有龃龉的陆御史。以张陆正为人,则一定有贿赂之事。但陆御史风弹,亦是他职分所属。此过后经卢世瑜补救,张由刑部转迁吏部,算他因祸得福处。陆则因脾气过于狷介,难见容于长官及同僚,不久便去官回籍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