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茶墨俱香(2)
定权笑道:“臣没有这个筹算。这是皇后殿下一贯的懿旨,命太子妃为五弟留意,臣想此女不管家世人才,都堪五弟好逑。陛下何不尽快下旨指婚,以免吾家佳妇先为别人所求?五弟婚礼以后,也才好就藩。”
天子一笑道:“你想纳侧妃?”
天子道:“朕的意义是,为此役你也一起操心四五年了,我们这头,也算是上阵父子兵了。你和逢恩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宜拟一封家书,叮嘱他谨慎保重,与朕的旨意一道递去。朕的算是官话催促,你的就算是私语抚恤罢,要让他晓得朝廷高低一心的决计。”
天子道:“你说。”
天子道:“你本日在朝上的意义很好,朕筹办再发敕,还是要催逢恩勉强奋发。李明安说到底是文职转武职,叫他管管赋税公文或者还行,要他操刀入阵怕是能人所难,要误大事。叫逢恩去,毕竟另有一层意义,叫上阵父子兵。”
天子指着茶盏道:“说到底这和你写字一样,不是一夕工夫。现在国事纷繁,待到告终此役,朕和你都得了余暇,朕再亲身督导你,重新学起。”
天子点头道:“既然定了,军情火急,不成暂误。朕明日便给顾李二人下诏,派敕使奔驰赴长。”看定权将金碾中已经碾碎如粉的乌黑茶末扫出,上罗合悄悄筛罗,又答道:“陛下圣明。”
定权不与他辩论,依言换过了茶盏,接着说道:“太子妃前几日对臣说,翰林学士张拱辰的女三公子,年已笄字,才貌俱佳。”
王慎躬身问道:“陛下用甚么茶?”天子表示道:“你问太子。”定权大抵晓得天子平素爱好,问王慎道:“还收着龙园胜雪没有?”王慎想了想,道:“臣亲身去取。”
定权道:“臣失礼之罪会另请处罚,还请陛下先答复臣。”
定权谢恩后,王慎捧着凿去一角的茶饼送他行至殿外,定权笑道:“好金贵一盏茶。”王慎看了看茶饼道:“殿下忘了,建州贡茶,龙园胜雪之上,另有龙焙供新和龙焙试新,只是客岁春季的或赏或用早已经没剩下了。陛下这里,大抵这算最上品了。”将茶饼交到他手中,又道,“到底殿下年长了几岁,办事慎重多了,陛下也不把殿下再当小孩子,也比畴前客气多了,到底这才像是父子的模样呢。”定权似笑非笑道:“阿公啊,你知不晓得,我现在待我的一个侧妃也比畴前客气多了。”他答非所问,王慎奇特道:“殿下说甚么?”定权笑道:“我宁肯陛下还当我是小孩子,要打便打,要骂便骂。这类客气,我实在接受不起好金贵一盏茶,一口喝掉了半个长州。”
次日与天子的第三道敕令一道送出的,公然有皇太子一封家书,书用金错刀,下款押皇太子宝,下款所押,倒是太子的一枚私印,阴文连珠,“民成”二字,是定权几近不消的表字。
他看了定权半晌,终究还是开口道:“朕想吃盏茶,你也留下陪陪朕罢。”定权情知他并非特地费事叫本身过来看趟画,点头道:“臣奉养陛下。”天子含笑叮咛道:“王常侍,将朕的茶器取出来。”
定权冷静用茶刷将轻如烟尘的茶末扫下,直到全然打扫洁净,才抬开端来,长眉一挑,问道:“陛下可晓得,即便有陛下的旨意,臣如许做,也是干碍军政。而干碍军政于臣来讲,是极刑?”
话已说尽,夜亦深沉,天子微露倦意,道:“朕要歇了,你该办的事情也从速办了罢,去罢。这饼龙团一并带走。王常侍,送送太子。”
天子指着另一只供御款兔毫建盏,道:“用这只。你说。”
天子笑着点头道:“何至于此。”
定权惊诧半晌,也不答话,另取一盏,重新协盏调膏点汤,直到七汤过后,将茶盏双手捧给天子,才悄悄笑道:“臣驽钝懒惰,确切不记得陛下教诲了,请陛下恕罪。”
定权笑道:“臣现在年纪大了,再学怕也不如幼年时聪明,只怕陛下要绝望。”
一时茶炉中以麸火引发金炭,用金锁漆盒盛装的小龙团也取到启封,隔纸敲碎入金碾。天子虽不脱手,却一向看着定权碾茶,点头催促道:“再用力,加快。”定权承诺道:“是。”
定权笑道:“那臣先代五弟谢过爹爹成全恩情。”他说话间,已用金匙将刚才筛罗好的茶末挑入温热后的茶盏,注入沸水,调膏完成。
这恰是去秋天子令定权为定楷题字之画,已经新裱完成,天子笑道:“你的行书学你教员,也有了七八分的意义。不过朕说过,这卷子要支出内府,你却为何不消你本身的独技?”定权迷惑道:“陛下是说?”天子笑道:“翰林们叫甚么?金错刀?”定权一怔,方笑答道:“陛下见笑,这都是文人酸语,臣若真信便轻浮过分了。不过臣未以楷书题,也是因为笔意与诗与画皆不符合,今后或有契应机会,天然也不会藏拙。”天子点头笑道:“你也不必傲里谦表,你的字朕也不是没看过,公道说话,以你的年纪,能写出如许一手字,不轻易。想来还是朕自夸有点笔墨根柢,你母亲亦颇精于书道,总也给你保存了些天赋罢。”天子看来表情颇佳,定权亦浅笑道:“臣驽质钝材,怎及陛下与先皇后万一?只不过两手尚能刻苦,都蜕过几层皮,或者天道酬痴,本日虽未登堂奥,却得略窥门径,徒得人几句虚誉罢。”天子皱眉迷惑道:“两手?”定权为他将画卷起,笑道:“右手是拿笔磨的,左手是叫先生打的。不瞒陛下,先帝赐下的那柄戒尺,都叫臣的手掌磨薄了几分。”天子大笑道:“朕倒还没胡涂到会信这话。”定权展开双手笑道:“臣不敢欺君。”
天子拈须沉吟了半日,道:“此女果如是言,这是佳事。”
天子既然半做打趣语,定权便也笑了笑,微微和缓了目光,道:“爹爹便要打,也乞低举轻落部下容情。臣也是肉身凡胎,打重了,臣怕疼。”
天子哼了一声笑道:“大不了,让人到卢世瑜家里把那柄戒尺再要返来,朕不信你手心再脱几层皮,终究不成此道中三昧手。”
定权笑着告饶道:“时隔这么久,谁家还经年收着那东西?良马见鞭影而行,臣同此心,不敢偷懒。”
这话题平空而来,与清雅情境格格不入,但君臣二人俱未感转折高耸。定权对付等待了半晌,等的就是这个议题,也明白此语不过是破题,承题起讲都未开端,手上行动未停息,随便歌颂道:“陛下圣明。”
定权将金汤瓶安排于风炉上,正缨整带,掸去衣裾上感染的茶粉,两手扶地朝天子跪正,道:“臣晓得这是国之最严峻事,不敢不遵旨。只是臣另有下情要向陛下禀告,也请陛下体察。”
天子望着他的面孔,莞尔道:“叫你办了这么多年实务,公然也练出了你的胆量。不说别的,单是说话不再同朕拐弯抹角,也算是一大长进朕实在不喜好你谨慎翼翼的模样。”
天子笑道:“文人们说话,老是很刺耳,叫人不舒畅,不但你挨骂,朕也一样挨骂,如果都要计算,只好甚么都不做,但是不做,他们还是要骂你不作为。至于你说的意义,朕刚才说过了,不至于。就算你介入了军队,介入的也是你父亲的军队。子弄父兵,罪当笞。一顿板子罢了,你没有挨过吗?”
定权昂开端道:“自靖宁三年始,至今四年,臣奉旨管帐财务,为这事何相那边硬压下过多少弹章,全都是指责臣不恪臣道,不养德行,介入政务的,陛下圣明,比臣要清楚。”他一双凤目光彩如炬,直视天子,略略进步了声音,“陛下,父亲!臣本日若遵旨,便不但是介入了政务,还介入了军队,如果今后叫他们晓得了,有千夫所指之时,父亲能够护儿全面?”
火线战势如火,火线朝局不明,这一对积年私交冷酷、官事官办的父子,这天却有此闲情逸致在这里观画喝茶推心置腹,天子既颇假以辞色,太子亦肯曲意承欢,也算开天辟地以来的一件大异事。王慎在旁旁观了半日,此时承诺了一声,批示部下小侍将焙笼、槌、碾、磨、瓢杓、罗合、刷、筅、盏托、水注、巾一一搬出,此中砧椎、钤、碾、匙、汤瓶皆纯金制,描画阴文龙凤,公然是天子惯用经年的一套茶具。
天子也不再言语,静看他左手提起金瓶提梁,右手执竹筅,聚精会神,避开调制好的茶膏,先沿盏壁注水,随点随击,盏中汤花初现。然后直注茶面四周,急注急止,同时执筅右手加力击拂,汤花色彩渐开后,再次点入沸水,击拂如前。天子俄然拣起金茶匙在他右手手腕上重重一击,定权吃惊昂首,天子皱眉斥道:“第三汤击拂,手腕用力要渐轻渐匀,这一步便出了不对,厥后四五六七汤步步力不从心,汤花难咬盏,易现水痕,你若与人斗,此时便已经败了。小时候朕教你的东西你全都健忘了吗?”
他紫袍挂体,金带悬腰,以芳华之龄而居庙堂之高,腕臂光亮白净,指间虎口掌心却公然遍及粗硬的积年旧茧,砥砺如耕夫走狗。这双与他的身份毫不符合的手,俄然让天子初次为这个儿子稍感心伤。
金瓶中繁华汤响,定权将刚才碾好的茶末双手递给天子,天子抄手表示道:“你来罢。”他既然宴客不诚,定权也只好反客为主,选出一只曜变天目油滴盏,渐渐用热水协盏,道:“可贵陛下有暇,臣倒还想起一桩小事,要请陛下的旨意。”
天子接过茶盏,先观色,再闻香,品了一口放下,公然定权的二次炮制,盏中汤花已渐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