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游园行婆媳再斗法
说得便是黛玉亲身剪下插放的瓶花。世人传闻,也不由望了畴昔,却见书案之上,正有一只定窑玉壶春瓶,粉白匀净,细润颀长,里头插着三枝粉白鹤翎菊。那花儿的花瓣颀长三寸许,卷翘如爪,瓣尖儿极洁白精洁,越往里头,便垂垂透出一抹浅浅的嫩红,及等中心,忽而透出一点豆大的鲜黄蕊儿,鲜嫩敬爱。花与瓶相互辉映,偏有三四片嫩叶儿,翠碧得紧,倒是两端衬得更精力三分,且不显素净,又与那窗纱呼应。
她内心这么想着,忽而又想起宝玉平日言语和顺体贴,内心微微一动,竟说不出内里是个甚么滋味来。恰此时薛阿姨打发人来取个前儿新得的丁香簪子,宝钗便敛了苦衷,忙令翻开箱笼取了去,一面又问:“这又是取来做甚么?”
“我何尝不晓得,只是如许的事,我是不肯沾的,也是不能说的,不过含混着罢了。”黛玉唇角一抿,眸光幽幽,竟似含着一汪秋水:“不然,又能如何?端的说破,老太太必是要恼的,宝玉便有百般不好,在她眼底也是一万个好的。我虽是外孙女儿,到底姓个林,再不能比。若说是太太等处的原因,她们辩论起来,我又有甚么趣儿?且也不是至心,我再不肯意的。”
“便你的心机细。”紫鹃听了这话,内心一想,却也不免点头:“不过这话说得也不错,便是屋子的原因,他们来了,旁的不说,老太太、太太、薛阿姨总要设个座儿的。”
哪知到了翌日,忽而传了话来,说是让那刘姥姥于大观园中旅游一番。黛玉只是略一点头,并不在乎,春纤倒是早有考虑,忙令清算一回:“我们这里旁的都是好,只一样,也太狭小了些。及等人过来,屋子里且盛不下。”
王夫人便不再说话,黛玉在旁瞧着,不由拿眼睛忘了那床榻一眼,见着上头青纱帐幔,藕荷色的衾褥稍稍刺了几朵花儿,俱是非常朴实,心内不免点头:那刘姥姥虽不过是个贫家老妇,算不得甚么紧急的客人,到底也是外客,且这一行人过来,偏摆出这般素净的安插来。她这么个谨慎的人,原不该这般的。若说一时不察,那这般素净是平常所住,竟是可骇了。张岱有一句话说得好:人无癖不成与交,以其无密意也;人无痴不成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她这么个年青女孩儿,倒比珠大嫂子还素净简朴,却端的密意真气再无半点……
及等刘姥姥过来,世人坐下,黛玉便捧了小茶盘送了一盖碗茶奉与贾母。王夫人正要道一句不吃茶,黛玉转头便从春纤处重头捧了一个小茶盘来,内里两盖碗茶,却与王夫人并薛阿姨,背面春纤并紫鹃又与世人奉茶,色色全面。王夫人便将到了喉头的话咽下。贾母望了她一眼,又与刘姥姥谈笑两句,方道:“这花儿好。”
谁知到了蘅芜苑,因着内里雪洞普通,一色顽器全无,倒也有瓶花,却只是一个土定瓶,内里供着数枝菊花。再便是两部书,茶奁茶杯罢了。王夫人瞧着悄悄点头:薛家大富,宝丫头天然也是繁华斑斓里头长大的。却还能这般朴实,实在可贵。
黛玉闻说这话,心内细想一回,也是冷静点头,叹道:“也是我瞎操心,竟是自误了。”
“真真是林女人才有的心机。”薛阿姨细看两眼,也觉干净喜人,不由开口说了一声儿。王夫人垂下眼吃了一口茶,却不言语。贾母偏与她道:“这纱新糊上都雅,过了后就不翠了,院子里也没个桃杏树,竹子已是绿的了,再拿着绿纱反而不配,名儿给他换了。”
她正想着,那边儿贾母已是唤了鸳鸯过来叮咛了两句安排,方坐了一回,便自去了。背面吃酒谈笑,临时不提。黛玉却总感觉有些懒懒的,虽有刘姥姥凑趣儿谈笑,也不过一时笑一笑,内心便淡了。宝玉见她如此,便扯了扯她的衣袖,笑着道:“今儿热烈,老太太兴趣也高,等会子再去园子里赏玩,约莫必是要去那栊翠庵的。你平日与妙玉极好,若得了梯己茶吃,也要饶我一杯。”
宝玉还要再说,宝钗却笑着道:“我也听过那妙玉,旁的不提,于茶道上倒是不俗,原还想着本日说不得有这一份口福,现在看来,倒也一定。”见她开口,黛玉唇边三分笑意,便只余下一丝儿,言语也淡淡的:“薛姐姐谦逊,你自来博学多才,想来这茶道上面也是精到,何必做司马牛之叹?”
黛玉晓得他的意义,约莫是瞧着本身淡淡的,便想凑趣逗笑一回,内心不免一软,暗想:他倒是极有情意的,若非有个男女之别,端的能靠近的。偏有那一等滋扰,竟也是可叹的。虽这么想着,她面上却只笑着啐了一口,道:“甚么茶没吃过?倒是奇怪这个来?”
王夫人一顿,凤姐儿忙笑着岔开话来,贾母听了只笑了一回,又道软烟罗、霞影纱两处,说得纵情,方起家拜别。黛玉从旁看着,也不言语,只与紫鹃叮咛两声儿,便带着春纤而去,内心却很有些考虑:老太太言语与常日分歧,想着是为了前头湘云那事儿。偏太太也是心有成算的,只怕今儿一过,背面又要兴出甚么事儿来。
不想贾母却叹道:“这孩子太诚恳了,你没有陈列,何妨与你姨娘要些。也是我老了,竟没想到,你们的东西,天然在家里没带了来的。”说着又责怪凤姐儿。
春纤听她们说到这一处了,便放动手中的针线,皱着眉道:“女人且先别愁阿谁,到底不好说破的事儿,两处且另有的磨牙。倒是宝二爷那边,我瞧着才是一桩大事。他平日便待女人与旁人分歧,我听着说,竟认女人是个知己,虽有史女人薛女人两处,也多有不如的。偏现在府中总念着金玉两字,他如果一时魔怔了,嚷出甚么来?女人又有甚么脸面?”
宝钗便点头道:“这倒也罢了。只是东西虽小,到底是送与各处去的,便干脆带几个匣子畴昔。一则小我爱好分歧,二来也是个模样,自来也是情意。”莺儿忙令取来几个小匣子来,与来人一道带了畴昔。
紫鹃笑道:“女人何必在乎思这些?不太小事儿罢了,若在乎便看一眼,若不睬会,也就丢一边儿去。不过面子情畴昔的,也就使得了。倒是老太太那边,又令人唤女人畴昔,我虽不在那边,到底是从那屋子里出来的,也听了三言两语的。老太太虽从不说出口,内心的意义倒是大家明白的。”
由此说了一阵,便自安息去,再无旁话。
黛玉原不放在心底,听她们这般说来,也不由开口安插一回。她素故意机情致,三两句话畴昔,屋子虽未大变,瓶花香炉等小处却婉然生出一番韵致来,更与旁人分歧。
她这般想着,便减了几分精力,春纤看在眼底,内心一叹,面上却只笑着道:“女人,今儿可真是热烈,我瞧着那刘姥姥,更加与养我的祖母肖似了呢。”黛玉方回过神来,笑着道:“既如此,倒也是一段缘法了。”背面谈笑一阵,便渐次将苦衷放下,且与宝钗笑言留得残荷听雨声。
来人便笑说了一回,倒是薛阿姨去王夫人那边闲坐,偏正赶上她令人打了新样的金饰,又特特与宝钗择了一份,薛阿姨便想起这丁香簪子来――这簪子虽是小物,款式倒是江南时髦的,极新巧小巧,倒与京中的分歧,也合凑个新奇。
三人正自说着,贾母已是在上首笑问宝玉,便放下这一段,只与她凑趣。及等这一日赏玩返来,黛玉不过淡淡,宝钗却斜倚在窗下,凝神考虑起来:这些光阴过来,阿姨常常透出一丝意义,偏老太太那边却未曾松口说一句。本日更了不得,在林丫头那边便借着话头问了阿姨的讹夺,那还算小事儿,到了本身这里,更加甚么都说出来。虽则宝玉待人的心是好的,论说聪明脾气也是一流,虽有几分惫懒,旁样东西也未曾差了分毫,又有阿姨的情意在,到底也没个意趣。
王夫人并凤姐儿立时笑回道:“她本身不要的,我们原送了来,她都退了归去。”便是薛阿姨也是笑着辩白一句不大弄这些东西。原说着便这么畴昔了的,不想贾母却点头,说出一番话来:“使不得,她固然费事,倘或来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青的女人,房里这么素净,也是忌讳……”
也是如此,黛玉见着那小小的雕漆素纹匣子的时候,她微微抿了抿唇,及等人去了,她便与紫鹃道:“想来我早前为着那宫花恼了一场,那边都记取呢。她既有如许全面的心机,何必做那不全面的事?常常我见着她,便觉不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