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道旧故顾茂意雪冤
“前番我们家的冤案,你可还记取?”顾茂微叹一声,先问了一句。顾茜点了点头:“这般大事,哥哥又细细说过的,天然铭记于心的。”
及比及了书房,两人分头坐下,边上的丫环便要倒茶来,却被顾茂一句话赶了出去:“不必了,你们都出去,将霍达唤来守着。”
这一番话说得明白,顾茂也无可回嘴,只得叹道:“也罢。既如此,自此以后,你须得谨慎,特特是我书房这里,需求人守着――当年父亲书房里头寻出那甚么手札信物,必是有家贼!现在我们家虽可算是家仆散尽,总偿另有十来房旧仆的。一定那内贼还留着,却也要细心。”
“甚么!”顾茜闻言一惊,探出身来道:“那哥哥如何能科考?”
“林女人必是欢乐得很,方立时回了手札。”顾茜唇角一翘,想着先前晴雯的功德,内心沉郁之气散了大半,一面叮咛着取信,一面笑着道。顾茂便问原因,晓得是如此这般,便也含笑道:“这是你们昔日情分,能全和了,总归是功德。”
“这天然是有原因的。”顾茂神采淡淡,目光沉沉,且将里头原因道来:“昔日父亲立时被斩,虽背面查出不对来,却实无铁证,并算不得昭雪。只那日先帝一怒雷霆,并未曾细查,后又翻出这些冤情,不免有些悔意。再有,昔日祖父为官时,原也做过帝师,后又做了数十年君臣,本是先帝靠近之人。思及旧情,又觉先前草率行事之过,便有些未曾查明的处所,先帝也皆尽赦免了。是以,我方能举业科考,重振家业。”
连月用心之下,头前五十年家二三十件大案熟记在心,各色文卷也渐次明白,克日便将新近文卷取来细看。不想里头就瞧见了一宗檀卷:那记取安然州一桩贪腐犯法之事。国大师大,这贪腐原是常有的事,本不必放在心上,旁人见了,怕也不过一眼扫过便作罢。独占顾茂一眼看去,便是心中一动:这犯事之人,恰是昔日措置苏家佳耦的人!再往下看去,他便见着里头又记了两件旧事,似有涉苏家,又有一件古旧文藏,也非他这等小小武官所应保藏的。
顾茜点头称是,一时拆了信笺细看,原是唇角含笑的,也渐次消去,待得背面,便是蹙了眉头,
见她扣问,顾茂神采一顿,凝神看了她半晌,才道:“可见我城府陋劣,一点事便显在面上。连你都看得清楚,竟不是无能事的。”说着,他轻叹一声,目光更加通俗,却未曾往下说去。
顾茜品度着知错而改,不能再提八个字,心知这是不能碰触的忌讳。她动了动唇,只得将旁话咽下,应了一声:“晓得了。”顾茂见她神采恹恹,似有几分烦闷,也晓得这是不免的――莫非本身便未曾痛恨?但是,想沉冤得雪,重立家业,延绵子嗣等等,他没得权字又能如何?
本来,自他入了都察院,一应刑法檀卷俱是经手,又因是新进的,虽有圣恩眷顾,自家却要更加全面妥当,不免将昔日的宗卷理睬明白。这都察院里头那些陈年旧案非常繁复,天然且放一放,专取那等大案或是新近未曾鉴定的案子检查一番。这倒不是监察甚么错处,只是似这等衙门里的事,连着文卷如何钞缮,甚么情状用甚么言语,俱是有讲究的。他若不将这等细故了如指掌,今后休说甚么出类拔萃,连着称职两字也难做。
“体贴则乱,人所不免。”顾茂眼底浮起浅浅的水光,如同一泓冷泉:“今番事,也是如此。”说罢,他低头将那酸梅汤尽数吃下,杯盏一放,就将里头一番原因分辩明白。
顾茜心中一凛,点头道:“放心,我记在心上,不会出忽略的。”话虽如此,兄妹两人却又将家中诸事细细筹议理睬了一番,定了端方,方才松宽下来。至如此时,屋中早已昏黑一片,顾茜便道:“已是迟了,先用饭罢。”
顾茂听她娓娓道来,一丝儿也不差,内心又是欣喜,又有些伤痛:“昔日我这般说,倒是未曾料得真正的机会竟来得如此之快。现在既是有了机遇,目睹着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只得与你分辩明白――我们顾家的冤案,远说不得沉冤昭雪!”
顾茜便令人端了糕点酸汤,目睹着顾茂用了大半搁下了,方屏退了丫环仆妇,轻声道:“哥哥本日神采郁郁,可有甚么原因?”
顾茜传闻如此,不由沉默下来,半日方低声道:“这等君王,合不如……”她话音未落,顾茂已然喝止:“这等话,你须得细心!便在我跟前,也不能出声!”两声落下,生生将顾茜到了舌尖的话逼了归去。他却还神采稳定,犹自沉声道:“你虽是女子,身处深闺当中,犹要晓得雷霆雨露四个字!父亲之事,先帝知错而改,于我们家已然是幸事!至如旁的,倒是不能再提。”
“都依你。”顾茂答允下来。
一世人等虽不知就里,也忙应了。顾茜在旁瞧着,一声儿且不敢出,只等着霍达到了,闭门关户的,她方低声道:“哥哥,究竟是甚么事,竟要这般细心?”
彼时先帝在位,倒是年老昏聩,竟不细究原因,一怒而下圣旨,将顾家高低人等并亲眷数族皆尽囚禁。这也罢了,他因着大怒,竟也不比及秋刑,便将顾家数口人定了个斩立行。彼时顾家亲眷世交等俱不敢作声,待得后晌细细检查之时,方通力合作,且将一些冲突之处显出,由此昭雪冤情。
想到这里,顾茂更加感觉口中寡淡,却还是将此事和盘托出的本源道来:“现在已是得了这等机会,我便不能放过,需求今后查探清楚。只是,机会来得如此之快,未免有些算计夹在在里头。我现在诸事不怕,独占你一个嫡亲,实在放心不下,便想让你回江南躲一躲。待得三蒲月后,事情告终,我们兄妹重聚也是不迟。”
顾茜不觉一怔,她再没见着顾茂这般沉郁忧心,必是有甚么大事。可当着世人的面,她一个字不能问,且要压着暴躁,带着一丝儿含笑上前来――先是令人与顾茂去了外头衣裳,又将本日几件噜苏事体说了一回,便如昔日普通。顾茂微一点头,神采和缓了几分,她又接着道:“本日有很好的桂花糕,我令人配了酸梅汤,自家吃了两口,倒是清冷绵密两不误。哥哥无妨先用这个,晚餐迟一点儿也是无妨的。”
沉默半日,顾茂方沉沉一叹,目光幽深:“事到现在,有些事我需求与你分辩明白了。”说着,他却站起家来,且要往书房里头去。看他慎重至此,顾茜内心一顿,便晓得这一桩事,怕是与顾家也有非常的干系,忙敛了神采,跟着往书房里去。一起上,兄妹两人一前一后,一声儿且不出,只要边上风声水声鸟鸣足音。一声声一缕缕,倒将氛围压得更加沉郁。
顾茜听到此处,不觉双眉微蹙,又细看顾茂描述:“既如此,哥哥尽管秉公办理,与苏家一个公道,与妙玉女人一个公道便是,何必如此忧愁?”须晓得,拿小官现在已是上了都察院的宗卷,必是不得好果子的,总归是真犯了事,或是与人结仇等等,顺势细细办了也就是了。再有,妙玉与苏家虽不幸,可天下间这等事也并不罕见,又与顾家非亲非故的,顾茂再没得这般郁结的事理。
待得用了饭,边上丫环便回说贾家林女人令人送了信来。
当年顾父经略安然州、广安州两处军略,将来犯北狄御于城外。虽说不得杀敌,倒是将火线一应军需等物安设安妥,算得大功一件。不想回朝升迁之时,却被大将军樊通上告通敌,又有朝中御史等上奏,一时齐齐发力,背面在家中查抄出的手札等物,竟就将通敌一事做成铁案!
“不可!”顾茜面色一变,霍然立起家来:“你不走,我也不走!”这两句话说完,她定了定神,不等顾茂相劝,便道:“既是先前有金口玉言赦免了的,那些人想要重头歪曲甚么,总也是艰巨的。再者,你现在不过是查探,又有甚么可算计的?必是要行险,才有这般担忧。既如此,我更加不能走。我在这里,你需求稳着。家里又有我管着,你不必操心,又有我听着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总比你独一个强。”
“原是在亲人面前,不免松宽罢了。”顾茜更加感觉事情不小,等了半晌见他犹自沉默,就渐渐欣喜道:“便如我,如果见了旁人如哥哥这般,必是岔开话儿的,免得沾惹是非。不然,我连着略等一等也是不肯,只盼着能帮衬些,哪怕出个耳朵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