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1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忙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2

这里屋内无人时,宝钗方问湘云那边拾的。湘云笑道:“我见你介弟妇的丫头篆儿悄悄的递与莺儿。莺儿便顺手夹在书里,只当我没瞥见。我等他们出去了,我偷着看,竟不认得。晓得你们都在这里,以是拿来大师认认。”黛玉忙问:“如何他也当衣裳不成?既当了,如何又给你去?”宝钗见问,不好坦白他两个,遂将方才之事都奉告了他二人。黛玉便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免感慨起来。史湘云便动了气说:“等我问着二姐姐去!我骂那起老婆子丫头一顿,给你们出气何如?”说着,便要走。宝钗忙一把拉住,笑道:“你又发疯了,还不给我坐着呢。”黛玉笑道:“你如果个男人,出去打一个报不平儿。你又充甚么荆轲聂政,真真好笑。”湘云道:“既不叫我问他去,明儿也把他接到我们苑里一处住去,岂不好?”宝钗笑道:“明日再筹议。”说着,人报:“三女人四女人来了。”三人听了,忙掩了口不提此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化。

宝钗就往潇湘馆来。正值他母亲也来瞧黛玉,正说闲话呢。宝钗笑道:“妈多迟早来的?我竟不晓得。”薛阿姨道:“我这几天连日忙,总没来瞧瞧宝玉和他。以是今儿瞧他二个,都也好了。”黛玉忙让宝钗坐了,因向宝钗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如何想的到阿姨和大舅母又作一门亲家。”薛阿姨道:“我的儿,你们女孩家那边晓得,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名月下白叟,预先必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小我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遇作了佳耦。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料想以外,凭父母本人都情愿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觉得是定了的婚事,若月下白叟不消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现在也不知在面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宝钗道。”唯有妈,说动话就拉上我们。“一面说,一面伏在他母亲怀里笑说。”我们走罢。“黛玉笑道。”你瞧,这么大了,离了阿姨他就是个最老道的,见了阿姨他就撒娇儿。“薛阿姨用手摩弄着宝钗,叹向黛玉道。”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端庄事就和他筹议,没了事幸亏他开开我的心。我见了他如许,有多少愁不散的。“黛玉传闻,堕泪叹道。他偏在这里如许,清楚是气我没娘的人,用心来刺我的眼。宝钗笑道。妈瞧他浮滑,倒说我撒娇儿。

目今是薛阿姨的生日,自贾母起,诸人皆有庆祝之礼。黛玉亦早备了两色针线送去。是日也定了一本小戏请贾母王夫人等,独占宝玉与黛玉二人未曾去得。至散时,贾母等顺道又瞧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次日,薛阿姨家又命薛蝌陪诸伴计吃了一天酒,赶紧了三四天方完整。

林黛玉克日闻得宝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症,多哭几场。今见紫鹃来了,问其原故,已知大愈,仍遣虎魄去伏侍贾母。夜间人定后,紫鹃已宽衣卧下之时,悄向黛玉笑道:“宝玉的心倒实,闻声我们去就那样起来。”黛玉不答。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轻易,最可贵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脾气性都相互晓得的了。”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甚么蛆。”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至心为女人。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结实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鄙谚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当时虽也完事,只怕迟误了光阴,还不得称心快意呢。公子天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背面了,乃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如果女人如许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以是说,拿主张要紧。女人是个明白人,岂不闻鄙谚说:。万两黄金轻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黛玉听了,便说道:“这丫头今儿不疯了?如何去了几日,俄然变了一小我。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归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鹃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内心留意,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何必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又有何好处?”说着,竟自睡了。黛玉听了这话,口内虽如此说,心内何尝不伤感,待他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次日勉强盥漱了,吃了些燕窝粥,便有贾母等亲来看视了,又叮嘱了很多话。

这日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宝钗含笑唤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块石壁后,宝钗笑问他:“这天还冷的很,你如何倒全换了夹的?”岫烟见问,低头不答。宝钗便晓得又有了原故,因又笑问道:“必然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得。凤丫头现在也如许没心没计了。”岫烟道:“他倒想着不错日子给,因姑妈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甚么,反正有二姐姐的东西,能着些儿搭着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个诚恳人,也不大留意,我使他的东西,他虽不说甚么,他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费事的,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很使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钱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一月二两银子还不敷使,现在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的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川资。”宝钗听了,愁眉叹道:“偏梅家又百口在任上,后年才出去。如果在这里,琴儿畴昔了,好再商讨你这事。离了这里就完了。现在不先定了他mm的事,也断不敢先结婚的。现在倒是一件难事。再迟两年,又怕你折磨出病来。等我和妈再商讨,有人欺负你,你尽管耐些烦儿,千万别本身折磨出病来。不如把那一两银子明儿也越性给了他们,倒都歇心。你今后也不消白给那些人东西吃,他尖刺让他们去尖刺,很听不过了,大家走开。倘或短了甚么,你别存那小家后代气,尽管找我去。并不是作亲火线如此,你一来时我们就好的。便怕人闲话,你打发小丫头悄悄的和我说去就是了。”岫烟低头承诺了。

薛阿姨哈哈笑道:“你这孩子,急甚么,想必催着你女人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半子去了。”紫鹃听了,也红了脸,笑道:“姨太太端的倚老卖老的起来。”说着,便回身去了。黛玉先骂:“又与你这蹄子甚么相干?”厥后见了如许,也笑起来讲:“阿弥陀佛!该,该,该!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薛阿姨母女及屋内婆子丫环都笑起来。婆子们因也笑道:“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讨,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婚事是千妥万妥的。”薛阿姨道:“我一出这主张,老太太必喜好的。”一语未了,忽见湘云走来,手里拿着一张当票,口内笑道:“这是个帐篇子?”黛玉瞧了,也不认得。地下婆子们都笑道:“这但是一件奇货,这个乖可不是白教人的。”

因又向宝钗道:“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遭踏了他,以是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我也断不肯给他。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mm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讽刺说:。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倒被他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倒有些意义。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莫非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mm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林黛玉先还怔怔的,听厥后见说到本身身上,便啐了宝钗一口,红了脸,拉着宝钗笑道:“我只打你!你为甚么招出阿姨这些老没端庄的话来?”宝钗笑道:“这可奇了!妈说你,为甚么打我?”紫鹃忙也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张,为甚么反面太太说去?”

宝钗忙一把接了,看时,就是岫烟才说的当票,忙折了起来。薛阿姨忙说:“那必然是阿谁妈妈的当票子失落了,返来急的他们找。那边得的?”湘云道:“甚么是当票子?”世人都笑道:“真真是个白痴,连个当票子也不晓得。”薛阿姨叹道:“怨不得他,真真是侯门令媛,并且又小,那边晓得这个?那边去有这个?便是家下人有这个,他如何得见?别笑他白痴,若给你们家的蜜斯们看了,也都成了白痴。”众婆子笑道:“林女人方才也不认得,别说女人们。现在宝玉他倒是外头常走出去的,只怕也还没见过呢。”薛阿姨忙将原故讲明。湘云黛玉二人听了方笑道:“本来为此。人也太会想钱了,阿姨家的当铺也有这个不成?”世人笑道:“这又呆了……天下老鸹普通黑,岂有两样的?”薛阿姨因又问是那边拾的?湘云方欲说时,宝钗忙说:“是一张死了没用的,不知那年勾了帐的,香菱拿着哄他们顽的。”薛阿姨听了此话是真,也就不问了。一时人来回:“那府里大奶奶过来请姨太太说话呢。”薛阿姨起家去了。

薛阿姨道:“也怨不得他悲伤,不幸没父母,到底没个亲人。”又摩娑黛玉笑道:“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悲伤了,你不知我内心更疼你呢。你姐姐虽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这就比你强了。我常常和你姐姐说,内心很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的。你这里人多口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作人配人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你了,我们也下水去了。”黛玉笑道:“阿姨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阿姨做娘,阿姨如果弃嫌不认,便是冒充疼我了。”薛阿姨道:“你不厌我,就认了才好。”宝钗忙道:“认不得的。”黛玉道:“如何认不得?”宝钗笑问道:“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订婚事,为甚么反将邢mm先说与我兄弟了,是甚么事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属相生日不对,以是先说与兄弟了。”宝钗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来,我方才说你认不得娘,你细想去。”说着,便和他母亲挤眼儿发笑。黛玉听了,便也一头伏在薛阿姨身上,说道:“阿姨不打他我不依。”薛阿姨忙也搂他笑道:“你别信你姐姐的话,他是顽你呢。”宝钗笑道:“端的的,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黛玉便够上来要抓他,口内笑说:“你更加疯了。”薛阿姨忙也笑劝,用手分开方罢。

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约莫二民气中也皆快意。只是邢岫烟未免比先时拘泥了些,不好与宝钗姊妹共处闲语,又兼湘云是个爱取戏的,更觉不美意义。幸他是个知书达礼的,虽有女儿成分,还不是那种佯羞诈愧一味轻浮造作之辈。宝钗自见他时,见他家业贫寒,二则别人之父母皆年高有德之人,独他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儿分中平常,邢夫人也不过是脸面之情,亦非至心疼爱,且岫烟为人雅重,迎春是个有气的死人,连他本身尚未看管齐备,如何能看管到他身上,凡闺阁中家常一应需用之物,或有亏乏,无人看管,他又不与人张口,宝钗倒暗中每相干心布施,也不敢与邢夫人晓得,亦恐多心闲话之故耳。现在却出人料想以外奇缘作成这门婚事。岫烟心中先取中宝钗,然火线取薛蝌。偶然岫烟仍与宝钗闲话,宝钗仍以姊妹相呼。

宝钗又指他裙上一个碧玉ぐ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笑道:“他见大家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他聪明详确之处。但另有一句话你也要晓得,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繁华之家的蜜斯,你看我重新至脚可有这些都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如许来的,现在一时比不得一时了,以是我都本身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效的东西,只怕另有一箱子。我们现在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岫烟笑道:“姐姐既如许说,我归去摘了就是了。”宝钗忙笑道:“你也太传闻了。这是他美意送你,你不佩着,他岂不狐疑。我不过是偶尔提到这里,今后晓得就是了。”岫烟忙又承诺,又问:“姐姐此时那边去?”宝钗道:“我到潇湘馆去。你且归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那边悄悄的取出来,早晨再悄悄的送给你去,迟早好穿,不然电扇了事大。但不知当在那边了?”岫烟道:“叫作。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宝钗笑道:“这闹在一家去了。伴计们倘或晓得了,好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岫烟传闻,便知是他家的本钱,也不觉红了脸一笑,二人走开。

因薛阿姨瞥见邢岫烟生得端雅慎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说与薛蟠为妻。因薛蟠素习去处浮奢,又恐遭踏人家的女儿。正在迟疑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伉俪,因谋之于凤姐儿。凤姐儿叹道:“姑妈素知我们太太有些左性的,这事等我慢谋。”因贾母去瞧凤姐儿时,凤姐儿便和贾母说:“薛姑妈有件事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开口的。”贾母忙问何事,凤姐儿便将求亲一事说了。贾母笑道:“这有甚么不好开口?这是极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说了,怕他不依?”因回房来,马上就命人来请邢夫人过来,硬作保山。邢夫人想了一想:薛家根底不错,且当今大富,薛蝌生得又好,且贾母硬作保山,将机就计便应了。贾母非常喜好,忙命人请了薛阿姨来。二人见了,天然有很多谦辞。邢夫人马上命人去奉告邢忠佳耦。他佳耦原是此来投奔邢夫人的,如何不依,早极口的说妙极。贾母笑道:“我爱管个闲事,今儿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很多少谢媒钱?”薛阿姨笑道:“这是天然的。纵抬了十万银子来,只怕不稀少。但只一件,老太太既是主亲,还得一名才好。”贾母笑道:“别的没有,我们家折腿烂手的人另有两个。”说着,便命人去叫过尤氏婆媳二人来。贾母奉告他原故,相互忙都道贺。贾母叮咛道:“我们家的端方你是尽知的,从没有两亲家争礼争面的。现在你算替我在当中摒挡,也不成太啬,也不成太费,把他两家的事全面了回我。”尤氏忙承诺了。薛阿姨喜之不尽,回家来忙命写了请柬补送过宁府。尤氏深知邢夫情面性,本不欲管,无法贾母亲叮嘱,只得应了,唯有揣测邢夫人之意行事。薛阿姨是个无可无不成的人,倒还易说。这且不在话下。

现在薛阿姨既定了邢岫烟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烟去住,贾母因说:“这又何妨,两个孩子又不能见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个大姑,一个小姑,又何妨?何况都是女儿,恰好亲香呢。”邢夫人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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