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
薛阿姨道:“我看姨老爷是再不肯叫守着的。再者姨老爷并不晓得袭人的事,想来不过是个丫头,那有留的理呢?只要姊姊叫他本家的人来,狠狠的叮咛他,叫他配一门端庄婚事,再多多的陪送他些东西。那孩子心肠儿也好,年纪儿又轻,也不枉跟了姐姐会子,也算姐姐待他不薄了。袭人那边还得我细细劝他。就是叫他家的人来也不消奉告他,只等他家里公然说定了好人家儿,我们还去探听探听,若公然足衣足食,半子长的象小我儿,然后叫他出去。”王夫人听了道:“这个主张非常。不然叫老爷冒莽撞失的一办,我可不是又害了一小我了么!”薛阿姨听了点头道:“可不是么!”又说了几句,便辞了王夫人,仍到宝钗房中去了。
时价宝钗也从上房中来,探春等忙起家让坐。未及开言,又有一个媳妇出去回事。因探春才哭了,便有三四个小丫环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此时探春因盘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的丫环走至跟前,便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那两个小丫环,也都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饰。平儿见待书不在这里,便忙上来与探春挽袖卸镯,又接过一条大手巾来,将探春面前衣衿掩了。探春方伸手向面盆中盥沐。那媳妇便回道:“回奶奶女人,家学里支环爷和兰哥儿的一年公费。”平儿先道:“你忙甚么!你睁着眼瞥见女人洗脸,你不出去服侍着,先说话来。二奶奶跟前你也这么没眼色来着?女人固然恩宽,我去回了二奶奶,只说你们眼里都没女人,你们都吃了亏,可别怨我。”唬的阿谁媳妇忙陪笑道:“我粗心了。”一面说,一面忙退出去。
探春笑道:“本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一面便坐了,拿帐翻与赵姨娘看,又念与他听,又说道:“这是祖宗手里旧端方,大家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天然也是同袭人一样。这原不是甚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他是太太的主子,我是按着旧端方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情,太太的恩情,若说办的不均,那是他胡涂不知福,也只好凭他抱怨去。太太连屋子赏了人,我有甚么有脸之处,一文不赏,我也没甚么没脸之处。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温馨些养神罢了,何必只要操心。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常常肇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能够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奇迹,当时自有我一番事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胡说的。太太满内心都晓得。现在因看重我,才叫我看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功德,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晓得了,怕我难堪不叫我管,那才端庄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
回到家中,贾琏贾珍接着,贾政将朝内的话述了一遍,世人喜好。贾珍便回说:“宁国府第清算齐备,回了然要搬畴昔。栊翠庵圈在园内,给四mm静养。”贾政并不言语,隔了半日,却叮咛了一番仰报天恩的话。贾琏也趁便回说:“巧姐婚事,父亲太太都情愿给周家为媳。”贾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委曲,便说:“大老爷大太太作主就是了。莫说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明净,孩子肯读书,能够长进。朝里那些官儿莫非都是城里的人么?”贾琏承诺了“是”,又说:“父亲有了年纪,何况又有痰症的根子,静养几年,诸事原仗二老爷为主。”贾政道:“提起村居养静,甚合我意。只是我受恩深重,尚未酬谢耳。”贾政说毕进内。贾琏打发请了刘姥姥来,应了这件事。刘姥姥见了王夫人等,便说些将来如何升官,如何起家,怎模样孙昌隆。
一面说,一面不由滚下泪来。赵姨娘没了别话答对,便说道:“太太疼你,你更加拉扯拉扯我们。你只顾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探春道:“我如何忘了?叫我如何拉扯?这也问你们大家,那一个主子不疼着力得用的人?那一个好人用人拉扯的?”李纨在旁尽管劝说:“姨娘别活力。也怨不得女人,他满内心要拉扯,口里如何说的出来。”探春忙道:“这大嫂子也胡涂了。我拉扯谁?谁家女人们拉扯主子了?他们的好歹,你们该晓得,与我甚么相干。”赵姨娘气的问道:“谁叫你拉扯别人去了?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现在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现在你娘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莫非太太就不依你?清楚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们刻薄刻薄,可惜太太有恩无处使。女人放心,这也使不着你的银子。明儿等出了阁,我还想你分外照看赵家呢。现在没有长羽毛,就忘了底子,只拣高枝儿飞去了!”
待书素云早已抬过一张小饭桌来,平儿也忙着上菜。探春笑道:“你说完了话干你的去罢,在这里忙甚么。”平儿笑道:“我原没事的。二奶奶打发了我来,一则说话,二则恐这里人不便利,原是叫我帮着mm们伏侍奶奶女人的。”探春因问:“宝女人的饭如何不端来一处吃?”丫环们传闻,忙出至檐外命媳妇去说:“宝女人现在在厅上一处吃,叫他们把饭送了这里来。”探春传闻,便大声说道:“你别混支令人!那都是办大事的管家娘子们,你们教唆他要饭要茶的,连个凹凸都不晓得!平儿这里站着,你叫叫去。”平儿忙承诺了一声出来。那些媳妇们都忙悄悄的拉住笑道:“那边用女人去叫,我们已有人叫去了。”一面说,一面用手帕ペ石矶上说:“女人站了半天乏了,这太阳影里且歇歇。”平儿便坐下。又有跑堂里的两个婆子拿了个坐褥铺下,说:“石头冷,这是极洁净的,女人姑息坐一坐儿罢。”平儿忙陪笑道:“多谢。”一个又捧了一碗精美新茶出来,也悄悄笑说:“这不是我们的常用茶,原是服侍女人们的,女人且润一润罢。”平儿忙欠身接了,因指众媳妇悄悄说道:“你们太闹的不象了。他是个女人家,不肯发威起火,这是他尊敬,你们就鄙视欺负他。公然招他动了大气,不过说他个粗糙就完了,你们就现吃不了的亏。他撒个娇儿,太太也得让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如何。你们就这么大胆量藐视他,但是鸡蛋往石头上碰。”世人都忙道:“我们何尝敢大胆了,都是赵姨奶奶闹的。”
一时,吴家的取了陈帐来。探春看时,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另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有原故: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探春便递与李纨看了。探春便说:“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留下,我们细看看。”吴新登家的去了。忽见赵姨娘出去,李纨探春忙让坐。赵姨娘开口便说道:“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女人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一面说,一面眼泪鼻涕哭起来。探春忙道:“姨娘这话说谁,我竟不解。谁踩姨娘的头?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赵姨娘道:“女人现踩我,我奉告谁!”探春传闻,忙站起来,说道:“我并不敢。”李纨也站起来劝。赵姨娘道:“你们请坐下,听我说。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另有甚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
探春一面匀脸,一面向平儿嘲笑道:“你迟了一步,另有好笑的:连吴姐姐这么个办老了事的,也不查清楚了,就来混我们。幸亏我们问他,他竟有脸说忘了。我说他回你主子事也忘了再找去?我料着你那主子一定有耐烦儿等他去找。”平儿忙笑道:“他有这一次,管包腿上的筋早折了两根。女人别信他们。那是他们瞅着大奶奶是个菩萨,女人又是个内疚蜜斯,当然是托懒来混。”说着,又向门外说道:“你们尽管撒泼,等奶奶大安了,我们再说。”门外的众媳妇都笑道:“女人,你是个最明白的人,鄙谚说,。一人作罪一人当,我们并不敢欺蔽蜜斯。现在蜜斯是娇客,若当真触怒了,死无葬身之地。”
这日王夫人恰是往锦乡侯府去赴席,李纨与探春早已梳洗,服侍出门去后,回至厅上坐了。刚吃茶时,只见吴新登的媳妇出去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日回过太太,太太说晓得了,叫回女人奶奶来。”说毕,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彼时来回话者很多,都探听他二人办事如何:若办得安妥,大师则安个害怕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伏,出二门还要编出很多笑话来讽刺。吴新登的媳妇心中已有主张,如果凤姐前,他便早已献勤说出很多主张,又查出很多旧例来任凤姐儿拣择实施。现在他鄙视李纨诚恳,探春是青年的女人,以是只说出这一句话来,试他二人有何主意。探春便问李纨。
次日贾政进内,叨教大臣们,说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阕,应当如何谢恩之处,望乞大人们指教。”众朝臣说是代奏请旨。因而圣恩浩大,即命陛见。贾政进内谢了恩,圣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问起宝玉的事来。贾政据实回奏。圣上称奇,旨意说,宝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过来人,以是如此。若在朝中,能够进用。他既不敢受圣朝的爵位,便赏了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贾政又叩首谢恩而出。
探春没听完,已气的脸白气噎,抽抽泣咽的一面哭,一面问道:“谁是我娘舅?我娘舅年下才升了九省察核,那边又跑出一个娘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更加敬出这些亲戚来了。既这么说,环儿出去为甚么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甚么不拿出娘舅的款来?何必来,谁不晓得我是姨娘养的,需求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完整来翻滚一阵,恐怕人不晓得,用心的剖明剖明。也不知谁给谁没脸?幸亏我还明白,凡是胡涂不知理的,早急了。”李纨急的尽管劝,赵姨娘尽管还唠叨。
正说着,丫头回道:“花自芳的女人出去存候。”王夫人问几句话,花自芳的女人将亲戚作媒,说的是城南蒋家的,现在有房有地,又有铺面,姑爷年纪略大了几岁,并没有娶过的,何况人物儿长的是百里挑一的。王夫人听了情愿,说道:“你去应了,隔几日出去再接你妹子罢。”王夫人又命人探听,都说是好。王夫人便奉告了宝钗,仍请了薛阿姨细细的奉告了袭人。袭人哀痛不已,又不敢违命的,内心想起宝玉那年到他家去,返来讲的死也不归去的话,“现在太太硬作主张。若说我守着,又叫人说我不害臊,如果去了,实不是我的心愿”,便哭得咽哽难鸣,又被薛阿姨宝钗等苦劝,回过动机想道:“我如果死在这里,倒把太太的美意弄坏了。我该死在家里才是。”
忽听有人说:“二奶奶打发平女人说话来了。”赵姨娘传闻,方把口止住。只见平儿出去,赵姨娘忙陪笑让坐,又忙问:“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没得空儿。”李纨见平儿出去,因问他来做甚么。平儿笑道:“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恐怕奶奶和女人不知有旧例,若还是例,只得二十两。现在请女人裁夺着,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泪痕,忙说道:“又好好的添甚么,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你主子端的倒巧,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的做情面。你奉告他,我不敢添减,混出主张。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如何添了去。”平儿一来时已明白了对半,今听这一番话,更加会心,见探春有喜色,便不敢以昔日喜乐之时相待,只一边垂手默侍。
因而,袭人含悲叩辞了世人,那姐妹分离时天然更有一番不忍说。袭人怀着必死的心肠上车归去,见了哥哥嫂子,也是抽泣。
现在且说目今王夫人见他如此,探春与李纨暂难谢事,园中人多,又恐失于看管,因又特请了宝钗来,托他各处谨慎:“老婆子们不顶用,得空儿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我都晓得的。凤丫头在外头,他们另有个惊骇,现在他们又该取便了。好孩子,你还是个安妥人,你兄弟姊妹们又小,我又没工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奉告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那些人不好了,你尽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回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宝钗传闻只得承诺了。
平儿嘲笑道:“你们明白就好了。”又陪笑向探春道:“女人晓得二奶奶本来领多,那边照看的这些,保不住不忽视。鄙谚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女人冷眼看着,或有该添该减的去处二奶奶没行到,女人竟一添减,头一件于太太的事无益,第二件也不枉女人待我们奶奶的交谊了。”话未说完,宝钗李纨皆笑道:“好丫头,真怨不得凤丫头偏疼他!本来无可添减的事,现在听你一说,倒要找出两件来考虑考虑,不孤负你这话。”探春笑道:“我一肚子气,没人煞性子,正要拿他奶奶出气去,偏他碰了来,说了这些话,叫我也没了主张了。”一面说,一面叫进方才那媳妇来问:“环爷和兰哥儿家学里这一年的银子,是做那一项用的?”那媳妇便回说:“一年学里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位有八两银子的利用。”探春道:“凡爷们的利用,都是各屋领了月钱的。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兰哥儿的是大奶奶屋里领。如何学里每人又多这八两?本来上学去的是为这八两银子!从今儿起,把这一项蠲了。平儿,归去奉告你奶奶,我的话,把这一条务必免了。”平儿笑道:“早就该免。旧年奶奶原说要免的,因年下忙,就忘了。”阿谁媳妇只得承诺着去了。就有大观园中媳妇捧了饭盒来。
探春气方渐平,因向平儿道:“我有一件大事,把宝钗的话说了。王夫人点头叹道。”若说我无德,不该有如许好媳妇了。“说着,更又悲伤起来。薛阿姨倒又劝了一会子,因又提起袭人来,说。”我见袭人迩来瘦的了不得,他是一心想着宝哥儿。但是正配呢理应守的,屋里人愿守也是有的。唯有这袭人,虽说是算个屋里人,到底他和宝哥儿并没有过明路儿的。“王夫人道。”我才刚想着,正要等mm筹议筹议。若说放他出去,恐怕他不肯意,又要寻死觅活的,若要留着他也罢,又恐老爷不依。以是难处。“
瞥见袭人泪痕满面,薛阿姨便安慰比方了一会。w袭人本来诚恳,不是伶牙利齿的人,薛阿姨说一句,他应一句,返来讲道:“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起我,才和我说这些话,我是从不敢违拗太太的。”薛阿姨听他的话,“好一个和婉的孩子!”内心更加喜好。宝钗又将大义的话说了一遍,大师各自相安。
李纨想了一想,便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闻声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吴新登家的听了,忙承诺了是,接了对牌就走。探春道:“你且返来。”吴新登家的只得返来。探春道:“你且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大哥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别离。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一问,吴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说:“这也不是甚么大事,赏多少,谁还敢争不成?”探春笑道:“这话混闹。依我说,赏一百倒好。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吴新登家的笑道:“既这么说,我查陈帐去,此时却记不得。”探春笑道:“你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平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如有这事理,凤姐姐还不算短长,也就是算刻薄了!还不快找了来我瞧。再迟一日,不说你们粗心,反象我们没主张了。”吴新登家的满面通红,忙回身出来。众媳妇们都伸舌头。这里又回别的事。
接着宝钗的饭至,平儿忙出去伏侍。当时赵姨娘已去,三人在板床上用饭。宝钗面南,探春面西,李纨面东。众媳妇皆在廊下静候,里头只要他们紧跟常侍的丫环服侍,别人一概不敢擅入。这些媳妇们都悄悄的群情说:“大师费事罢,别安着没知己的主张。连吴大娘才都讨了没意义,我们又是甚么有脸的。”他们一边悄议,等饭完回事。只觉内里鸦雀无声,并不闻碗箸之声。一时只见一个丫环将帘栊高揭,又有两个将桌抬出。跑堂内早有三个丫头捧着三沐盆水,见饭桌已出,三人便出来了,一回又捧出沐盆并漱盂来,方有待书,素云,莺儿三个,每人用茶盘捧了三盖碗茶出来。一时等他三人出来,待书命小丫头子:“好生服侍着,我们用饭来换你们,别又偷坐着去。”众媳妇们方渐渐的一个一个的循分回事,不敢如先前骄易忽视了。
刚将年龄忙过,凤姐儿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每天两三个太医用药。凤姐儿自恃强健,虽不出门,然筹划计算,想起甚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王夫人便觉失了膀臂,一人能有很多的精力?凡有了大事,本身主张,将家中噜苏之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条约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他。谁知凤姐先气候血不敷,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实在亏虚下来,一月以后,复添了下红之症。他虽不肯说出来,世人看他脸孔黄瘦,便知失于保养。王夫人只令他好生服药保养,不令他操心。他本身也怕成了大症,遗笑于人,便想偷空保养,恨不得一时复古如常。谁知一向服药保养到八玄月间,才垂垂的起复过来,下红也垂垂止了。此是后话。
世人先闻声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觉得李纨平日原是个刻薄多恩无罚的,天然比凤姐儿好敷衍。便添了一个探春,也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青年蜜斯,且平日也最平和澹泊,是以都不在乎,比凤姐儿前更懒惰了很多。只三四今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邃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温馨,脾气和顺罢了。可巧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员十几处,皆系荣宁非亲即友或世交之家,或有升迁,或有黜降,或有婚丧红白等事,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前边更无人。他二人便一日皆在厅上起坐。宝钗便一日在上房监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于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梭巡一次。他三人如此一理,更觉比凤姐儿当差时倒更谨慎了些。因此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说:“方才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没了。”
且说元宵已过,只因当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名太妃不佳,故各嫔妃皆为之减膳谢妆,不独不能探亲,亦且将宴乐俱免。故荣府今岁元宵亦无灯谜之集。
时届孟春,黛玉又犯了嗽疾。湘云亦因时气所感,亦卧病于蘅芜苑,一天医药不竭。探春同李纨相住间隔,二人克日同事,不比往年,来往回话人等亦不便,故二人议定:每日凌晨皆到园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上去会齐办事,吃过早餐于午错方回房。这三间厅原系预备探亲之时众执事寺人起坐之处,故探亲以后也用不着了,每日只要婆子们上夜。现在天已和暖,不消非常润色,只不过略略的铺陈了,便可他二人起坐。这厅上也有一匾,题着“辅仁谕德”四字,家下俗呼皆只叫“议事厅”儿。现在他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者,络绎不断。
平儿也悄悄的说:“罢了,好奶奶们……墙倒世人推,那赵姨奶奶原有些倒三不着两,有了事都就赖他。你们平日那眼里没人,心术短长,我这几年莫非还不晓得?二奶奶如果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他一难,好几次式微了你们的口声。世人都道他短长,你们都怕他,惟我晓得贰内心也就不算不怕你们呢。前儿我们还群情到这里,再不能依头顺尾,必有两场气生。那三女人虽是个女人,你们都横看了他。二奶奶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也就只单畏他五分。你们这会子倒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正说着,只见秋纹走来。众媳妇忙赶着问好,又说:“女人也且歇一歇,里头摆饭呢。等撒下饭桌子,再回话去。”秋纹笑道:“我比不得你们,我那边等得。”说着便直要上厅去。平儿忙叫:“快返来。”秋纹转头见了平儿,笑道:“你又在这里充甚么核心的防护?”一面回身便坐在平儿褥上。平儿悄问:“回甚么?”秋纹道:“问一问宝玉的月银我们的月钱多迟早才领。”平儿道:“这甚么大事。你快归去奉告袭人,说我的话,凭有甚么事今儿都别回。若回一件,管驳一件,回一百件,管驳一百件。”秋纹听了,忙问:“这是为甚么了?”平儿与众媳妇等都忙奉告他原故,又说:“正要找几件短长事与有面子的人开例作体例,弹压与世人作表率呢。何必你们先来碰在这钉子上。你这一去说了,他们若拿你们也作一二件表率,又碍着老太太,太太,若不拿着你们作一二件,人家又说偏一个向一个,仗着老太太,太太威势的就怕,也不敢动,只拿着软的作鼻子头。你听听罢,二奶奶的事,他还要驳两件,才压的世人丁声呢。”秋纹听了,伸舌笑道:“幸而平姐姐在这里,没的臊一鼻子灰。我趁早知会他们去。”说着,便起家走了。
过了几日,贾政回家,世人驱逐。贾政见贾赦贾珍已都回家,弟兄叔侄相见,大师历叙别来的情状。然后内眷们见了,不免想起宝玉来,又大师伤了一会子心。贾政喝住道:“这是必然的事理。现在只要我们在外把持家事,你们在内互助,断不成还是畴前如许的散慢。别房的事,各有各家摒挡,也不消承总。我们本房的事,里头全归于你,都要按理而行。”王夫人便将宝钗有孕的话也奉告了,将来丫头们都劝放出去。贾政听了,点头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