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1)
本来这傻大姐年方十四五岁,是新挑上来的,与贾母这边提水桶、扫院子,专作粗活的一个丫头。只因她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作粗活简便利落,且心性愚顽,一无知识,行事出言,常在端方以外。贾母因喜好她爽方便利,又喜她出言能够发笑,便起名为“呆大姐”,常闷来便引她讽刺一回,毫无忌避,是以又叫她作“痴丫头”。她纵有失礼之处,见贾母喜好她,世人也就不去苛责。这丫头也得了这个力,若贾母不唤她时,便入园内来玩耍。本日正在园内掏促织,忽在山石背后得了一个五彩绣香囊,其富丽精美,固是敬爱,但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一面倒是两小我,赤条条的占有相抱,一面是几个字。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春意,便心下策画:“敢是两个妖精打斗?不然,必是两口儿相打。”摆布猜解不来,正要拿去与贾母看,是以笑嘻嘻的一面看,一面走,忽见了邢夫人如此说,便笑道:“太太端的说得巧,端的是狗不识呢!太太请瞧一瞧。”说着,便送畴昔。邢夫人接来一看,吓得赶紧死紧攥住,忙问:“你是那里得的?”傻大姐道:“我掏促织儿在山石上拣的。”邢夫人道:“快休奉告一人: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要打死。皆因你平日是傻子,今后再别提起了。”这傻大姐听了,反吓得黄了脸,说:“再不敢了。”磕了个头,呆呆而去。邢夫人转头看时,都是些女孩儿,不便递与,本身便塞在袖内,心内非常罕异,揣摩此物从何而至,且不形于声色,且来至迎春室中。
却说怡红院中宝玉才睡下,丫环们正欲各散安息,忽听有人击院门。老婆子开了门,见是赵姨娘房内的丫环名唤小鹊的。问她甚么事,小鹊不答,直往房内来找宝玉。只见宝玉才睡下,晴雯等犹在床边坐着,大师打趣,见她来了,都问:“甚么事,这时候又跑了来何为么?”小鹊笑向宝玉道:“我来奉告你一个信儿。方才我们奶奶这般如此在老爷前说了你。你细心明儿老爷问你话。”说着,回身就去了。袭性命留她吃茶,因怕关门,遂一向去了。
话犹未了,只听外间“咕咚”一声,仓猝看时,本来是一个小丫头子坐着打盹,一头撞到壁上了,从梦中惊醒,恰恰是晴雯说这话之时,她怔怔的只当是晴雯打了她一下,遂哭央说:“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世人都建议笑来。宝玉忙劝道:“饶她罢,原该叫她们都睡去才是。你们也该替代着睡去。”袭人忙道:“小祖宗,你只顾你的罢!通共这一夜的工夫,你把心临时用在这几本书上,等过了这一关,由你再筹措别的去,也不算误了甚么。”宝玉听她说得诚心,只得又读。读了没有几句,麝月又斟了一杯茶来润舌,宝玉接茶吃了。因见麝月只穿著短袄,解了裙子,宝玉道:“夜静了,冷,到底穿一件大衣裳才是。”麝月笑指著书道:“你临时把我们忘了,把心且略对着它些罢。”
探春传闻,便沉默归坐。凤姐虽未大愈,精力是以比常稍减,今见贾母如此说,便忙道:“偏生我又病了。”遂转头命人速传林之孝家的等总理家事四个媳妇到来,当着贾母,告诫了一顿。贾母命马上查了头家赌家来,有人出首者赏,隐情不告者罚。林之孝家的等见贾母起火,谁敢秉公,忙至园内传齐了人,一一盘问。虽不免大师赖一回,终不免水落石出。查得大头家三人,小头家八人,聚赌者通共二十多人,都带来见贾母,跪在院内磕响头告饶。贾母先问大头家名姓和钱之多少。本来这三个大头家,一个就是林之孝的两姨亲家,一个就是园内厨房里柳家媳妇之妹,一个就是迎春之乳母。这是三个为首的,余者不能多记。贾母便命将骰子牌一并烧毁,统统的钱入官,分离与世人,将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撵出,总不准再入;从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钱,拨入圊厕行内。又将林之孝家的告诫了一番。
话犹未了,只听金星玻璃从后房门跑出去,口内喊说:“不好了,一小我从墙上跳下来了!”世人传闻,忙问:“在那里?”即喝起人来,各处寻觅。晴雯因见宝玉读书忧?,劳费一夜神思,明日也一定安妥,心下正要替宝玉想出一个主张来脱此难,恰好俄然逢此一惊,即便生存,向宝玉道:“趁这个机遇快装病,只说唬着了。”此话正中宝玉心胸,因此遂传起上夜人等来,打着灯笼各处搜索,并无踪迹,都说:“小女人们想是睡花了眼出去,风摇的树枝儿,错认作人了。”晴雯便道:“别放狗屁!你们查得不严,怕耽不是,还拿这话来支吾。才刚并不是一小我见的,宝玉和我们出去有事,大师亲见的。现在宝玉唬得色彩都变了,浑身发热,我现在还要上房里取安魂丸药去。太太问起来,是要回明白的,莫非依你说就罢了不成?”世人听了,吓得不敢则声,只得又各处去找。晴雯和玻璃二人果出去要药,用心闹的世人皆知宝玉吓着了。王夫人听了,忙命人来看视给药,又叮咛各上夜人细心搜索,又一面叫查二门外邻园墙上夜的小厮们。因而园内灯笼火把,直闹了一夜。至五更天,就传管家男女,命细心访查,一一拷问表里上夜男女等人。
贾母闻知宝玉被吓,细问启事,不敢再隐,只得回明。贾母道:“我必推测有此事。现在各处上夜都不谨慎,还是小事,只怕他们就是贼,也未可知。”当下邢夫人并尤氏等都过来存候,凤姐及李纨姊妹等皆陪侍,听贾母如此说,都默无所答。独探春出位笑道:“远因凤姐姐身子不好几日,园内的人,比先猖獗了很多。先前不过是大师偷着一时半刻,或夜里坐更时,三四小我聚在一处,或掷骰,或斗牌,小小的玩意,不过为熬困。迩来渐次放诞,竟开了赌局,乃至有头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一百吊的大胜负。半月前,竟有争斗相打之事。”贾母听了,忙说:“你既晓得,为何不早回我们来?”探春道:“我因想着太太事多,且连日不安闲,以是没回。只奉告了大嫂子和管事的人们,戒饬过几次,克日好些。”贾母忙道:“你女人家如何晓得这里头的短长。你自为耍钱常事,不过怕起争端。殊不知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流派肆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觅李,此中夜静人稀,趋便藏贼引奸引盗,多么事作不出来!何况园内的姊妹们起寓所伴者,皆系丫头媳妇们,贤愚稠浊,贼盗事小,再有别事,倘略沾带些,干系不小。这事岂可轻恕!”
林之孝家的见她的亲戚又给她打了嘴,本身也觉败兴。迎春在坐,也觉没意义。黛玉、宝钗、探春等见迎春的乳母如此,也是物伤其类的意义,遂都起家笑向贾母讨情说:“这个妈妈平日原不玩的,不知如何,也偶尔欢畅。求看二姐姐面上,饶他此次罢。”贾母道:“你们不知。约莫这些奶妈子们,一个个仗着奶过哥儿姐儿,原比别人有些面子,她们就肇事,比别人更可爱,专管挑拨主子,护短方向。我都是颠末的。何况要拿一个作法,刚好公然就遇见了一个。你们别管,我自有事理。”宝钗等传闻,只得罢了。
一时,贾母歇晌,大师散出,都知贾母本日活力,皆不敢各散回家,只得在此暂候。尤氏便往凤姐儿处来闲话了一回,因她也不安闲,只得往园内寻众姑嫂闲谈。邢夫人在王夫人处坐了一回,也就往园内散散心来。刚至园门前,只见贾母房内的小丫头子名唤傻大姐的,笑嘻嘻走来,手内拿着个花红柳绿的东西,低头一面瞧着,一面尽管走,不防迎头撞见邢夫人,昂首瞥见,方才站住。邢夫人因说:“这痴丫头,又得了个甚么狗不识儿,这么欢乐?拿来我瞧瞧。”
话说那赵姨娘和贾政说话,忽听内里一声响,不知何物。忙问时,本来是外间窗屉未曾扣好,塌了屈戍了,掉下来。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本身带领丫环上好,方出去打发贾政安息。不在话下。
这里宝玉听了这话,便如孙大圣闻声了紧箍咒普通,顿时四肢五内,一齐皆不安闲起来。想来想去,别无它法,且理熟了书,预备明儿查问。只能书不舛错,便有它事,也可敷衍一半。想罢,忙披衣起来要读书。心中又自悔怨,这些日子只说不提了,偏又丢生,早知该每天好歹复习些的。现在筹算筹算,肚子内现可背诵的,不过只要“学”“庸”“二论”是带注背得出的。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夹生的,若平空提一句,断不能接背的,至下“孟”,就有一大半忘了。算起“五经”来,因迩来作诗,常把《诗经》读,虽不甚精阐,还可塞责。别的虽不记得,平日贾政也幸未叮咛过读的,纵不知,也还无妨。至于古文,这是那几年所读过的几篇,连“左传”“国策”“公羊”“谷粱”汉、唐等文,不过几十篇,这几年竟未曾温得半篇词组,虽闲时也曾遍阅,不过一时之兴,随看随忘,未下苦工夫,如何记得?这是断难塞责的。更偶然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恶此道,原非圣贤之制撰,焉能阐发圣贤之微奥,不过作先人饵名钓禄之阶。虽贾政当日起家时,选了百十篇命他读的,不过偶因见此中或一二股内,或承起当中,有作的或精美、或流荡、或游戏、或悲感,稍能动性者,偶一读之,不过供一时之兴趣,究竟何曾成篇用心玩索。现在若复习这个,又恐明日盘诘阿谁;若复习阿谁,又恐盘驳这个。况一夜之功,亦不能全然复习。是以越添了焦燥。本身读书,不致紧急,却带累着一房丫环们皆不能睡。袭人、麝月、晴雯等几个大的,是不消说,在旁剪烛斟茶,那些小的,都困眼昏黄,前仰后合起来。晴雯因骂道:“甚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敷,偶尔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调子来了。再如许,我拿针戳给你们两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