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2

第150章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杜绝宁国府(3)

迎春已经睡着了,丫环们也才要睡,世人叩门半日才开。凤姐叮咛:“不必轰动蜜斯。”遂往丫环们房里来。因司棋是王善保的外孙女儿,凤姐倒要看看王家的可藏私不藏,遂留意看她搜检。先从别人箱子搜起,皆无别物。及到了司棋箱子中搜了一回,王善保家的说:“也没有甚么东西。”才要盖箱时,周瑞家的道:“且住,这是甚么?”说着,便伸手掣出一双男人的锦带袜并一双缎鞋来。又有一个小承担,翻开看时,内里有一个同心快意并一个字帖儿。一总递与凤姐。凤姐因当家理事,常常看开帖并账目,也颇识得几个字了。便看那帖子是大红双喜笺帖,上面写道:

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方才传闻有人群情,已是心中羞恼激射,只是在惜春分中,不好发作,忍耐了大半日。今见惜春又说这句,因按捺不住,因问惜春道:“如何就带累了你?你的丫头的不是,无端说我;我倒忍了这半日,你倒更加得了意,尽管说这些话。你是令媛万金的蜜斯,我们今后就不靠近,细心带累了蜜斯的隽誉。马上就叫人将入画带了畴昔!”说着,便负气起家去了。惜春道:“若公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师倒还清净。”尤氏也不答话,一径往前边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可巧这日尤氏来看凤姐,坐了一回,到园中去又看过李纨。才要望候众姊妹们去,忽见惜春遣人来请,尤氏遂到了她房中来。惜春便将昨晚之事细细奉告与尤氏,又命将入画的东西一提要来与尤氏过目。尤氏道:“实是你哥哥赏她哥哥的,只不该擅自传送,现在官盐竟成了私盐了。”因骂入画“胡涂脂油蒙了心的!”惜春道:“你们管束不严,反骂丫头。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如许没脸,我如何去见人!昨儿我立逼着凤姐姐带了她去,她只不肯。我想,她原是那边的人,凤姐姐不带她去,也原有理。我本日正要送畴昔,嫂子来得刚好,快带了她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入画传闻,又跪下哭求,说:“再不敢了。只求女人看从小儿的情常,好歹存亡在一处罢!”尤氏和奶娘等人也都非常分化,说:“她不过一时胡涂了,下次再不敢的。她从小儿奉侍你一场,到底留着她为是。”

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因向地下世人道:“怪道大家都说这四丫头年青胡涂,我只不信。你们听方才一篇话,无原无端,又不知好歹,又没个轻重。固然是小孩子的话,却又能寒人的心。”众嬷嬷笑道:“女人年青,奶奶天然要吃些亏的。”惜春嘲笑道:“我虽年青,这话却不年青。你们不看书,不识几个字,以是都是些白痴,看着明白人,倒说我年青胡涂。”尤氏道:“你是状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个才子。我们是胡涂人,不如你明白,何如?”惜春道:“状元、榜眼莫非就没有胡涂的不成?可知他们更有不能了悟的更多。”尤氏笑道:“你倒好。才是才子,这会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讲起了悟来了。”惜春道:“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画了。”尤氏道:“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道:“前人曾也说的,‘不作狠心人,可贵自了汉。’我清明净白的一小我,为甚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

彼时李纨犹病在床上,她与惜春是紧邻,又与探春附近,故顺道先到这两处。因李纨才吃了药睡着,不好轰动,只到丫环们房中一一的搜了一遍,也没有甚么东西,遂到惜春房中来。因惜春幼年,尚未识事,吓得不知当有甚么变乱凤姐也少不得安抚她。谁知竟在入画箱中寻出一大包金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又有一副玉带板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入画也黄了脸。因问:“是那里来的?”入画只得跪下,哭诉真情,说:“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因我们老子娘都在南边,现在只跟着叔叔过日子。我叔叔、婶子只要吃酒打赌,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以是每常得了,悄悄的烦老妈妈带出去,叫我收着的。”

凤姐看罢,不怒而反乐,别人并不识字。王善保家的平日并不晓得她姑表姊弟有这一节风骚故事,见了这鞋袜,心内已是有些弊端,又见有一红帖,凤姐又看着笑,她便说道:“必是她们胡写的账目,不成个字,以是奶奶见笑。”凤姐笑道:“恰是,这个帐竟算不过来:你是司棋的老娘,她的表弟也该姓王,如何又姓潘呢?”王善保家的见问得奇特,只得勉强告道:“司棋的姑妈给了潘家,以是他姑表兄弟姓潘。前次逃脱了的潘又安就是她表弟。”凤姐笑道:“这就是了。”因说:“我念给你听听。”说着,重新念了一遍,大师都吓一跳。这王善保家的一心只要拿人的错儿,不想反拿住了她外孙女儿,又气又臊。周瑞家的四人又都问着她道:“你老可闻声了?明显白白,再没得话说了。现在据你白叟家,该如何样?”

惜春怯懦,见了这个也惊骇,说:“我竟不晓得。这还了得!二嫂子,你要打她,好歹带她出去打罢,我听不惯的。”凤姐笑道:“这话若果然呢,也倒可恕,只是不该擅自传送出去。这个能够通报,甚么不成以通报。这倒是通报人的不是了。若这话不真,倘是偷来的,你可就别想活了。”入画跪着哭道:“我不敢扯谎。奶奶尽管明日问我们奶奶和大爷去,若说不是赏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无怨。”凤姐道:“这个天然要问的,只是真赏的,也有不是。谁许你擅自传送东西的!你且说是谁作策应,我便饶你。下次千万不成。”惜春道:“嫂子别饶她此次方可。这里人多,若不拿一小我作法,那些大的闻声了,又不知如何呢。嫂子若饶她,我也不依。”凤姐道:“平日我看她还好。谁没一个错,只这一次。二次犯下,二罪俱罚。但不知通报是谁?”惜春道:“若说通报,再无别个,必是后门上的张妈。她常肯和这些丫头们鬼鬼祟祟的,这些丫头们也都肯照顾她。”凤姐传闻,便命人记下,将东西且交给周瑞家的暂拿着,等明日对明再议。因而别了惜春,方往迎春房内来。

谁知惜春固然年幼,却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傲僻性,任人怎说,她只觉得丢了她的面子,咬定牙,断乎不肯。更又说得好:“不但不要入画,现在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何况克日我常常传闻得有人背后里群情甚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排上了。”尤氏道:“谁群情甚么?又有甚么可群情的!女人是谁?我们是谁?女人既闻声人群情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惜春嘲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女人家,只要躲是非的,我反去寻是非,成个甚么人了!另有一句话:我不怕你恼,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前人说得好,‘善恶存亡,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晓得保得住本身就够了,不管你们。今后今后,你们有事别累我。”

这王家的只恨没地缝儿钻出来。凤姐只瞅着她嘻嘻的笑,向周瑞家的笑道:“这倒也好。不消你们老娘操一点儿心,她鸦雀不闻的给你们弄个好半子来,大师倒费心。”周瑞家的也笑着凑趣儿。王善保家的气无处泄,便本身回击打着本身的脸,骂道:“老不死的娼妇,如何造下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在人眼里。”世人见这般,俱笑个不住,又半劝半讽的。凤姐见司棋低头不语,也并有害怕忸捏之意,倒觉可异。料此时深,且不必查问,只怕她夜间自愧去寻拙志,遂唤两个婆子监守起她来。带了人,拿了赃证返来,且自安息,等候明日摒挡。

“上月你来家后,父母已发觉你我之意。但女人未出阁,尚不能完你我之心愿。若园内能够相见,你可托张妈给一信息。若得在园内一见,倒比来家得说话。千万,千万!再所赐香袋二个,今已查收外,特寄香珠一串,略表我心。千万收好!表弟潘又安拜具。”

谁知到夜里又连起来几次,上面淋血不止。至次日,便觉身材非常软弱,起来发晕,遂撑不住。请太医来,诊脉毕,遂立药案云:“看得少奶奶系心气不敷,虚火乘脾,皆由忧劳所伤,乃至嗜卧好眠,胃虚土弱,不思饮食。今聊用升阳养荣之剂。”写毕,遂开了几样药名,不过是人参、当归、黄芪等类之剂。一时退去,有老嬷嬷们拿了方剂回过王夫人,不免又添一番愁闷,遂将司棋等事临时不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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