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2

第159章 老学士闲征姽婳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2)

遂教美女习骑射。秾歌艳舞不成欢,布阵挽戈为得意。

宝玉笑道:“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得古体,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方能诚心。”世人听了,都立品点头鼓掌道:“我说他立意分歧!每一题到手,必先度其体格宜与不宜,这便是熟行妙法。就如裁衣普通,未下剪时,须度其身量。这题目名曰《姽婳词》,且既有了序,此必是长篇歌行,方合体的。或拟温八叉《缶瓯歌》,或拟白乐天《长恨歌》,或拟古词,半叙半咏,流利超脱,始能尽妙。”贾政传闻,也合了主张,遂自提笔向纸上要写,又向宝玉笑道:“如此,你念我写。若不好了,我捶你那肉。谁许你先大言不惭了!”宝玉只得念了一句,道是:

丁香结实芙蓉绦,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自谓酬王德,讵能复寇仇?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风骚!

恒王好武兼好色,

面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

彼时,贾政正与众幕友们议论寻秋之胜,又说:“快散时,俄然谈及一事,最是千古佳谈,‘风骚隽逸,忠义慷慨’八字皆备,倒是个好题目,大师要作一首挽词。”众幕宾听了,都忙就教是系多么妙事。贾政乃道:“当日曾有一名王,封曰恒王,出镇青州。这恒王最喜女色,且公余好武,因选了很多美女,日习武事。每公余辄开宴连日,令众美女习战役功拔之事。其姬中有姓林行四者,姿色既冠,且技艺更精,皆呼为林四娘。恒王最对劲,遂超拔林四娘统辖诸姬,又呼为‘姽婳将军’。”众清客都称“妙极,奇异!竟以‘姽婳’下加‘将军’二字,反更觉娇媚风骚,真绝世奇文也!想这恒王也是千古第一风骚人物了。”

世人听了,便鼓掌笑道:“益发画出来了。当日敢是宝公也在坐,见其娇且闻其香否?不然,何体贴至此?”宝玉笑道:“闺阁习武,任其勇悍,怎似男人。不待问而可知娇怯之形的了。”贾政道:“还不快续!这又有你说嘴的了。”宝玉只得又想了一想,念叨: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世人听了这两句,便都叫:“妙!好个‘不见尘沙起’!又承了一句‘俏影红灯里’,用字用句,皆出神化了。”宝玉道:

世人都道:“转‘绦’,‘萧’韵,更妙,这才流利飘零。并且这一句也绮靡秀媚的妙。”贾政写了,看道:“这一句不好。已写过‘口舌香’娇难举,何必又如此。这是力量不加,故又用这些堆砌货来敷衍。”宝玉笑道:“长歌也须得要些词采装点装点,不然便觉萧索。”贾政道:“你只顾用这些,但这一句底下,如何能转至武事?若再多说两句,岂不蛇足了?”宝玉道:“如此,底下一句转煞住,想亦可矣。”贾政嘲笑道:“你有多大本领?上头说了一句大开门的散话,现在又要一句连转带煞,岂不心不足而力不敷些?”宝玉听了,低头想了一想,说了一句道:

世人道:“更佳。倒是大几岁年纪,立意又自分歧。”贾政道:“倒还不甚大错,终不诚心。”世人道:“这就罢了。三爷才大未几两岁,俱在未冠之时如此用了功去,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贾政道:“过奖了。只是不肯读书的不对。”因又问宝玉如何。世人道:“二爷细心镂刻,定又是风骚悲感,分歧此等的了。”

贾政写了看时,点头道:“粗鄙。”一幕宾道:“要如许方古,究竟不粗。且看他底下的。”贾政道:“姑存之。”宝玉又道:

贾政写出,世人都道:“只这第三句便古朴老健,极妙!这四句平叙出也最得体。”贾政道:“休谬加奖誉,且看转得如何。”宝玉念叨:

不系明珠系宝刀。

说着,早有人取了笔砚,按贾政口中之言,略加改易了几个字,便成了一篇短序,递与贾政看了。贾政道:“不过如此。他们那边已有原序。昨日因又奉恩旨,着察核前代以来,应加嘉奖而遗落未经奏请各项人等,不管僧尼、乞丐与女妇人等,有一事可嘉,即行汇送经历至礼部,备请恩奖。以是他这原序也送往礼部去了。大师闻声这消息,以是都要作一首《姽婳词》,以志其忠义。”世人听了,都又笑道:“这原该如此。只是更可羡者,本朝皆系千古未有之旷典隆恩,实历代所不及处,可谓‘圣朝无阙事’,唐朝人预先竟说了,竟应在本朝。如本年代方不虚此一句。”贾政点头道:“恰是。”

贾政笑道:“这话天然是如此,但更有可奇可叹之事。”众清客都惊诧惊问道:“不知底下有何奇事?”贾政道:“谁知次年便有‘黄巾’‘赤眉’一干流贼余党复又乌合,劫掠山左一带。恒王意为犬羊之辈,不敷大肆,因轻骑前剿。不料贼众很有诡谲智术,两战不堪,恒王遂为众贼所戮。因而青州城内文武官员,各各皆谓‘王尚不堪,你我何为!’遂将有献城之举。林四娘得闻凶报,遂会聚众女将,发令说道:‘你我皆向蒙王恩,戴天履地,不能报其万一。今王既殒身国事,我意亦当殒身于王。尔等有愿随者,及时同我前去同一死战;有不肯者,亦早各散。’众女将听她如许,都一齐说:“情愿!”因而林四娘带领世人,连夜出城,直杀至贼营,里头众贼不防,也被斩戮了几员首贼。厥后大师见不过是几个女人,料不能济事,遂回戈倒兵,奋力一阵,把林四娘等一个未曾留下,倒作成了这林四娘的一片忠义之志。厥后报至中都,自天子乃至百官,无不惶恐道奇。厥后朝中天然又有人去剿除,天兵一到,化为乌有,不必深论。只就林四娘一节,众位听了,可羡不成羡?”众幕友都叹道:“实在可羡可奇!实是个妙题,原该大师挽一挽才是。”

克日贾政年老,名利大灰,然开初本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非常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未曾起家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宠嬖,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以是克日是这等候他。又要环、兰二人举业之余,怎得亦同宝玉才好,以是每欲作诗,必将三人一齐唤来对作。

说话间,贾环叔侄亦到。贾政命他们看了题目。他两个虽能诗,较腹中之真假,虽也去宝玉不远,但第一件,他两个终是别途,若论举业一道,似高过宝玉,若论杂学,则远不能及;第二件他二人才情滞钝,不及宝玉空灵娟逸,每作诗亦如八股之法,未免拘板庸涩。那宝玉虽不算是个读书人,然亏他本性聪敏,且素爱好些杂书,他自谓前人中也有诬捏的,也有误失之处,拘较不得很多;若尽管怕前怕后起来,纵堆砌成一篇,也感觉甚无兴趣。因内心怀着这个动机,每见一题,不拘难易,他便毫无吃力之处,就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浪,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都说得四座东风。虽有正言厉语之人,亦不得赛过这一种风骚去的。

闲言少述。且说贾政又命他三人各吊一首,谁先成者赏,佳者分外加赏。贾环、贾兰二人,克日当着多人皆作过几首了,胆量愈壮,今看了题目,遂自去思考。一时,贾兰先有了。贾环生恐掉队,也就有了。二人皆已录出,宝玉尚入迷。贾政与世人且看他二人的二首。贾兰的是一首七言绝句,写道是:

姽婳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捐躯自报恒王后,这天青州土亦香。

众幕宾看了,便皆大赞:“小哥儿十三岁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学渊源,真不诬矣。”贾政笑道:“冲弱吵嘴,也还难为他。”又看贾环的,是首五言律,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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