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懦弱迎春肠回九曲 姣怯香菱病入膏肓(1)
一句未完,金桂的丫环名唤宝蟾者,忙指着香菱的脸说道:“要死,要死!你如何真叫起女人的名字来!”香菱猛省了,反不美意义,忙陪笑赔罪说:“一时说顺了嘴,奶奶别计算。”金桂笑道:“这有甚么,你也太谨慎了。但只是我想这个‘香’字到底不当,意义要换一个字,不知你服不平?”香菱忙笑道:“奶奶说那里话,现在连我一身一体俱属奶奶,何得换一名字反问我服不平,叫我如何当得起!奶奶说哪一个字好,就用哪一个。”金桂笑道:“你虽说得是,只怕女人多心,说‘我起的名字反不如你,你能来了几日,就驳我的回了!’”香菱笑道:“奶奶有所不知,当日买了我来时,原是老奶奶使唤的,故此女人起得名字。厥后我自伏侍了爷,就与女人无涉了。现在又有了奶奶,益发不与女人相干。何况女人又是极明白的人,如何恼得这些呢。”金桂道:“既如许说,‘香’字竟不如‘秋’字安妥。菱角菱花皆盛于秋,岂不比‘香’字有来源些?”香菱道:“就依奶奶如许罢了。”自而后,遂改了“秋”字,宝钗亦不在乎。
薛蟠更被这一席话激愤,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一径抢步找着香菱,不容分辩便劈脸劈面打起来,一口咬定是香菱所施。香菱叫屈,薛阿姨跑来,禁喝说:“不问明白,你就打起人来了。这丫头奉侍了你这几年,哪一点不殷勤,不经心?她岂肯现在作这没知己的事!你且问个清浑皂白,再动卤莽。”金桂闻声他婆婆如此说,恐怕薛蟠耳软心活了,便益发嚎啕大哭起来,一面又哭喊说:“这半个多月把我的宝蟾兼并了去,不容她进我的房,唯有香菱跟着我睡。我要拷问宝蟾,你又护到头里。你这会子又负气打她去。治死我,再拣繁华的斑斓的娶来就是了,何必作出这些把戏来!”薛蟠听了这些话,更加着了急。
彼时,金桂已暗和宝蟾申明,彻夜令薛蟠和宝蟾在香菱房中去结婚,命香菱过来陪本身睡。先是香菱不肯,金桂说她嫌脏了,再必是图安闲,怕夜里劳动伏侍,又骂说:“你那没见世面的主子,见一个爱一个,把我的人兼并了去,又不叫你来。到底是甚么主张,想必是逼我死罢了。”薛蟠听了这话,又怕闹黄了宝蟾之事,忙又赶来骂香菱:“不识汲引!再不去,便要打了!”香菱无法,只得抱了铺盖来。金桂命她在地下铺睡。香菱无法,只得依命。刚睡下,便叫倒茶,一时又叫捶腿,如是一夜七八次,总不使其安闲稳卧片时。那薛蟠得了宝蟾,如获珍宝,一概都置之不顾。恨得金桂悄悄的发恨道:“且叫你乐这几天,等我渐渐的摆布了来,当时可别怨我!”一面哑忍,一面设想摆布香菱。
半月风景,忽又装起病来,只说心疼难忍,四肢不能转动。请医疗治不效,世人都说是香菱气的。闹了两日,忽又从金桂的枕头内抖出纸人来,上面写着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四肢骨节等处。因而世人反乱起来,当作消息,先报与薛阿姨。薛阿姨先忙手忙脚的;薛蟠天然更乱起来,立即要鞭挞世人。金桂笑道:“何必冤枉世人,约莫是宝蟾的镇魇法儿。”薛蟠道:“她这些时并没有多空儿在你房里,何必赖好人?”金桂嘲笑道:“除了她另有谁,莫不是我本身不成!虽有别人,谁可敢进我的房呢?”薛蟠道:“香菱现在是每天跟着你,她天然晓得,先拷问她就晓得了。”金桂嘲笑道:“拷问谁,谁肯认?依我说,竟装个不晓得,大师丢开手罢了。反正治死我,也没甚么要紧,乐得另娶好的。若据知己上说,左不过你三个多嫌我一个。”说着,一面痛哭起来。
只因薛蟠本性是“得陇望蜀”的,现在得娶了金桂,又见金桂的丫环宝蟾有三分姿色,举止轻浮敬爱,便经常要茶要水的,用心撩逗他。宝蟾虽亦解事,只是怕着金桂,不敢冒昧,且看金桂的眼色。金桂亦颇发觉其意,想着:“正要摆布香菱,无处寻隙,现在他既看上了宝蟾,现在且舍出宝蟾去与他,他必然就和香菱冷淡了,我且乘他冷淡之时,便摆布了香菱。当时宝蟾原是我的人,也就好处了。”盘算了主张,乘机而发。
香菱正因金桂近平常常的折挫他。不知何意,各式极力挽回不暇。听了这话,忙往房里来取。不防正遇见他二人推就之际,一头撞了出来,本身倒羞的耳面飞红,忙回身躲避不迭。那薛蟠自为是过了明路的,除了金桂,无人可骇,以是连门也不掩,今见香菱撞来,故也略有些忸捏,还不非常在乎。无法宝蟾平日最是说嘴要强的,今遇见了香菱,便恨无地缝儿可入,忙推开薛蟠,一径跑了,口内还恨怨不迭,说他强奸力逼等语。薛蟠好轻易圈哄的要上手,却被香菱打散,不免一腔兴头变作了一腔恶怒,都在香菱身上,不容分辩,赶出来啐了两口,骂道:“死娼妇,你这会子何为么来撞尸游魂!”香菱料事不好,三步两步早已跑了。薛蟠再来找宝蟾,已无踪迹了,因而恨的只骂香菱。至晚餐后,已吃得醺醺然,沐浴时不防水略热了些,烫了脚,便说香菱成心害他,赤条精光赶着香菱踢打了两下。香菱虽未受过这气苦,既到此时,也说不得了,只好自悲自怨,各自走开。
这日,薛蟠晚间微醺,又命宝蟾倒茶来吃。薛蟠接碗时,用心捏她的手。宝蟾又乔装躲闪,赶紧缩手。两下失误,豁啷一声,茶碗落地,泼了一身一地的茶。薛蟠不美意义,佯说宝蟾不好生拿着。宝蟾说:“姑爷不好生接。”金桂嘲笑道:“两小我的调子儿都够使了。别打量谁是傻子!”薛蟠低头浅笑不语,宝蟾红了脸出去。一时,安息之时,金桂便用心的撵薛蟠别处去睡,“免得你馋痨饿眼。”薛蟠只是笑。金桂道:“要何为么和我说,别偷偷摸摸的不顶用。”薛蟠听了,仗着酒盖脸,便顺势跪在被上拉着金桂笑道:“好姐姐,你若要把宝蟾赏了我,你要如何,就如何。你要活人脑筋也弄来给你。”金桂笑道:“这话好不通。你爱谁,说了然,就收在房里,免得别人看着不雅。我可要甚么呢!”薛蟠得了这话,喜得称谢不尽,是夜,曲尽丈夫之道,阿谀金桂。次日也不出门,只在家中厮奈,更加放大了胆。
话说香菱言还未尽,金桂听了,将脖项一扭,嘴唇一撇,鼻孔里“哧哧”两声,拍着掌嘲笑道:“菱角花谁闻见香来着?若说菱角香了,端庄那些香花放在赤那里?但是不通之极!”香菱道:“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暗香的。但它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朝晨半夜,细明白了去,那一股暗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暗香,就令民气神利落的。”金桂道:“依你说,那兰花、桂花,倒香得不好了?”香菱说到热烈头上,忘了忌讳,便接口道:“兰花、桂花的香,又非别花之香可比。”
至午后,金桂用心出去,让个空儿与他二人。薛蟠便拉拉扯扯的起来。宝蟾内心也知八九,也就半推半就,正要入港。谁知金桂是故意等待的,料必在难分之际,便叫丫头小舍儿过来。本来这小丫头也是金桂从小儿在家使唤的,因她自幼父母双亡,无人把守,便大师叫她作小舍儿,专作些粗笨的糊口。金桂现在成心独唤她来,叮咛道:“你去奉告香菱,到我屋里,将手帕取来,不必说我说的。”小舍儿听了,一径寻着香菱,说:“菱女人,奶奶的手帕子健忘在屋里了。你去取来奉上去,岂不好?”
薛阿姨闻声金桂句句挟制着儿子,各式恶赖的模样,非常可爱。无法儿子偏不硬气,已是被她挟制软惯了。现在又勾搭上了丫头,被她说兼并了去,他本身反要占和顺让夫之礼。这魇邪术究竟不知谁作的,实是鄙谚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事恰是公婆难断床帏事了。是以没法,只得负气喝骂薛蟠说:“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面子些!谁知你三不知的把陪房丫头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说兼并了丫头,甚么脸出去见人!也不知谁使的体例,也不问青红皂白好歹就打人。我晓得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白孤负了我当日的心。她既不好,你也不准打,我马上叫人牙子来卖了她,你就心净了。”说着,命香菱“清算了东西,跟我来”,一面叫人:“去!快叫小我牙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师过太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