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2

第17章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1)

话说秦业父子专候贾家的人来奉上学择日之信。本来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遇,却顾不得别的,遂择了后日上学。“后日一早请秦相公到我这里,会齐了,一同前去。”打发人送了去信。

此时,宝玉独站在院外,避猫鼠儿似的,屏声静候。待他们出来,便忙忙的走了。李贵等一面掸衣服,一面说道:“可闻声了未曾?先要揭我们的皮呢!人家的主子,跟主子赚些好面子,我们这等主子,白陪着挨打受骂的。从而后也不幸见些才好。”宝玉笑道:“好哥哥,你别勉强,我明儿请你。”李贵道:“小祖宗,谁敢望你请!只求你听一两句话就有了。”说着,又至贾母这边,秦钟早已来候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儿呢。因而二人见过,辞了贾母。宝玉忽想起未辞黛玉,因又忙至黛玉房中来作辞。彼时黛玉才在窗下对镜理妆,听宝玉未说上学去,因笑道:“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宝玉道:“好mm,等我下了学再吃晚餐。那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唠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黛玉忙又叫住,问道:“你如何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宝玉笑而不答,一径同秦钟上学去了。

至是日一早,宝玉未起来时,袭人早已把书笔文物包好,清算停妥,坐在床沿上发闷。见宝玉醒来,只得奉侍他梳洗。宝玉见她闷闷的,因笑问道:“好姐姐,你如何又不安闲了?莫非怪我上学去丢得你们冷僻了不成?”袭人笑道:“这是那边话?读书是极好的事,不然,就得志一辈子,毕竟如何样呢?但只一件:读书之时只想著书,不读书的时节想着家里些。别和他们一处玩闹,遇见老爷不是玩的。虽说是奋志要强,那工课宁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义,你可要谅解。”袭人说一句,宝玉应一句。袭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给小子们去了。学里冷,好歹想着添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看。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着他们添。那一起懒贼,你不说,他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宝玉道:“你放心,出外头我本身都会补救的。你们也别闷死在屋里,长和林mm一处去打趣才好。”说着,俱已穿戴齐备,袭人催他去见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宝玉又去叮嘱了晴雯、麝月等几句,方出来见贾母。贾母未免也有几句叮嘱他的话。然后去见王夫人,又出来书房中见贾政。

可巧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只留下一句七言春联,命门生对了,明日再来上书。将学中之事,又命长孙贾瑞临时办理。妙在薛蟠现在不大来学中应卯了,是以秦钟趁此和香怜挤眉使暗号,二人假装出小恭,走至后院说梯己话。秦钟先问他:“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一语未了,只听背后咳嗽了一声。二人吓得忙转头看时,本来是窗友名金荣者。香怜本有些性急,便羞怒相激,问他道:“你咳嗽甚么?莫非不准我们说话不成?”金荣笑道:“许你们说话,莫非不准我咳嗽不成?我只问你们:有话不明说,谁许你们如许鬼鬼祟祟的干甚么故事?我可也拿住了,还赖甚么!先得让我抽个头儿,我们一声儿不言语,不然大师就抖擞来。”秦、香二人急得飞红了脸,便问道:“你拿住甚么了?”金荣笑道:“我现拿住了是真的。”说着,又拍动手笑嚷道:“贴的好烧饼!你们都不买一个吃去?”秦钟、香怜二人又气又急,忙出去处贾瑞前告金荣,无端欺负他两个。

本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后辈,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是以,也假说来上学读书,不过是三日捕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修礼品与贾代儒,却未曾有一些进益,只图交友些契弟。谁想这学内就有好几个小门生,图了薛蟠的银钱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记。更又有两个多情的小门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亲眷,亦未考其名姓,只因生得娇媚风骚,满学中都送了他两个外号,一号“香怜”,一号“玉爱”。虽都有窃慕之意、将倒霉于孺子之心,只是都惧薛蟠的威势,不敢来沾惹。现在宝、秦二人一来,见了他两个,也不免绻缱恋慕,亦因知系薛蟠相知,故未敢轻举妄动。香、玉二民气中,也普通的包涵与宝、秦。是以,四民气中虽有情义,只未起家。每日一退学中,四周各坐,却八目逗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内里自为避人眼目。不料偏又有几个滑贼,看出形景来,都背后挤眉弄眼,或咳嗽扬声,这也非止一日。

本来这学中虽都是本族人丁与些亲戚的后辈,鄙谚说得好:“一龙生九种,各种各别。”未免人多了,就有龙蛇稠浊,下贱人物在内。自宝、秦二人来了,都生得花朵普通模样,又见秦钟内疚和顺,未语面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宝玉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赔身下气,脾气体贴,话语绵缠。是以二人更加亲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后里你言我语,诟谇谣诼,充满书房表里。

贾政因问:“跟宝玉的是谁?”只听内里承诺了两声,早出去三四个大汉,打千儿存候。贾政看时,认得是宝玉的奶母之子,名唤李贵的。因向他说道:“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甚么书!倒念了些胡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美的调皮。等我闲一,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计帐!”吓得李贵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见面有声,连连承诺“是”,又回说:“哥儿已念到第三本《诗经》,甚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扯谎。”说的满座哄然大笑起来。贾政也撑不住笑了。因说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哄人罢了。你去请学里师老爷安,就说我说的:甚么《诗经》、古文,一概不消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齐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李贵忙承诺“是”,见贾政无话,方退了出去。

偏生这日贾政回家得早,正在书房中与相公清客们闲话。忽见宝玉出去存候,回说上学里去,贾政嘲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理。细心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这门!”众清客相公们都起家笑道:“老世翁何必如此!本日世兄一去,三二年便可显身成名的了,断不似往年仍作小儿之态的。天也将饭时,世兄竟快请罢!”说着便有两个大哥的携了宝玉的手走出去了。

本来这贾家之义学,离此不远,不过一里之遥。原系鼻祖所立,恐族中后辈有贫困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有供应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忙,为学中之费。特共举年高有德之报酬塾掌,专为训课后辈。现在宝、秦二人来了,一一的都相互拜见过,读起书来。自而后,二人同来同往,同坐同起,更加密切。又兼贾母珍惜,也经常留下秦钟,住上三天五夜,与本身的重孙普通心疼。因见秦钟不甚余裕,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钟在荣府便熟惯了。宝玉终是不安本分之人,一味的随心所欲,是以又发了癖性,又特向秦钟悄说道:“咱俩人一样的年纪,况又同窗,今后不必论叔侄,只论弟兄朋友就是了。”先是秦钟不肯,当不得宝玉不依,只叫他“兄弟”,或叫他的表字“鲸卿”,秦钟也只得混着乱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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