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大观园月夜感幽魂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1)
凤姐儿此时心跳神移,吃紧的向秋爽斋来。已将来至门口,方转过山子,只见劈面有一小我影儿一恍。凤姐心中迷惑,内心想着必是那一房里的丫头,便问:“是谁?”问了两声,并没有人出来,已经吓得神魂飘零,恍恍忽忽的仿佛背后有人说道:“婶娘连我也不认得了?”凤姐忙转头一看,只见此人描述姣美,衣履风骚,非常眼熟,只是想不起是那房那屋里的媳妇来。只听那人又说道:“婶娘尽管享繁华、受繁华的心盛,把我那年说的立万年永久之基,都付于东洋大海了。”凤姐传闻,低头深思,总想不起。那人嘲笑道:“婶娘当时如何疼我了,现在就忘在九霄云外了。”凤姐听了,此时方想起来是贾蓉的先妻秦氏,便说道:“嗳呀!你是死了的人哪,如何跑到这里来了呢?”啐了一口,方转回身,脚下不防一块石头绊了一跤,如同梦醒普通,浑身汗如雨下。固然毛发悚然,心中却也明白,只见小红、丰儿影影绰绰的来了。凤姐恐怕落人的批驳,赶紧爬起来,说道:“你们做甚么呢,去了这半天?快拿来我穿上罢。”一面丰儿走至跟前,奉侍穿上,小红过来搀扶。凤姐道:“我才到那边,他们都睡了,我们归去罢。”一面说,一面带了两个丫头吃紧忙忙回到家中。贾琏已返来了,只是见她脸上神采更变,不似平常,待要问她,又知她平日脾气,不敢俄然相问,只得睡了。
凤姐听了,气的干咽,要和他分证;想了一想,又忍住了,勉强陪笑道:“何必来生这么大气!大朝晨起,和我叫唤甚么?谁叫你应了人家的事!你既应了,就得耐烦些,少不得替人家办办。也没见这小我本身有难堪的事,另故意肠唱戏摆酒的闹。”贾琏道:“你可说么,你明儿倒也问问他!”凤姐惊奇道:“问谁?”贾琏道:“问谁!问你哥哥。”凤姐道:“是他吗?”贾琏道:“可不是他,另有谁呢!”凤姐忙问道:“他又有甚么事,叫你替他跑?”贾琏道:“你还在坛子里呢。”凤姐道:“真真这就奇了,我连一个字儿也不晓得。”贾琏道:“你如何能晓得呢?这个事连太太和姨太太还不晓得呢。头一件怕太太和姨太太不放心,二则你身上又常嚷不好,以是我在外头压住了,不叫里头晓得的。提及来,真真可儿恼,你今儿不问我,我也不便奉告你。你打量你哥哥行事像小我呢,你晓得外头人都叫他甚么?”凤姐道:“叫他甚么?”贾琏道:“叫他甚么,叫他‘忘仁’!”凤姐“扑哧”的一笑:“他可不叫王仁,叫甚么呢?”贾琏道:“你打量阿谁王仁吗?是忘了仁义礼智信的阿谁‘忘仁’哪!”凤姐道:“这是甚么人这么刻薄嘴儿遭塌人。”贾琏道:“不是遭塌他吗!今儿干脆奉告你,你也不晓得晓得你那哥哥的好处。到底晓得他给他二叔做生日呵!”凤姐想了一想,道:“嗳哟!但是呵,我还忘了问你,二叔不是夏季的生日吗?我记得年年都是宝玉去。前者老爷升了,二叔那边送过戏来,我还偷偷儿的说:‘二叔为人是最啬刻的,比不得大舅太爷。他们各自家里还乌眼鸡似的。不么,昨儿大舅太爷没了,你瞧他是个兄弟,他还出了个头儿揽了个事儿吗?’以是那一天说,赶他的生日,我们还他一班子戏,省了亲戚跟前落亏欠。现在这么早就做生日,也不晓得是甚么意义。”贾琏道:“你还作梦呢!他一到京,接着舅太爷的首尾就开了一个吊,他怕我们晓得拦他,以是没奉告我们,弄了好几千银子。厥后二舅嗔着他,说他不该一网打尽。他吃不住了,变了个别例,就指着你们二叔的生日撒了个网,想着再弄几个钱,好办理二舅太爷不活力。也不管亲戚朋友夏季夏天的,人家晓得不晓得,这么丢脸!你晓得我起早为甚么?这现在因海疆的事情,御史参了一本,说是大舅太爷的亏空,本员已故,应下落其弟王子胜、侄王仁赔补。爷儿两个急了,找了我给他们托情面。我见他们吓的那么个样儿,再者又干系太太和你,我才应了。想着找找总理内庭都检点老裘替办办,或者前任前任挪移挪移。偏又去晚了,他进里头去了,我白起来跑了一趟。他们家里还那边定戏摆酒呢。你说说,叫人活力不活力?”
凤姐惊醒,唬了一身盗汗,“嗳哟”一声,展开眼,只见贾琏气狠狠的坐在中间,平儿弯着腰拾碗电影呢。凤姐道:“你如何就返来了?”问了一声,半日不承诺,只得又问一声。贾琏嚷道:“你不要我返来,叫我死在外头罢?”凤姐笑道:“这又是何必来呢!常时我见你不像今儿返来的快,问你一声,也没甚么活力的。”贾琏又嚷道:“又没遇见,如何不快返来呢!”凤姐笑道:“没有遇见,少不得奈烦些,明儿再去早些儿,天然遇见了。”贾琏嚷道:“我可不吃着本身的饭,替人家赶獐子呢。我这里一大堆的事,没个动秤儿的,没出处为人家的事瞎闹了这些日子,当甚么呢?端庄那有事的人还在家里受用,死活不知,还闻声说要锣鼓喧天的摆酒唱戏做生日呢。我可瞎跑他娘的腿子!”一面说,一面往地下啐了一口,又骂平儿。
平儿方下炕来要去,只听内里脚步响。谁知贾琏去迟了,那裘世安已经上朝去了,不遇而回,心中正没好气,出去就问平儿道:“那些人还没起来呢么?”平儿回说:“没有呢。”贾琏一起摔帘子出去,嘲笑道:“好,好!这会子还都不起来,放心打擂台打放手儿!”一叠声又要吃茶。平儿忙倒了一碗茶来。本来那些丫头、老婆见贾琏出了门,又复睡了,不打量这会子返来,原未曾预备。平儿便把温过的拿了来。贾琏活力,举起碗来,“哗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至次日五更,贾琏就起来要往总理内庭都检点寺人裘世安家来探听事件。因太早了,见桌上有昨日送来的抄报,便拿起来闲看。第一件是云南节度使王忠一本,新获了一起私带神枪火药出边事,共有十八名流犯。头一名鲍音,口称系太师镇国公贾化家人。第二件姑苏刺史李孝一本,参劾纵放家奴,倚势欺侮军民,乃至因奸不遂,杀死节妇一家性命三口事。凶犯姓时名福,自称系世袭三等职衔贾范家人。贾琏瞥见这两件,心中早又不安闲起来,待要看第三件,又恐迟了不能见裘世安的面,是以吃紧的穿了衣服,也等不得吃东西,刚好平儿端上茶来,喝了两口,便出来骑马走了。
已有傍晚今后,因俄然想起探春来,要瞧瞧她去,便叫丰儿与两个丫头跟着,头里一个丫头打着灯笼。走出门来,见月光已上,晖映如水,凤姐便命打灯笼的:“归去罢。”因此走至跑堂窗下,闻声内里有人嘁嘁喳喳的,又似哭,又似笑,又似群情甚么的。凤姐晓得不过是家下婆子们又不知搬甚么是非,心内大不受用,便命小红出来,装做偶然的模样,细细探听着,用话套出原委来。小红承诺着去了。
凤姐刚举步走了不远,只觉身后“咈咈哧哧”,似有闻嗅之声,不觉头发森然竖了起来。由不得转头一看,只见黑油油一个东西在前面伸着鼻子闻她呢,那两只眼睛好似灯光普通。凤姐吓的魂不附体,不觉失声的“咳”了一声,倒是一只大狗。那狗抽头回身,拖着一个扫帚尾巴,一气跑上大土山上,方站住了,回身犹向凤姐拱爪儿。
凤姐只带着丰儿来至园门前,门尚未关,只虚虚的掩着。因而主仆二人方排闼出来,只见园中月色比着内里更觉明朗,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苦楚沉寂。刚欲往秋爽斋这条路来,只听“唿”的一声风过,吹的那树枝上落叶满园中“唰喇喇”的作响,枝梢上“吱喽喽”发哨,将那些寒鸦宿鸟都惊飞起来。凤姐吃了酒,被风一吹,只觉身上发噤起来。那丰儿也把头一缩,说:“好冷!”凤姐也撑不住,便叫丰儿:“快归去把那件银鼠坎肩儿拿来,我在三女人那边等着。”丰儿巴不得一声,也要归去穿衣裳来,承诺了一声,转头就跑了。
平儿在房内清算换下的衣服。此时凤姐尚未起来,平儿因说道:“今儿夜里我听着奶奶没睡甚么觉,我这会子替奶奶捶着,好生打个盹儿罢。”凤姐半日不言语。平儿料着这意义是了,便爬上炕来,坐在身边,悄悄的捶着。才捶了几拳,那凤姐刚有要睡之意,只听那边大姐儿哭了。凤姐又将眼展开,平儿连向那边叫道:“李妈,你到底是如何着?姐儿哭了,你到底拍着她些。你也忒好睡了!”那边李妈从梦中惊醒,听得平儿如此说,心中没好气,只得狠命拍了几下,口里嘟嘟哝哝的骂道:“真真的小短折鬼儿,放着尸不挺,半夜半夜嚎你娘的丧!”一面说,一面咬牙,便向那孩子身上拧了一把。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了。凤姐闻声,说“了不得!你听听,她该挫磨孩子了。你畴昔把那黑心的养汉老婆下死劲的打她几下子,把妞妞抱过来。”平儿笑道:“奶奶别活力,她那边敢挫磨姐儿,只怕是不防备,错碰了一下子也是有的。这会子打她几下子没要紧,明儿叫她们背后里嚼舌根,倒说半夜半夜打人。”凤姐听了,半日不言语,长叹一声,说道:“你瞧瞧,这会子不是我十旺八旺的呢,明儿我如果死了,剩下这小孽障,还不知如何样呢?”平儿笑道:“奶奶这如何说,大五更的,何必来呢!”凤姐嘲笑道:“你那边晓得,我是早已明白了。我也不久了。固然活了二十五岁,人家没见的也见了,没吃的也吃了,也算全了,统统世上有的也都有了,气也算赌尽了,强也算争足了,就是‘寿’字儿上头缺一点儿,也罢了。”平儿传闻,由不的滚下泪来。凤姐笑道:“你这会子不消假慈悲,我死了,你们只要欢乐的。你们一心一计和和蔼气的,免得我是你们眼里的刺似的。只要一件,你们知好歹,只疼我那孩子就是了。”平儿传闻这话,更加哭的泪人似的。凤姐笑道:“别扯你娘的臊了,那边就死了呢?哭的那么痛!我不死还叫你哭死了呢。”平儿传闻,赶紧止住哭,道:“奶奶说得这么悲伤。”一面说,一面又捶,半日不言语,凤姐又昏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