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2

第210章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余痛触前情(2)

正说着,麝月出来讲:“二奶奶说,天已四更了,请二爷出来睡罢。袭人姐姐必是说高了兴了,忘了时候儿了。”袭人听了,道:“可不是,该睡了,有话明儿再说罢。”宝玉无法,只得含愁出来,又向袭人耳边道:“明儿不要忘了。”袭人笑说:“晓得了。”麝月笑道:“你们两个又闹鬼了。何反面二奶奶说了,就到袭人那边睡去?由着你们说一夜,我们也不管。”宝玉摆手道:“不消言语。”袭人恨道:“小蹄子!你又嚼舌根,看我明儿撕你!”回转头来对宝玉道:“这不是二爷闹的?说了四更的话,总没有完。”说到这里,一面说,一面送宝玉进屋,大家散去。

宝玉悄悄的叫袭人坐着,央她:“把紫鹃叫来,有话问她。但是紫鹃见了我,脸上嘴里老是有气似的,须得你去解释开了,她来才好。”袭人道:“你说要定神,我倒喜好,如何又定到这上头了?有话你明儿问不得!”宝玉道:“我就是今晚得闲,明日倘或老爷叫干甚么,便没空儿。好姐姐,你快去叫她来。”袭人道:“她不是二奶奶叫是不来的。”宝玉道:“我以是央你去说明白了才好。”袭人道:“叫我说甚么?”宝玉道:“你还不晓得我的心,也不晓得她的心么?都为的是林女人。你说,我并不是负心的,我现在叫你们弄成了一个负心人了!”说着这话,便瞧瞧里头,用手一指说:“她是我本不肯意的,都是老太太她们玩弄的,好端端把一个林mm弄死了。就是她死,也该叫我见见,说个明白,她自已死了也不怨我。你是闻声三女人她们说的,临死恨怨我。那紫鹃为她女人,也恨得我了不得。你想,我是无情的人么?晴雯到底是个丫头,也没有甚么大好处,她死了,我诚恳奉告你罢,我还做个祭文去祭她。当时林女人还亲目睹的。现在林女人死了,莫非倒不如睛雯么?死了连祭都不能祭一祭。林女人死了另有知的,她想起来不要更怨我么?”袭人道:“你要祭便祭去,要我们做甚么?”宝玉道:“我自从好了起来,就想要做一首祭文的,不晓得我现在一点灵机都没有了。若祭别人呢,胡乱却使得;如果她,断断俗俚不得一点儿的。以是叫紫鹃来问,她女人这条心,她打从那里看出来的。我没病的头里还想得出来,一病今后都不记得。你说林女人已经好了,如何俄然死的?她好的时候我不去,她如何说?我病时候她不来,她也如何说?以是她有的东西,我诓了过来,你二奶奶总不叫我动,不知甚么意义。”袭人道:“二奶奶唯恐你悲伤罢了,另有甚么?”宝玉道:“我不信。既是她这么念我,为甚么临死都把诗稿烧了,不留给我作个记念?又闻声说天上有音乐响,必是她成了神,或是登了仙去。我虽见过了棺材,倒底不晓得棺材里有她没有。”袭人道:“你这话益发胡涂了!如何一小我不死就搁上一个空棺材当死了人呢?”宝玉道:“不是嗄!大凡成仙的人,或是肉身去的,或是脱胎去的。好姐姐,你倒底叫了紫鹃来。”袭人道:“现在等我细细的说了然你的心,她若肯来,还好;若不肯来,还得费多少话。就是来了,见你也不肯细说。据我主张,明后日等二奶奶上去了,我渐渐的问她,或者倒可细心。遇着闲空儿,我再渐渐的奉告你。”宝玉道:“你说得也是。你不晓得我内心的焦急。”

雨村出来,独坐书房,正要细想士隐的话,忽有家人传报说:“内廷传旨,交看事件。”雨村疾忙上轿进内,只闻声人说:“本日贾存周江西粮道被参返来,在朝内赔罪。”雨村忙到了内阁,见了各大人,将海疆办理不善的旨意看了,出来即忙找着贾政,先说了些为他抱屈的话,后又道贺,问:“一起可好?”贾政也将违别今后的话细细的说了一遍。雨村道:“赔罪的本上了去没有?”贾政道:“已上去了,等膳后下来看旨意罢。”正说着,只听里头传出旨来叫贾政,贾政即忙出来。各大人有与贾政体贴的,都在里甲等着。等了好一回,方见贾政出来,瞥见他带着满头的汗。世人迎上去接着,问:“有甚么旨意。”贾政吐舌道:“吓死人,吓死人!倒蒙各位大人体贴,幸喜没有甚么事。”世人道:“旨意问了些甚么?”贾政道:“旨意问的是云南私带神枪一案。本上奏明是原任太师贾化的家人,主上一时记取我们先祖的名字,便问起来。我忙着叩首奏明先祖的名字是代化,主上便笑了,还降旨意说:‘前放兵部,后降府尹的,不是也叫贾化么?’”当时雨村也在中间,倒吓了一跳,便问贾政道:“老先生如何奏的?”贾政道:“我便渐渐奏道:‘原任太师贾化是云南人,现任府尹贾某是浙江湖州人。’主上又问‘姑苏刺史奏的贾范,是你一家了?’我又叩首奏道:‘是。’主上便变色道:‘纵使家奴侵犯良民妻女,还成事么?’我一句不敢奏。主上又问道:‘贾范是你甚么人?’我忙奏道:‘是远族。’主上哼了一声,降旨叫出来了。可不是诧事!”世人道:“本来也巧,如何连续有这两件事?”贾政道:“事倒不奇,倒是都姓贾的不好。算来我们寒族人多,年代久了,各处都有。现在虽没有事,究竟主上记取一个‘贾’字就不好。”世人说:“真是真,假是假,怕甚么。”贾政道:“我内心巴不得不仕进,只是不敢告老。现在我们家里两个世袭,这也无可何如的。”雨村道:“现在老先生还是工部,想来京官是没有事的。”贾政道:“京官固然无事,我究竟做过两次外任,也就说不齐了。”世人道:“二老爷的人操行事,我们都佩服的。就是令兄大老爷,也是个好人。只要在令侄辈身上严紧些就是了。”贾政道:“我因在家的日子少,舍侄的事情不大查考,我内心也不甚放心。诸位本日提起,都是至相好,或者闻声东宅的侄儿家有甚么不奉端方的事么?”世人道:“没闻声别的,只要几位侍郎内心不大敦睦,内监里头也有些。想来不怕甚么,只要叮嘱那边令侄诸事留意就是了。”世人说毕,举手而散。

贾政回到自已屋内,王夫人等见过,宝玉、贾琏替另拜见。贾政见了宝玉公然比起家之时脸面饱满,倒觉温馨,并不知贰内心胡涂,以是心甚喜好,不以降调为念,心想:“幸亏老太太办理的好。”又见宝钗沉厚更胜先时,兰儿高雅漂亮,便喜形于色。独见环儿还是先前,究不甚钟爱。安息了半天,俄然想起:“为何本日短了一人?”王夫人知是想着黛玉。后果家书未报,本日又初到家,恰是喜好,不便直告,只说是病着。岂知宝玉的内心已如刀绞,因父亲到家,只得把持心性服侍。王夫人家筵拂尘,子孙敬酒。凤姐虽是侄媳,现办家事,也随了宝钗等递酒。贾政便叫:“递了一巡酒,都安息去罢。”命众家人不必服侍,待明早拜过宗祠,然掉队见。分拨已定,贾政与王夫人说些别后的话,余者王夫人都不敢言。倒是贾政先提起王子腾的事来,王夫人也不敢悲戚。贾政又说蟠儿的事,王夫人只说他是自作自受,趁便也将黛玉已死的话奉告。贾政反吓了一惊,不觉掉下泪来,连声感喟。王夫人也掌不住,也哭了。中间彩云等即忙拉衣,王夫人止住,重又说些喜好的话,便安寝了。

那夜宝玉无眠,到了明日,还思这事。只闻得外头传进话来,说:“众亲朋因老爷回家,都要送戏拂尘。老爷再四推让,说:‘唱戏不必,竟在家里备了水酒,倒请亲朋过来,大师谈谈。’因而定了后儿摆席请人,以是出去奉告。”不知所请何人,下回分化。

次日一早,至宗祠施礼,众子侄都随往。贾政便在祠旁配房坐下,叫了贾珍、贾琏过来,问起家中事件,贾珍拣可说的说了。贾政又道:“我初回家,也不便来细细查问。只是闻声外头提及你家里更不比往前,诸事要谨慎才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孩子们该管束管束,别叫他们在外头获咎人。琏儿也该听听。不是才回家便说你们,因我有所闻,以是才说的,你们更该谨慎些。”贾珍等脸涨通红的,也只承诺个“是”字,不敢说甚么。贾政也就罢了。回归西府,众家人叩首毕,仍复进内,众女仆施礼,不必多赘。

只说宝玉因昨贾政问起黛玉,王夫人答以有病,他便暗里悲伤,直待贾政命他归去,一起上已滴了好些眼泪。回到房中,见宝钗和袭人等说话,他便独坐外间迷惑。宝钗叫袭人送过茶去,知他必是怕老爷查问功课,以是如此,只得过来安抚。宝玉便借此说:“你们彻夜先睡一回,我要定定神。这时更不如畴前,三言可忘两语,老爷瞧了不好。你们睡罢,叫袭人陪着我。”宝钗听去有理,便自已到房先睡。

贾政然后回家,众子侄等都驱逐上来。贾政迎着请贾母的安,然后众子侄俱请了贾政的安,一同进府。王夫人等已到了荣禧堂驱逐。贾政先到了贾母那边拜见了,陈述些违别的话。贾母问探春动静。贾政将许嫁探春的事都禀了然,还说:“儿子起家短促,难太重阳,虽没有亲见,闻声那边亲家的人来,说的极好。亲家老爷、太太都说请老太太的安。还说今冬明春,约莫还可调进京来,这便好了。现在闻得海疆有事,只怕当时还不能调。”贾母始则因贾政降调返来,知探春远在他乡,一无亲故,心下不悦。后听贾政将官事申明,探春安好,也便转悲为喜,便笑着叫贾政出去。然后弟兄相见,众子侄拜见,定了明日凌晨拜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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