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2)
你道宝玉虽离了大观园将及一载,岂遂忘了途径?只因袭人恐他见了潇湘馆,想起黛玉,又要悲伤,以是用言混过。岂知宝玉只望里走,天又晚,恐招了邪气,故宝玉问她,只说已走过了,欲宝玉不去。不料宝玉的心惟在潇湘馆内。袭人见他往前急走,只得赶上。见宝玉站着,似有所见,如有所闻,便道:“你听甚么?”宝玉道:“潇湘馆倒有人住着么?”袭人道:“约莫没有人罢。”宝玉道:“我明显闻声有人在内哭泣,如何没有人?”袭人道:“你是狐疑。平素你到这里,常闻声林女人悲伤,以是现在还是那样。”宝玉不信,还要听去。婆子们赶上说道:“二爷快归去罢。天已晚了,别处我们还敢逛逛,只是这里路又隐僻,又听得人说,这里林女人身后,常闻声有哭声,以是人都不敢走的。”宝玉、袭人传闻,都吃了一惊。宝玉道:“可不是!”说着,便滴下泪来,说:“林mm,林mm,好好儿的,是我害了你了!你别怨我,只是父母作主,并不是我负心。”愈说愈痛,便大哭起来。袭人正在没法,只见秋纹带着些人赶来,对袭人道:“你好大胆!如何领了二爷到这里来?老太太、太太他们打发人各处都找到了,刚才腰门上有人说是你同二爷到这里来了,唬得老太太、太太们了不得,骂着我,叫我带人赶来,还不快归去么!”宝玉犹自痛哭。袭人也不顾他哭,两小我拉着就走,一面替他拭眼泪,奉告他老太太焦急。宝玉没法,只得返来。
宝玉进得园来,只见满目苦楚,那些花木枯萎,更有几处亭馆,彩色久经剥落,远远瞥见一丛修竹,倒还富强。宝玉一想,说:“我自病时出园,住在后边,连续几个月不准我到这里,瞬息萧瑟。你看独占那几竿翠竹菁葱,这不是潇湘馆么?”袭人道:“你几个月没来,连方向都忘了。我们尽管说话,不觉将怡红院走过了。”回过甚来用手指着道:“这才是潇湘馆呢。”宝玉顺着袭人的手一瞧,道:“可不是过了吗?我们归去瞧瞧。”袭人道:“天晚了,老太太必是等着用饭,该归去了。”宝玉不言,找着旧路,竟往前走。
世人传闻,辞了贾母出来。薛阿姨便到王夫人那边住下。史湘云仍在贾母房中。迎春便往惜春那边去了。余者各自归去。不提。独占宝玉回到房中,嗳声感喟。宝钗明知其故,也不睬他,只是怕他忧愁,勾出旧病来,便进里间,叫袭人来,细问他宝玉到园如何的风景。未知袭人怎生回说,下回分化。
且说宝玉一时悲伤,走了出来,正无主张,只见袭人赶来,问:“是如何了?”宝玉道:“不如何,只是内心烦得慌。何不趁她们喝酒,我们两个到珍大奶奶那边逛逛去。”袭人道:“珍大奶奶在这里,去找谁?”宝玉道:“不找谁,瞧瞧她现在这里,住的房屋如何样。”袭人只得跟着,一面走,一面说。走到尤氏那边,又一个小门儿半开半掩,宝玉也不出来。只见看园门的两个婆子坐在门槛上说话儿。宝玉问道:“这小门开着么?”婆子道:“每天是不开的。今儿有人出来讲,本日预备老太太要用园里的果子,故开着门等着。”宝玉便渐渐的走到那边,果见腰门半开,宝玉便走了出来。袭人忙拉住道:“不消去,园里不洁净,常没有人去,不要撞见甚么。”宝玉仗着酒气,说:“我不怕那些。”袭人苦苦的拉住,不容他去。婆子们上来讲道:“现在这园子温馨的了。自从那日羽士拿了妖去,我们摘花儿、打果子,一小我常走的。二爷要去,我们都跟着,有这些人,怕甚么!”宝玉喜好,袭人也不便相强,只得跟着。
宝玉巴不得要说,只是令盆轮不到,正想着,刚好到了跟前,便掷了一个“二”,两个“三”,一个“幺”,便说道:“这是甚么?”鸳鸯笑道:“这是个‘臭’,先喝一杯再掷罢。”宝玉只得喝了又掷,这一掷掷了两个“三”,两个“四”。鸳鸯道:“有了,这叫做‘张敞画眉’。”宝玉明白打趣他,宝钗的脸也飞红了。凤姐不大晓得,还说:“二兄弟快说了,再找下家儿是谁。”宝玉明知难说,自认“罚了罢,我也没下家。”过了令盆,轮到李纨,便掷了一下儿。鸳鸯道:“大奶奶掷的是‘十二金钗’。”宝玉听了,赶到李纨身边看时,只见红绿对开,便说:“这一个都雅得很。”俄然想起十二钗的梦来,便呆呆的退到本身座上,内心想,“这十二钗说是金陵的,如何家里这些人现在七大八小的就剩了这几个?”复又看看湘云、宝钗,虽说都在,只是不见了黛玉。一时按捺不住,眼泪便要下来。恐人瞥见,便说身上躁的很,脱脱衣服去,挂了筹,列席去了。这史湘云瞥见宝玉这般风景,打量宝玉掷不出好的,被别人掷了去,内心不喜好,便去了;又嫌阿谁令儿败兴,便有些烦。只见李纨道:“我不说了,席间的人也不齐,不如罚我一杯。”贾母道:“这个令儿也不热烈,不如蠲了罢。让鸳鸯掷一下,看掷出个甚么来。”
老太太道:“你来了,不是要行令吗。”鸳鸯道:“闻声宝二爷说老太太叫我,敢不来吗?不知老太太要行甚么令儿?”贾母道:“那文的怪闷的慌,武的又不好,你倒是想个新奇顽意儿才好。”鸳鸯想了想道:“现在姨太太有了年纪,不肯操心,倒不如拿出令盆骰子来,大师掷个曲牌名儿赌胜负酒罢。”贾母道:“这也使得。”便命人取骰盆放在桌上。鸳鸯说:“现在用四个骰子掷去,掷不着名儿来的罚一杯,掷着名儿来,每人喝酒的杯数儿,掷出来再定。”世人听了道:“这是轻易的,我们都跟着。”鸳鸯便办理儿,世人叫鸳鸯喝了一杯,就在她身上数起,恰是薛阿姨先掷。薛阿姨便掷了一下,倒是四个幺。鸳鸯道:“这是驰名的,叫做‘商山四皓’。丰年纪的喝一杯。”因而贾母、李婶娘、邢、王二夫人都该喝。贾母举酒要喝,鸳鸯道:“这是姨太太掷的,还该姨太太说个曲牌名儿,下家儿接一句《千家诗》。说不出的罚一杯。”薛阿姨道:“你又来算计我了,我那边说得上来。”贾母道:“不说到底孤单,还是说一句的好。下家儿就是我了,若说不出来,我陪姨太太喝一钟就是了。”薛阿姨便道:“我说个‘临老入花丛’。”贾母点点头儿道:“将谓偷闲学少年。”说完,骰盆过到李纹,便掷了两个“四”,两个“二”。鸳鸯说:“也驰名了,这叫作‘刘阮入露台’。”李纹便接着说了个“二士入桃源。”动手儿便是李纨,说道:“寻得桃源好避秦。”大师又喝了一口。骰盆又过到贾母跟前,便掷了两个“二”,两个“三”。贾母道:“这要喝酒了?”鸳鸯道:“驰名儿的,这是‘江燕引雏’。世人都该喝一杯。”凤姐道:“雏是雏,倒飞了好些了。”世人瞅了她一眼,凤姐便不言语。贾母道:“我说甚么呢?‘公领孙’罢。”动手是李绮,便说道:“闲看儿童捉柳花。”世人都说好。
袭人知老太太不放心,将宝玉仍送到贾母那边。世人都等着未散。贾母便说:“袭人,我平素知你明白,才把宝玉交给你,如何今儿带他园里去?他的病才好,倘或撞着甚么,又闹起来,这便如那边?”袭人也不敢辩白,只得低头不语。宝钗看宝玉色彩不好,内心实在的吃惊。倒还是宝玉恐袭人受委曲,说道:“彼苍白日怕甚么?我因为好些时没到园里逛逛,今儿趁着酒兴逛逛。那边就撞着甚么了呢!”凤姐在园里吃过大亏的,听到那边,寒毛倒竖,说:“宝兄弟胆量忒大了。”湘云道:“不是胆小,倒是心实。不知是会芙蓉神去了,还是寻甚么仙去了。”宝玉听着,也不答言。独占王夫人急的一言不发。贾母问道:“你到园里可曾唬着么?这回不消说了,今后要逛,到底多带几小我才好。不然大师早散了。归去好好的睡一夜,明日一早过来,我还要找补,叫你们再乐一天呢。不要为他又闹出甚么原故来。”
贾母道:“这令完了。我们喝两杯,用饭罢。”转头一看,见宝玉还没出去,便问道:“宝玉那边去了,还不来?”鸳鸯道:“换衣服去了。”贾母道:“谁跟了去的?”那莺儿便上来回道:“我瞥见二爷出去,我叫袭人姐姐跟了去了。”贾母、王夫人才放心。等了一回,王夫人叫人去找来。小丫头子到了新房,只见五儿在那边插蜡。小丫头便问:“宝二爷那边去了?”五儿道:“在老太太那边喝酒呢。”小丫头道:“我在老太太那边,太太叫我来找的。岂有在那边倒叫我来找的理?”五儿道:“这就不晓得了,你到别处找去罢。”小丫头没法,只得返来,遇见秋纹,便道:“你见二爷那边去了?”秋纹道:“我也找他。太太们等他用饭,这会子那边去了呢?你快去回老太太去,不必说不在家,只说喝了酒不大受用,不用饭了,略躺一躺再来,请老太太、太太们用饭罢。”小丫头依言归去奉告珍珠,珍珠依言回了贾母。贾母道:“他本来吃未几,不吃也罢了。叫他歇歇罢。奉告他今儿不必过来,有他媳妇在这里。”珍珠便向小丫头道:“你闻声了?”小丫头承诺着,不便申明,只得在别处转了一转,说奉告了。世人也不睬会,便吃毕饭,大师散坐说话。不提。
小丫头便把令盆放在鸳鸯跟前。鸳鸯依命,便掷了两个“二”,一个“五”,那一个骰子在盆中尽管转,鸳鸯叫道:“不要‘五’!”那骰子单单转出一个“五”来。鸳鸯道:“了不得!我输了。”贾母道:“这是不算甚么的吗?”鸳鸯道:“名儿倒有,只是我说不上曲牌名来。”贾母道:“你说名儿,我给你诌。”鸳鸯道:“这是‘浪扫浮萍’。”贾母道:“这也不难,我替你说个‘秋鱼入菱窠’。”鸳鸯动手的就是湘云,便道:“‘白萍吟尽楚江秋’。”世人都道:“这句很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