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忏宿冤凤姐托村妪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2)
这里凤姐更加不好,丰儿等不免哭起来。巧姐闻声赶来。刘姥姥也仓猝走到炕前,嘴里念佛,捣了些鬼,公然凤姐好些。一时,王夫人听了丫头的信,也过来了,先见凤姐温馨些,心下略放心,见了刘姥姥,便说:“刘姥姥,你好?甚么时候来的?”刘姥姥便说:“请太太安。”不及细说,只言凤姐的病。讲究了半天,彩云出去讲:“老爷请太太呢。”王夫人丁宁了平儿几句话,便畴昔了。
紫鹃在屋里不见宝玉言语,知他素有痴病,恐怕一时实在抢白了他,勾起他的旧病,倒也不好了,因站起来,谛听了一听,又问道:“是走了,还是傻站着呢?有甚么又不说,尽着在这里怄人。已经怄死了一个,莫非还要怄死一个么?这是何必来呢!”说着,也从宝玉舔破之处往外一张,见宝玉在那边呆听。紫鹃不便再说,回身剪了剪烛花。忽听宝玉叹了一声道:“紫鹃姐姐,你向来不是如许断念石肠,如何迩来连一句好好儿的话都反面我说了?我当然是个浊物,不配你们理我,但只我有甚么不是,只望姐姐说了然,那怕姐姐一辈子不睬我,我死了倒作个明白鬼呀!”紫鹃听了,嘲笑道:“二爷就是这个话呀,另有甚么?若就是这个话呢,我们女人在时,我也跟着听俗了;如果我们有甚么欠好处呢,我是太太派来的,二爷倒是回太太去,摆布我们丫头们更算不得甚么了!”说到这里,那声儿便哽咽起来,说着,又擤鼻涕。宝玉在外知她悲伤哭了,便急的顿脚道:“这是如何说!我的事情,你在这里几个月,另有甚么不晓得的?就便别人不肯替我奉告你,莫非你还不叫我说,叫我憋死了不成!”说着,也哭泣起来了。
宝玉还要说话,因见麝月在那边,不好再说别的,只得一面同麝月走回,一面说道:“罢了,罢了!我此生当代也难辨白这个心了!唯有老天晓得罢了!”说到这里,那眼泪也不知从那边来的,滚滚不竭了。麝月道:“二爷,依我劝,你死了心罢。白陪眼泪也可惜了儿的。”宝玉也不答言,遂进了屋子。只见宝钗睡了,宝玉也知宝钗装睡。倒是袭人说了一句道:“有甚么话,明日说不得?巴巴儿的跑那边去闹,闹出-”说到这里,也就不肯说,迟了一迟,才接着道:“身上不觉如何样?”宝玉也不言语,只摇点头儿,袭人一面才打发睡下。一夜无眠,自不必说。
凤姐闹了一回,此时又觉清楚些。见刘姥姥在这里,内心信她求神祷告,便把丰儿等支开,叫刘姥姥坐在头边,奉告她心神不宁,如见鬼怪的样。刘姥姥便说我们屯里甚么菩萨灵,甚么庙有感到。凤姐道:“求你替我祷告,要用进献的银钱我有。”便在手腕上褪下一支金镯子来交给他。刘姥姥道:“姑奶奶,不消阿谁。我们村落人家许了愿,好了,花上几百钱就是了,那用这些!就是我替姑奶奶求去,也是许愿。等姑奶奶好了,要花甚么,本身去花罢。”凤姐明知刘姥姥一片美意,不好勉强,只得留下,说:“姥姥,我的命交给你了。我的巧姐儿也是千灾百病的,也交给你了。”刘姥姥顺口承诺,便说:“这么着,我看气候尚早,还赶得出城去,我就去了。明儿姑奶奶好了,再请还愿去。”凤姐因被众冤魂缠绕惊骇,巴不得她就去,便说:“你若肯替我用心,我能安稳睡一觉,我就感激你了。你外孙女儿,叫她在这里住下罢。”刘姥姥道:“农户孩子没有见过世面,没的在这里打嘴。我带她去的好。”凤姐道:“这就是多心了。既是我们一家,这怕甚么?虽说我们穷了,多一小我用饭也不碍甚么。”刘姥姥见凤姐真情,落得叫青儿住几天,又省了家里的嚼吃。只怕青儿不肯,不如叫她来问问,如果她肯,就留下。因而和青儿说了几句。青儿因与巧姐儿玩得熟了,巧姐又不肯她去,青儿又情愿在这里。刘姥姥便叮咛了几句,辞了平儿,忙忙的赶出城去。不提。
正说着,又听凤姐叫呢。平儿及到床前,凤姐又不言语了。平儿正问丰儿,贾琏出去,向炕上一瞧,也不言语,走到里间,气哼哼的坐下。只要秋桐跟了出来,倒了茶,殷勤一回,不知嘁嘁喳喳的说些甚么。返来,贾琏叫平儿来问道:“奶奶不吃药么?”平儿道:“不吃药。如何样呢?”贾琏道:“我晓得么!你拿柜子上的钥匙来罢。”平儿见贾琏有气,又不敢问,只得出来凤姐耳边说了一声。凤姐不言语,平儿便将一个匣子搁在贾琏那边就走。贾琏道:“有鬼叫你吗!你搁着叫谁拿呢?”平儿忍气翻开,取了钥匙,开了柜子,便问道:“拿甚么?”贾琏道:“我们有甚么吗?”平儿气得哭道:“有话明白说,人死了也情愿!”贾琏道:“这还要说么!头里的事是你们闹的。现在老太太的还短了四五千银子,老爷叫我拿公中的地帐弄银子,你说有么?外头拉的帐不开辟,使得么?谁叫我应这个名儿!只好把老太太给我的东西折变去罢了。你不依么?”平儿听了,一句不言语,将柜里东西搬出。只见小红过来讲:“平姐姐快走!奶奶不好呢。”平儿也顾不得贾琏,仓猝过来,见凤姐用手空抓,平儿用手攥着哭叫。贾琏也过来一瞧,把脚一跺道:“如果如许,是要我的命了!”说着,掉下泪来。丰儿出去讲:“外头找二爷呢。”贾琏只得出去。
这里紫鹃被宝玉一招,更加内心难受,直直的哭了一夜。思前想后:“宝玉的事,明知他病中不能明白,以是世人弄鬼弄神的办成了。厥后宝玉明白了,旧病复发,常时哭想,并非忘情负义之徒。本日这类柔情,一发叫人难受,只不幸我们林女人真真是无福消受他。如此看来,人生缘分都有必然,在那未到头时,大师都是痴心妄图。乃至无可如何,那胡涂的也就不睬会了,那情深义重的也不过临风对月,挥泪哀号。不幸那死的倒一定晓得,这活的真真是忧?悲伤,无休无了。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洁净!”想到此处,倒把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才要清算睡时,只听东院里吵嚷起来。未知何事,下回分化。
那紫鹃的下房也就在西厢里间。宝玉悄悄的走到窗下,只见内里另有灯光,便用舌头舔破窗纸,往里一瞧,见紫鹃单独挑灯,又不是做甚么,呆呆的坐着。宝玉便悄悄的叫道:“紫鹃姐姐,还没有睡么?”紫鹃听了,唬了一跳,怔怔的半日,才说:“是谁?”宝玉道:“是我。”紫鹃听着,仿佛是宝玉的声音,便问:“是宝二爷么?”宝玉在外悄悄的承诺了一声。紫鹃问道:“你来做甚么?”宝玉道:“我有一句内心的话要和你说说,你开了门,我到你屋里坐坐。”紫鹃停了一会儿,说道:“二爷有甚么话,天晚了,请回罢,明日再说罢。”宝玉听了,寒了半截。本身还要出来,恐紫鹃一定开门;欲要归去,这一肚子的隐情更加被紫鹃这一句话勾起。无法,说道:“我也没有多余的话,只问你一句。”紫鹃道:“既是一句,就请说。”宝玉半日反不言语。
宝玉见屋里人少,想起:“紫鹃到了这里,我从没和她说句知心的话儿,冷冷僻清撂着她,我内心甚不过意。她呢,又比不得麝月、秋纹,我能够安设得的。想起畴前我病的时候,她在我这里伴了好些时――现在她的那一面小镜子还在我这里――她的交谊却也不薄了。现在不知为甚么,见我就是冷冷的。若说为我们这一个呢,她是和林mm最好的,我看她待紫鹃也不错。我有不在家的日子,紫鹃原也与她有说有讲的;到我来了,紫鹃便走开了。想来天然是为林mm死了,我便成了家的原故。嗳,紫鹃,紫鹃!你如许一个聪明女孩儿,莫非连我这点子苦处都看不出来么!”因又一想:“今晚她们睡的睡,做活的做活,不如趁着这个空儿,我找她去,看她有甚么话?倘或我另有获咎之处,便陪个不是也使得。”想定主张,悄悄的走出了房门,来找紫鹃。
宝钗初时不知何故,也用话针砭。怎奈宝玉烦闷不解,又觉精力恍忽。宝钗想不出事理,再三探听,方知妙玉被劫,不知去处,也是伤感。只为宝玉愁烦,便用正言解释。因提起:“兰儿自送殡返来,虽不上学,闻得日夜攻苦。他是老太太的重孙。老太太夙来望你成人,老爷为你日夜焦心,你为闲情痴意,糟蹋本身,我们守着你如何是个成果?”说得宝玉无言可答,过了一回,才说道:“我那管人家的闲事?只可叹我们家的运气衰颓。”宝钗道:“可又来,老爷、太太原为是要你成人,持续祖宗遗绪,你只是执迷不悟,如何是好!”宝玉听来,话不投机,便靠在桌上睡去。宝钗也不睬他,叫麝月等服侍着,本身却去睡了。
宝玉正在这里悲伤,忽听背后一小我接言道:“你叫谁替你说呢?谁是谁的甚么?本身获咎了人,本身央及呀,人家赏光不赏在人家,何必来拿我们这些没要紧的垫喘儿呢!”这一句话把里外两小我都吓了一跳。你道是谁?本来倒是麝月。宝玉自发脸上败兴。只见麝月又说道:“到底是如何着?一个陪不是,一小我又不睬。你倒是快快的央及呀。嗳!我们紫鹃姐姐也就太狠心了,外头这么怪冷的,人家央及了这半天,总连个活动气儿也没有。”又向宝玉道:“刚才二奶奶说了,多迟早了,打量你在那边呢,你却一小我站在这房檐底下做甚么?”紫鹃内里接着说道:“这但是甚么意义呢?早就请二爷出来,有话明日说罢。这是何必来!”
且说栊翠庵原是贾府的地点,因盖探亲园子,将那庵圈在里头,向来食用香火,并不动贾府的赋税。本日妙玉被劫,那女尼呈报到官,一则候官府缉盗的下落,二则是妙玉基业,不便离散,还是住下,不过回了然贾府。当时贾府的人虽都晓得,只为贾政新丧,且又苦衷不宁,也不敢将这些没要紧的事回禀。只要惜春晓得此事,日夜不安。垂垂传到宝玉耳边,说:“妙玉被贼劫去。”又有的说:“妙玉凡心动了跟人而走。”宝玉听得,非常迷惑:“想来必是被强徒抢去。这小我必不肯受,必然不平而死。”但是一无下落,心下甚不放心,每日长嘘短叹。还说:“如许一小我,自称为‘槛外人’,如何遭此结局!”又想到:“当日园中多么热烈。自从二姐姐出阁一来,死的死,嫁的嫁,我想她一尘不染,是保得住的了,岂知风波顿起,比林mm死的更奇!”由是一而二,二而三,追思起来,想到《庄子》上的话,虚无缥缈,人生活着,不免风骚云散,不由的大哭起来。袭人等又道是他的疯病发作,各式的和顺解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