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得通灵幻境悟仙缘 送慈柩故乡全孝道(1)
宝玉听了发怔,只觉自形秽浊,正要退出,又闻声有人赶来,说道:“内里叫请神瑛酒保。”那人道:“我受命等了好些时,总不见有神瑛酒保过来,你叫我那边请去?”那一个笑道:“才退去的不是么?”那侍女仓猝赶出来,说:“请神瑛酒保返来。”宝玉只道是问别人,又怕被人追逐,只得踉跄而逃。正走时,只见一人手提宝剑,劈面拦住,说:“那里走!”唬得宝玉惶恐无措。仗着胆昂首一看,却不是别人,就是尤三姐。宝玉见了,略定些神,央告道:“姐姐,如何你也来逼起我来了?”那人道:“你们弟兄没有一个好人,败人名节,破人婚姻。今儿你到这里,是不饶你的了!”宝玉听去话头不好,正自焦急,只听前面有人叫道:“姐姐,快快拦住!不要放他走了。”尤三姐道:“我奉妃子之命,等待已久,今儿见了,必然要一剑斩断你的尘缘。”宝玉听了,益发着忙,又不懂这些话到底是甚么意义,只得转头要跑。岂知身后说话的并非别人,倒是晴雯。宝玉一见,悲喜交集,便说:“我一小我走迷了道儿,遇见仇敌,我要逃回,却不见你们一人跟着我。现在好了,晴雯姐姐,快快的带我回家去罢。”晴雯道:“酒保不必多疑,我非晴雯,我是奉妃子之命,特来请你一会,并不难为你。”宝玉满腹猜疑,只得问道:“姐姐说是妃子叫我,那妃子究是何人?”晴雯道:“此时不必问,到了那边,天然晓得。”宝玉没法,只得跟着走。细看那人背后行动,恰是晴雯:“那脸孔声音是不错的了,如何她说不是?我此时内心恍惚。且别管她,到了那边,见了妃子,就有不是,当时再求她。到底女人的心肠是慈悲的,必是恕我莽撞。”
话说宝玉一听麝月的话,身今后仰,复又死去,急得王夫人等哭叫不止。麝月自知讲错致祸,此时王夫人等也不及说她。那麝月一面哭着,一面盘算主张,心想:“如果宝玉一死,我便他杀,跟了他去。”不言麝月内心的事,且言王夫人等见叫不返来,赶着叫人出来找和尚救治。岂知贾政进内出去时,那和尚已不见了。贾政正在惊奇,闻声里头又闹,仓猝出去,见宝玉又是先前的模样,口关紧闭,脉息全无。用手在心窝中一摸,尚是温热。贾政只得仓猝请医灌药救治。
宝玉尽管呆呆的看着,只闻声中间有一人说道:“你是那边来的蠢物,在此窥测仙草?”宝玉听了,吃了一惊,转头看时,倒是一名仙女,便见礼道:“我找鸳鸯姐姐,误入瑶池,恕我冒昧之罪!叨教神仙姐姐,这里是那边所?如何我鸳鸯姐姐到此,还说是林mm叫我?望乞明示。”那人道:“谁知你的姐姐mm!我是把守仙草的,不准凡人在此逗留。”宝玉欲待要出来,又舍不得,只得央告道:“神仙姐姐,既是那办理仙草的,必定是花神姐姐了。但不知这草有何好处?”那仙女道:“你要晓得这草,提及来话长着呢。那草本在灵河岸上,名曰绛珠草。因当时萎败,幸得一个神瑛酒保日以甘露灌溉,得以长生。厥后降凡历劫,还报了灌溉之恩,今返归真境。以是警幻仙子命我把守,不令蜂缠蝶恋。”宝玉听了不解,一心疑定必是遇见了花神了,本日断不成劈面错过,便问:“管这草的是神仙姐姐了。另有无数名花,必有专管的,我也不敢烦问,只要把守芙蓉花的是那位神仙?”那仙女道:“我却不知,除是我仆人方晓。”宝玉便问道:“姐姐的仆人是谁?”那仙女道:“我仆人是潇湘妃子。”宝玉听道:“是了!你不晓得这位妃子就是我的表妹林黛玉。”那仙女道:“胡说!此地乃上界神女之所,虽号为潇湘妃子,并不是娥皇、女英之辈,何得与凡人有亲?你少来混说,瞧着叫力士打你出去。”
那知那宝玉的灵魂早已出了窍了。你道死了不成?却本来恍恍忽惚赶到前厅,见那送玉的和尚坐着,便施了礼。那知和尚站起家来,拉着宝玉就走。宝玉跟了和尚,感觉身轻如叶,飘飘摇摇,也没出大门,不知从那边走了出来。行了一程,到了个荒漠处所,远远的瞥见一座牌坊,好象曾到过的。正要问那和尚时,只见恍恍忽惚来了一个女人。宝玉内心想道:“如许郊野处所,那得有如此的美人,必是神仙下界了。”宝玉想着,走近前来,细细一看,竟有些认得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见那女人和和尚打了一个照面,就不见了。宝玉一想,竟是尤三姐的模样,更加迷惑:“如何她也在这里?”又要问时,那和尚拉着宝玉过了那牌坊,只见牌上写着“真如福地”四个大字,两边一副春联,乃是:
喜笑哀思都是假,贪求思慕总因痴。
宝玉看了,便点头感喟。想要出来找鸳鸯,问她是甚么地点。细细想来,甚是熟谙,便仗着胆量排闼出来。满屋一瞧,并不见鸳鸯,里头只是黑漆漆的。心下惊骇,正要退出,见有十数个大橱,橱门半掩。宝玉俄然想起:“我少时做梦曾到过这个处所。现在能够切身到此,也是大幸。”
宝玉看了,心下想道:“本来如此!我倒要问问因果来去的事了。”这么一想,只见鸳鸯站在那边,招手儿叫他。宝玉想道:“我走了半日,原未曾出园子,如何改了模样了呢?”赶着要和鸳鸯说话,岂知一转眼便不见了,内心不免迷惑起来。走到鸳鸯站的处所儿,乃是一溜配殿,各处都有匾额。宝玉偶然去看,只向鸳鸯立的地点奔去。见那一间配殿的门半掩半开,宝玉也不敢冒昧出来,内心正要问那和尚一声,回过甚来,和尚早已不见了。宝玉恍忽,见那殿宇巍峨,绝非大观园气象,便立住脚,昂首看那匾额上写道:“引觉情痴”。两边写的春联道:
恍忽间,把找鸳鸯的动机忘了。便壮着胆把上首的大橱开了橱门一瞧,见有好几本册子。内心更觉喜好,想道:“大凡人做梦说是假的,岂知有这梦便有这事。我常说还要做这个梦,再不能的,不料今儿被我找着了。但不知那册子是阿谁见过的不是?”伸手在上头取了一本,册上写着《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拿着一想道:“我恍忽记得是阿谁,只恨记不得清楚。”便翻开首一页看去。见上头有画,但是画迹恍惚,再瞧不出来。前面有几行笔迹,也不清楚,尚可摹拟,便细细的看去,见有甚么“玉带”,上头有个好象“林”字,内心想道:“不如果说林mm罢?”便当真看去,底下又有“金簪雪里”四字,惊奇道:“如何又像她的名字呢?”复将前后四句合起来一念,道:“也没有甚么事理,只是埋没着她两个名字,并不为奇。独占那‘怜’字‘叹’字不好。这是如何解?”想到那边,又自啐道:“我是偷着看,若尽管呆想起来,倘有人来,又看不成了。”遂今后看去,也得空细玩那画图,只重新看去。看到尾儿,有几句词,甚么“相逢大梦归”一句,便恍然大悟道:“是了!公然构造不爽,这必是元春姐姐了。若都是如许明白,我要抄了去细玩起来,那些姊妹们的寿夭穷通,没有不知的了。我归去自不肯泄漏,只做一个未卜先知的人,也省了多少闲想。”又向各处一瞧,并没有笔砚,又恐人来,只得忙着看去。只见图上影影有一个放鹞子的人儿,也偶然去看。吃紧的将那十二首诗词都看遍了。也有一看便知的,也有一想便得的,也有不大明白的,心下牢服膺取。一面感喟,一面又取那《金陵又副册》一看,看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先前不懂,见上面另有花席的影子,便大惊痛哭起来。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门上横书四个大字道:“福善祸淫”。又有一副对子,大书云:畴昔将来,莫谓智贤达突破;后果结果,须知靠近不相逢。
待要今后再看,闻声有人说道:“你又发楞了!林mm请你呢。”好似鸳鸯的声气,转头却不见人。心中正自惊奇,忽鸳鸯在门外招手。宝玉一见,喜得赶出来。但见鸳鸯在前,影影绰绰的走,只是赶不上。宝玉叫道:“好姐姐!等等我。”那鸳鸯并不睬,只顾前走。宝玉无法,极力赶去。忽见别有一洞天,楼阁矗立,殿角小巧,且有好些宫女模糊其间。宝玉贪看景色,竟将鸳鸯忘了。宝玉顺步走入一座宫门,内有奇花异卉,都也认不明白。唯有白石花阑围着一颗青草,叶头上略有红色,但不知是何名草,如许矜贵。只见轻风动处,那青草已扭捏不休,虽说是一枝小草,又无花朵,其娇媚之态,不由心动神怡,魂消魄丧。
假去真来真胜假,无原有是有非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