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2)
刚至穿堂门前,只见袭人倚门立在那边,一见宝玉安然返来,堆下笑来问道:“叫你何为么?”宝玉奉告她:“没有甚么,不过怕我进园去调皮,叮咛叮咛。”一面说,一面回至贾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见林黛玉正在那边,宝玉便问她:“你住哪一处好?”林黛玉正内心策画这事,忽见宝玉问她,便笑道:“我内心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清幽。”宝玉听了鼓掌笑道:“正和我的主张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我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
闲言少叙。且说宝玉自进园来,心对劲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操琴下棋,作画吟诗,乃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测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非常欢愉。他曾有几首即事诗,作的虽不算好,却倒是真情真景,略记几首云:
因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誊写出来,各处奖饰;再有一等轻浮后辈,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是以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更加得了意,竟日家作这些外务。
宝玉笑道:“mm,你说好不好?”黛玉笑道:“公然风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顿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奉告娘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回身就走。宝玉着了忙,向前拦住说道:“好mm,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如故意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王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说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一面揉着眼,一面笑道:“普通也唬得这个调儿,还尽管胡说。‘呸!本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奉告去。”黛玉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莫非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
冬夜即事梅魂竹梦已半夜,锦罽鹔衾睡未成。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那一日,合法三月中浣,早餐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那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重新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得浑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踩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零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
二人正计算着,就有贾政遣人来回贾母说:“仲春二十二日子好,哥儿、姐儿们好搬出来。这几日内遣人出来分拨清算。”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大家奶娘亲随丫环不算外,另有专管清算打扫的。至二十二日,一齐出来,顿时园内把戏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孤单了。
秋夜即事绛芸轩里绝鼓噪,桂魄流光浸茜纱。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春夜即事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枕上轻寒窗外雨,面前秋色梦中人。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这里黛玉见宝玉去了,又闻声众姊妹也不在房,本身闷闷的。正欲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边,只听墙内笛韵婉转,歌声委宛。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练习戏文呢。只黛玉素习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意,尽管往前走。偶尔两句吹到耳内,明显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本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黛玉听了,倒也非常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谛听,又听唱道是:“良辰美景何如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本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一定能明白这此中的兴趣。”想毕,又悔怨不该胡想,迟误了听曲子。又侧耳时,只听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更加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前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细心揣测,不觉肉痛神痴,眼中落泪。正没个开交,忽觉背上击了一下,及转头看时,本来是……且听下回分化。恰是:
谁想静中生烦恼。忽一日不安闲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出来只是闷闷的。园中那些人多数是女孩子,正在浑沌天下、天真烂熳之时,坐卧不避,嘻笑偶然,那里知宝玉此时的苦衷。那宝玉心内不安闲,便懒在园内,只在外头厮混,却又痴痴的。茗烟见他如许,因想与他高兴,左思右想,皆是宝玉玩烦了的,不能高兴,唯有这件,宝玉未曾瞥见过。想毕,便走去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别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很多来,引宝玉看。宝玉何曾见过这些书,一瞥见了便如得了珍宝。茗烟又叮嘱他:“不成拿进园去,若叫人晓得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宝玉那里舍得不拿进园去,踟躇再三,单把那文理精密的拣了几套出来,放在床顶上,无人时本身密看。那粗鄙过露的,都藏在内里书房里。
妆晨绣夜心无矣,对月临风恨有之。
夏夜即事倦绣才子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虎魄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到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返来只见地下另有很多,宝玉正踟躇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何为么?”宝玉一转头,倒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罢!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边呢。”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洁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处所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现在把它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洁净。”
宝玉一面收书,一面笑道:“端庄快把花埋了罢,别提阿谁了。”二人便清算落花,正才埋葬让步,只见袭人走来,说道:“那那里没找到,摸在这里来。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女人们都畴昔存候,老太太叫打发你去呢。快归去换衣裳去罢!”宝玉听了,忙拿了书,别了黛玉,同着袭人回房换衣,不提。
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清算。”黛玉道:“什幺书?”宝玉见问,慌得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mm,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奉告人去。真真这是好文章!你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了畴昔。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重新看去,越看越爱看,不过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发词采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尽管入迷,心内还冷静的记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