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蔽遇双真(1)
展眼过了一日,本来次日就是王子腾夫人的寿诞。那边原打发人来请贾母、王夫人的,王夫人见贾母不去,本身也便不去了。倒是薛阿姨同凤姐儿并贾家几个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
二人正闹着,本来贾环听得见,平日原恨宝玉,现在又见他和彩霞闹,心中更加按不下这口毒气。虽不敢明言,却常常暗中算计,只是不得动手,今儿相离甚近,便要用蜡灯里的滚油烫瞎他一大。因此用心假装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只听宝玉“嗳哟”了一声,满屋人都唬了一跳。赶紧将地下的戳灯挪过来,又将里外间屋的灯拿了三四盏看时,只见宝玉满脸满头都是蜡油。王夫人又急又气,一面命人来替宝玉擦洗,一面又骂贾环。凤姐三步两步跑上炕去,给替宝玉清算着,一面笑道:“老三还是这么慌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高台盘。赵姨娘经常也该教诲教诲他。”才是一句话提示了王夫人,王夫人便不骂贾环,便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如许不知事理下贱黑心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睬论,你们得了意了,这不更加上来了!”
却说红玉正自入迷,忽见袭人招手叫她,只得走来。袭人道:“你到林女人那边去,把他们的借来使使,我们这里的还没有清算了来呢。”红玉承诺了,便往潇湘馆去。正走上翠烟桥,昂首一望,只见山坡上高处都是拦着帏幙,方想起今儿有匠人在里头种树。因回身一望,只见那边远远的一簇人在那边掘土,贾芸正坐在那山子石上。红玉待要畴昔,又不敢畴昔,只得闷闷的向潇湘馆取了喷壶返来,无精打彩自向房内倒着去。世人只说她一时身上不利落,都不睬论。
说毕,那马道婆又闲话了一回,便又往各院各房问安,闲逛了一回。一时来至赵姨娘房内,二人见过,赵姨娘命小丫头倒了茶来与她吃。马道婆因见炕上堆着些琐细绸缎湾角,赵姨娘正粘鞋呢。马道婆道:“但是我正没有鞋面子。赵奶奶,你有琐细缎子,不拘甚么色彩,弄一双给我。”赵姨娘传闻,叹口气道:“你瞧瞧那边头,另有哪一块是成样的?成了样的东西,也不到我手里来!有的没的都在这里,你不嫌,就挑两块子去。”那马道婆见说,果然便挑了两块袖起来。
过了一日,就有宝玉寄名的乳母马道婆进荣国府来存候。见了宝玉,唬一大跳,问起启事,说是烫的,便点头感喟一回,又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几画,又口内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回,就说道:“管保你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又向贾母道:“祖宗老菩萨那里晓得,那典范佛法上说得短长,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后辈,只一发展下来,暗中就有很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掐他一下,或用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以是常常的那大师子孙多有长不大的。”贾母听如此说,便赶着问道:“这有甚么佛法解释没有呢?”马道婆道:“这个轻易,只是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再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亮普照菩萨,专管晖映阴暗邪祟,如有那善男人、善女子虔心供奉者,能够永佑儿孙康宁温馨,再无惊骇邪祟撞客之灾。”贾母道:“倒不知如何供奉这位菩萨呢?”马道婆道:“也不值甚么,不过除香烛扶养以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在大海灯里。这海灯就是菩萨现身法像,日夜是不敢熄的。”贾母道:“一天一夜也很多少油?明白奉告我,我也好做这件功德的。”马道婆听如此说,便笑道:“这也不拘,随施主们心愿舍罢了。像我们庙里,就有好几处的王妃诰命供奉:南安郡王太妃,她许的多,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那海灯也只比缸略小些;锦田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四斤油;再另有几家也有五斤的,三斤的,一斤的,都不拘数。那小家子舍不起这些,就是四两半斤,也少不得替他点。”贾母听了,点头思忖。马道婆又道:“另有一件,如果为父母尊亲长上点,多舍些无妨;像老祖宗现在为宝玉,若舍多了倒不好,还怕哥儿禁不起,倒折了福。也不当家。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贾母说:“既如许说,你就一日五斤合准了,每月打趸来关了去。”马道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贾母又命人来叮咛道:“今后大凡宝玉出门的日子,拿几串钱交给他小子们带着,遇见僧道贫苦之人好恩赐。”
且说王夫人见贾环下了学,便命他来抄个《金刚咒》唪诵唪诵。那贾环正在王夫人炕上坐了,命人点上灯,拿腔作势的誊写。一时又叫彩云倒杯茶来,一时又叫玉钏儿来剪剪蜡花,一时又叫金钏儿挡了灯影。众丫环们平日讨厌他,都不理睬。只要彩霞还和他合得来,倒了一钟茶来递与他。见王夫人和人说话,便悄悄的向贾环说道:“你安些分罢,何必讨这个厌呢!”贾环道:“我也晓得了,你别哄我。现在你和宝玉好,把我不理睬,我也看出来了。”彩霞咬着嘴唇,向贾环头上戳了一指头,说道:“没知己的!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民气!”
赵姨娘问道:“前日我送了五百钱去药王跟前上供,你可收了没有?”马道婆道:“早已替你上了供了。”赵姨娘叹口气道:“阿弥陀佛!我手里凡是安闲些,也经常的上个供,只是心不足力量不敷。”马道婆道:“你尽管放心,将来熬的环哥儿大了,得个一官半职,当时你要做多大的功德不能?”赵姨娘听了,鼻子里笑了一声,道:“罢,罢,再别提及。现在就是个样儿,我们娘儿们跟得上哪一个!也不是有了宝玉,竟是得了活龙。他还是小孩子家,长得得人意儿,大人偏疼他些也还罢了;我只不平这个主儿。”一面说,一面伸出两个指头儿来。马道婆会心,便问道:“但是琏二奶奶?”赵姨娘唬得忙摇手儿,走到门前,掀帘子向外看看无人,方出去处马道婆悄悄的说道:“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这一分炊私要不教她搬送了娘家去,我就不是小我!”
两人正说着,只见凤姐来了,拜见过王夫人。王夫人便一长一短的问她,今儿是那位堂客在那边,戏文如何,酒菜好歹等语。说了未几几句话,宝玉也来了,进门见了王夫人,不过规端方矩说了几句话,便命人撤除抹额,脱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王夫人便用手浑身满脸摩挲抚弄他,宝玉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道短的。王夫人道:“我的儿,你又吃多了酒,脸上滚热。你还只是揉搓,一会闹上酒来。还不在那边悄悄的倒一会子呢。”说着,便叫人拿个枕头来。宝玉听了便下来,在王夫人身后倒下,又叫彩霞来替她拍着。宝玉便和彩霞谈笑,只见彩霞淡淡的,不大理睬,两眼睛只向贾环处看。宝玉便拉他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儿呢。”,彩霞夺了手道:“再闹,我就嚷了。”
林黛玉见宝玉出了一天门,就觉闷闷的,没个可说话的人。至晚,正打发人来问了两三遍返来没有,这遍方才说返来,偏生又烫了脸。林黛玉便赶着来瞧,只见宝玉正拿镜子照呢,左边脸上满满的敷着一脸药。黛玉只当烫得非常短长,忙上来问:“如何烫了?”,要瞧瞧。宝玉见她来了,忙把脸遮着,摇手不肯叫她看。——晓得她的癖性喜洁,见不得这些东西。林黛玉本身也晓得有这件癖性,晓得宝玉的心内怕她嫌脏,因笑道:“我瞧瞧烫了那里了,有甚么遮着藏着的!”一面说,一面就凑上来,强搬着脖子瞧了一瞧,问他疼得如何样。宝玉道:“也不很疼,养一两日就好了。”黛玉坐了一回,闷闷的回房去了。一宿无话。次日,宝玉见了贾母,固然本身承认是本身烫的,不与别人相干,免不得贾母又把跟班的人骂一顿。
那赵姨娘平日固然也常怀妒忌之心,不忿凤姐、宝玉两个,也不敢暴露来;现在贾环又生了事,受这场恶气,不但吞声接受,并且还要替宝玉来清算。只见宝玉左边脸上烫了一溜燎泡,幸而眼睛竟没动。王夫人看了,又是心疼,又怕明日贾母问如何答复,急得又把赵姨娘数落一顿。然后又安抚了宝玉一回,又命取败毒消肿药来敷上。宝玉道:“有些疼,还无妨事。明儿老太太问,就说是我本身烫的罢了。”凤姐笑道:“便说本身烫的,也要骂报酬甚么不谨慎看着,叫你烫了。反正有一场气生的,到明儿凭你如何说去罢。”王夫性命人好生送了宝玉回房去后,袭人等见了都慌得了不得。
话说红玉心神恍忽,情思缠绵,忽昏黄睡去,遇见贾芸要拉她,却回身一跑,被门槛子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是以翻来覆去,一夜无眠。至次日天明,方才起来,就有几个丫头来会她去打扫屋子空中,提洗脸水。这红玉也不梳洗,向镜中胡乱挽了一挽头发,洗了洗手,腰内束了一条汗巾子,便来扫地。谁知宝玉昨儿见了红玉,也就留了心。若要直点名唤她来利用,一则怕袭人等寒心;二则又不知红玉是多么行动,若好还罢了,若不好起来,当时倒不好退送的。是以心下闷闷的,夙起来也不梳洗,只坐着入迷。一时下了窗子,隔着纱屉子,向外看得逼真,只见好几个丫头在那边扫地,都擦胭抹粉,簪花插柳的,独不见昨儿那一个。宝玉便靸了鞋,晃出了房门,只装着看花儿,这里瞧瞧,那边望望。一昂首,只见西南角上游廊底下雕栏外,似有一小我在那边倚着,却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着,看不逼真。只得又转了一步,细心一看,可不是昨儿阿谁丫头在那边入迷?待要迎上去,又不好去的。正想着,忽见碧痕来催他洗脸,只得出来了。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