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石泉里置田办学忙
进屋见了礼,苏云岫拣了动手的次席坐下,苏三媳妇儿利落地端了两杯茶出去,赶紧笑着双手接过,道了声谢。苏老爷子嘴里含着旱烟枪儿,半眯着眼,待屋里没了响动,方慢吞吞地开口:“你前儿信里提的事儿,我本家里提了回,你能有这份心,大师哪会硬推挡着,拗了你的美意?”
“那改明儿我便叫人给许先生捎个信儿,看他哪日得空过来,详细的事儿,我也不大懂,也只能给两端拉个线儿了。”苏家属学究竟是个甚么根柢,苏云岫内心天然是清楚的,当初她便故意让苏轩在族学里读书的,不过只待了未几光阴,就分开了。学舍里的夫子蒙学倒是不错,可若要一起学试帖策论却有些吃力。只是苏家虽在石泉另有些门面,可一往外,却没多少名声,想寻一名德才兼备的好先生却也是桩费事事儿。
苏云岫偏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民气不敷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我们这位林大人却恰好鱼与熊掌都想兼得,你说这世上可有这等功德?”想要将苏轩认归去养在贾敏名下,真不晓得该说他天真还是笨拙,开初听到这发起时她多的是大怒,静下心来想想倒是嗤之以鼻,莫说苏轩愿不肯意,莫非贾敏就真的能漂亮贤惠到这地步?若真是那一等一的贤德,当初也不会作下那档子恶毒事,毁人明净,不啻于谋人道命,平常妇人哪下得了这狠手?她和贾敏之间的恩仇,沉淀了这些年,莫说相安,就连共存怕都是极难的,更不消说其他。
公然,一听她答允得这般利落,苏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驯良了,连连点头道:“你故意了,故意了。”
“澹宁皮实,怕扰了叔公的平静,便留他在家里了。”苏云岫客气地笑着道,“我惯是个浮滑的,碰到些个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巴巴地过来找叔公讨个主张儿,给大伙儿添了费事,哪还能再叫你操心呢?”
回想那日林如海怒极攻心与她实际的景象,苏云岫唇畔的笑意愈深,微微眯起眸子,只不知现在,这位探花郎可复苏了些,虽说莫须有的罪名不是甚么好的,可偶尔背一个倒也无妨,若非他先入为主的认定了,保不准眼下还不必然缓过神来呢。一想到他焦头烂额的两难模样儿,苏云岫便感觉表情甚好,屋外的阳光也甚好,就连常日不大欢乐的族里族外也甚好。
她们婆媳俩干系甚笃,若说苏云岫不知那些个事,苏老爷子是不信的,也恰是清楚当初的胶葛,这会儿见她不肯一口应诺下来,内心多的也是感喟,却少有抱怨,只温声劝道:“轩哥儿老是苏家的子孙,你归去与他说说也好,这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事儿你便让孩子自个儿拿主张吧。”
那户的当家娘子走在最前面,站在门外往里张望了几眼,道:“你这屋里屋外的清算可得费些工夫,等开了灶火怕都得天暗了。咱家里今儿刚做了些青团,你若不嫌弃,我去拿些给你们娘俩垫垫肚。”
提及旧案,苏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下,顿时沉默了下来,只低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狼籍的烟圈一团一团地袅袅弥散,衰老的脸庞隐在厥后,让他的神情也有些恍惚起来,叫人看不逼真。苏云岫微垂着眼睑,低头看动手里的茶杯,黄绿的叶片在水里打着转儿,思路却牵涉到浩淼江波上,那一叶叶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却不知飘往何方。
犹记得佑安走的阿谁夏季,很冷很冷,屋里生着数个大火盆,却还是冷得瑟瑟颤栗。堂屋里六七个沙弥在诵经拜忏,她抱着刚出世不过旬日的苏轩跪在灵前焚楮烧包,听着屋外记念的亲朋群情纷繁,若只是诽谤她也就罢了,却偏生要给苏轩冠上命硬克父的罪名,那是她经历的,最酷寒的腊冬,冰棱子直直地往心窝里扎。
苏轩慎重地点点头:“孩儿明白。”踌躇半晌,忍不住又问,“扬州那头,母亲可有几成胜算?”
只是,这族谱眼下究竟该不该入,她却有些犯难了。
话刚起了头,苏云岫便开端沉默,内心乱糟糟的,当初虽说族里确切看不上她们母子俩,风言风语的非常不客气,可她私内心却也真没想过让苏轩入了苏家属谱,虽同是苏姓,可在她内心,孩子是随的母姓,并不是真正的石泉人。当时族里不肯,她内心也不肯,这事儿就一来二便地含混了畴昔。可眼下,苏老爷子的意义她也是听清楚的,不过是眼看苏轩如此出挑,见猎心喜,想要修复干系,来日也盼着他能多帮衬些族里罢了。
谈笑间,便到了正房外。苏云岫收住脚步,苏三媳妇儿点头道:“你就是端方多。”说罢,便先进屋里通传了一声,很快又出来,“还不随我进屋来,老爷子正在里甲等着你呢。”
苏云岫笑道:“老是那么个理儿,我一寡居的妇人,哪能超出族里做事的?这些年我又在外头,跟族亲们也不甚亲厚,也怕自个儿美意办了错事,让叔公您帮着把把舵,掌掌眼,这内心才感觉结壮些。若叔公感觉不打紧,等转头我便递个帖子,将章程再与族里议一议,您看如何?”
苏云岫微微一笑,许先生是她前年偶尔结识的,当年也是中过举的,可连番春闱名落孙山,又碰到故乡闹灾荒,这才垂垂淡了心机,为生存便应她之邀,在乐善堂里创办义学,这回与他说了苏家属学的事,许先生倒也没有踌躇太久,便应了下来。
“你能这般想天然是好的。”苏老爷子点点头,神情俄然有些游移,想了会,才摸索地问她:“去岁,轩哥儿下考场了?”
安设了两日,略作休整,苏云岫便往辈分最高的苏老叔公家递了拜帖,次日用过饭食,便踏着暖日晖光出了门。老叔公与苏佑安的祖父平辈,今岁已八十不足,是族中最年长最德高望重的老寿星,这些年苏云岫虽与族里走动并不非常多,但老叔公家倒是年年备了礼的,前番让老关叔送出的手札,便是给老叔公的。
开门的是老叔公家的三孙媳妇儿,为人非常利落凶暴,见是她,便拉着她往屋里走,嘴里抱怨着:“老爷子今儿起来便叨念过,说你人来就好,还整那劳什子帖子做甚么,凭地弄生分了。你先去正房陪老爷子说说话,我给你整两样小菜去,今儿便在咱家用饭,你儿子呢,如何不见他一道过来?”
提到苏轩,苏云岫脸上的笑意浓烈了几分:“先前他与我商讨时,我道是早些经历也好,便允了他畴昔尝尝,却没想到竟真上榜了,倒是真真吓了我一跳。”
苏云岫点头应下了,说了这么久,苏老爷子的精力也有些不济,两人约好了他日见族老的事情后,便笑着起家告别了。回到老宅,苏轩正在屋里临帖习字,看到她出去,赶紧搁下笔,倒了杯茶给她:“娘,事情聊得如何,可还顺利?孩儿瞧您这神采,却有些不大好,但是累着了?”
方才提及苏轩,他便留意着了,见苏云岫摆了然不肯深谈,内心更是格登了一下,悄悄深思这莫不是还记恨着呢,赶紧道,“也是我们几个老的年事长了记性大,竟忘了把轩哥儿入谱,说来也是忸捏,当初佑安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他走后,却叫你们母子受了那些个委曲,还带累了轩哥儿,这些年竟一向没能入谱,实在是……”苏老爷子点头叹了口气,“不过,你们娘俩放心,下回开宗祠时,我一订婚自帮轩哥儿添上,这么好的孩子,是我们苏家之福,哪能叫他一向在外头漂着?要不然,等过几年见着佑安,老夫也真是没脸再受他一声叔公了。”
“叔公说得哪儿话,再如何说,我也算是半个苏家人。”苏云岫眸色略微转深了多少,端起茶杯悄悄滑动碗盖儿,收回琮琮的细响,淡然含笑道,“纵使当年有些小我儿事儿的,可这骨头断了结还得连着筋,总还是要顾念几分旧情的。”
如此笑靥,看得一旁的苏轩内心一颤,母亲这又是在算计人了吧。
许是看出了她的难堪,苏老爷子倒也没怪她甚么,当初佑安他娘便提过入谱的事,是他们几个族老们嫌苏云岫无父无母无亲无端命格硬,又在佑安刚过了头七生下苏轩,也感觉命数不好,再添上同姓为婚犯了族里忌讳,借年纪尚幼出言推挡了几次,随后他娘也病倒了,未几时便跟着儿子去了,这事更是担搁了下来。
苏云岫笑道:“倒也不打紧,只是有些事想跟族里通个话儿商讨一二,原是差人送了信过来,可我估摸着还是自个儿人来一趟得好。若真有办不得的,我天然不会跟诸位嫂子客气,我们母子俩昔日不常在这头住,有些个事若没有邻里帮衬着,怕还真的不轻易呢。”
话说得客气,世人听着也欢乐,投桃报李地将苏轩夸了一通,看她满车行李还充公拾好,便纷繁告别,临走时殷勤地拉着她,让她得空往各家里走动一二,如有个事儿也知会一声,乡里乡亲的相互照顾些方是。苏云岫笑着应下了,直说眼下屋里乱,待清算划一了便请大伙儿过来一道吃茶说话。
苏老爷子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活了这把年龄,哪还能看不出她那点子心机,干脆挑了然与她说道:“有桩事,前些日子族老们与我说了说,当年确是族里对你不住,可也如你说的这般,骨头断了连着筋,总都是一大师子的人,那些个婆子你也清楚,常日惯爱说道些芝麻蒜皮的,若提及甚么坏心倒是不会的。”
“祭田和办学的事倒没甚么,只等来日与族老们议定地儿,便能够找衙门差役过来圈量,至于书院,等候会我便手札一封,那些事儿我原就不懂,还是等许先生过来了再说。摆布不过是撒些银子的事儿,能出甚么事端来?”苏云岫接过茶杯小抿了一口,又搁下了,伸手揉了揉眉角额心,感喟着又把族谱的事儿与他说了说,末端,方道,“这事儿,你是如何想的?此等大事,为娘也不肯逼迫你,还是得你自个儿想透辟了才好。”复又拿起茶杯饮了几口,略润了润喉,又弥补道,“族里这头你不必过于担忧,你的事总还早些,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这段光阴,族老们要忙的事儿多,也顾不得你这。”
苏云岫迟缓地浮出缕清浅的笑来,淡淡道:“都畴昔了这些年,哪还能去翻检甚么。不过是俄然间提到这些个,说上一句半句的罢了。”
苏云岫赶紧道了谢,那妇人便取了一屉温热的青团过来,看她手里的事儿多,倒也没多做留,便拿着空屉子归去了。娘俩略用了些,又当真把院子打扫了一番,看着天气渐暗,便歇下了。
“倒是使得。”苏老爷子深深吸了口烟,又渐渐地吐出烟圈儿,旱烟杆儿悄悄敲了几下桌面,又道,“你倒是个好的,出门这些年,还记取族里这些个穷亲戚,想着转头帮衬一些,祭田的事,铨哥儿几个与衙门熟悉,晚些我让人请他过来一趟,坐下再细问问,可别被人诳了去。至于书院的事儿,难为你也想着,起初我们几个老哥儿就想过,也想请个品性才识好的先生,给这些个小崽子们好生讲讲书做做学问,可我们这些个不顶用的,哪能熟谙几小我,寻不到好夫子,光创新创新屋瓦片儿,能顶个甚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咔咔,终究把之前关于苏轩身份的诸多题目圆了过来,灯花这单细胞生物,公然分歧适这些弯弯道道要动脑筋的东西,实在太挠头了。
屋里悄悄无声,两人皆是冷酷的,坐在各自的位次上,低头沉吟了各自的事。很久过后,才听到苏老爷子长长一声感喟,道:“当年旧事,你还……记得也是该当的,这些年,也确切是难堪你母子俩了。”低头用力地又吸了口烟,老爷子尽是风霜的脸上暴露几分苦意,即便事过十年,当初的流言流言,连他都仍有印象,更不消说是当事人了,“当年,你随佑安返来,虽是得了佑安他娘的允,可毕竟未过族里,又遭了同姓为婚的忌讳,有几户家里也有待嫁待婚的后代,不免……也确切是过了。”
说到这,苏老爷子眼里多了几分赞美和逼真的欢乐,脸上也盛了笑意,“你说的那位许先生,如果情愿过来倒是极好的,我们几个本家里都说过了,到时便把东边柳带河头的那块空位划给他盖屋子,那边平静,也平坦,盖几间屋子恰好。”
母子俩在老宅住下,却苦煞了尾随而至的林府保护,四下里满是苏家宗亲,离得比来的堆栈,也获得几里地开外的驿站,大师都是熟悉的邻里昂首不见低头见的,若冒然呈现几个陌生面孔,一日两日也就罢了,只道是过路的外村夫,时候一长,哪还揣摩不出味儿来?几小我商讨了好久,只得苦哈哈地绕着村庄走一遭,将各处便利出入的处所把守到,至于村里如何行事,倒是故意有力了。
此番回石泉,不过是因势利导随性而为之,并无要紧事措置,途中马车走得并不非常急,几近是每过县镇驿站都会略作憩息,赶上庙会还要停下来凑个热烈,连续走了六七日方到锦城苏家老宅。听到院中响动,邻近的几户人家开门出来瞧了瞧,见是他们,不免心下奇特,往年极少瞧见他们返来,此次第却只隔了没几月,那户熟悉些的当家娘子便忍不住问道:“苏家妹子,这回过来但是有甚么要紧事,可要我们替你搭把手。”
想起前阵子他因着祭田和办学的事同几位族老们商讨,却不想听掌管宗谱的铨哥儿提起苏轩,他们几个这才想起,当初事儿闹得太大,族里对这孤儿寡母的风评也不好,一拖两拖的,苏轩的名分却一向没有录到宗谱上。虽说哥儿姐儿成年了订婚了才入谱的也很多,可这般悬着总不是个事儿,大师商讨着便让他寻个时候提一提。
“轩哥儿如此争气,莫说是你,便是老夫听了也欢乐。传闻还是钱塘县的头名?”见她笑着点头应了,苏老爷子把烟杆往桌上一搁,摸着斑白稀少的老山羊胡子,笑叹道,“族里这些年,倒还是你家轩哥儿最争气,那些个猴儿皮实,莫说是这年纪,就连弱冠之年的秀才也就这么几个,还都是勉强上榜的名次,说出息,却比轩哥儿不知差了多少。”
苏云岫赶紧谦逊了几句,内心却忖思道,老叔公这话究竟何意?若说是随口夸奖几句,她是万难信赖的。可究竟是何事,却真真猜之不透,不由地语锋微转,将话头又拐回了开初的祭田办学之上:“叔公谈笑了,澹宁也不过是占了书院夫子的光罢了,若不然哪能有这造化?小辈们不过是年幼,心还不决下来,等收了心哪能不成才的?只是那些个风雅的事儿我也不大懂,所幸这些年倒有些积储,如果书院少了短了些甚么,叔公也用不着与我客气,能帮衬的天然是会做的。我虽客居外埠,可内心也盼着我们族里好的,将来他们哥儿几个都一道入宦海,也好相互有个照顾不是。当然,这也是我一些个私心,叔公您可千万莫要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