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头一桩是个案子。有个富户死了，只得一子年方八岁，乃是小妾所生。那大妇说小妾与家中的仆人有私，想把小妾卖了。儿子不肯，说大妇诬告他母亲。此事虽小，官方群情纷繁，公说私有理婆说婆有理，官家如何措置皆不是。
范诚抬目看他面上神情，仿佛有难言之隐，晓得本身恐怕能人所难了，又一躬到地：“门生冒昧，还望先生包涵。”
一时建安公主回到院子，喊了个机警的亲信丫环过来，命她悄悄从西角门出去，提下午做的那四盒点心送去某巷某堆栈，给赵三先生。“他若问你要紧的话你甚么都别说，并问他可有话说给王爷没有。”
范诚一怔。
建安公主抚了抚他的头道：“我也有主张，娘舅也有主张，毕竟还得你拿主张。”
贾环道：“这不是民风，是人道。倘若怕废弛民风，寻个不大诚恳的庵堂――世上有诚恳的和尚姑子就有不诚恳的――让那大妇削发为尼。过了三五个月风头去了她再出家便是。连头都不消剃，带发修行就好。”
建安公主听罢，思忖半晌，让他再重新细说一遍。庐王遂又细说了一遍。建安公主站起来扶案想了半日，又问那人甚么模样。庐王“哎呀”一声：“忘了问了。”遂命人去问范诚赵三的模样，高矮胖瘦等等。
庐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措置，便乱来了他们几句，转头寻个了空子溜到背面去见他姐姐。
庐王一愣：“他熟谙我么？为何偏疼我？”建安公主只不言语。他又笑道：“免除盐课之事本是姐姐的主张。”
贾环道：“若办一时还罢了，年初久了门生如有落第的，恐传出士林名声来、惹各家王爷的眼。”
贾环笑道：“如何令尊都晓得的事儿范先生竟不晓得了？”范诚一怔。贾环便学舌道，“‘不过是偷奸耍滑罢了。偌大一笔的盐税没了，那些官老爷那里忍得了钱少？过不了多长光阴必得从别处加税来补的。’眼下还没到‘过不了多长光阴’，即使到了，也可说是庐王年幼、曾大人陈腐、不肯加税。”
范诚含泪道：“我与先生虽昨日才初识，已晓得先生是个能人。我主年幼，母舅略有几分陈腐，门生也不过一平常士子。现在之世，非仁义者能立。求先生互助我主。”
丫环道：“奴婢叫粲儿。”
吃罢午餐，范诚立时往庐王府上去了一趟，细细将此人回给庐王。庐王之母舅曾椟便催预备车马去访这个赵三，庐王却道：“人家已拒过了，纵要访他也不便这会子就去，不然死皮赖脸的多讨人嫌。”
范诚眼神一亮，问道：“这不是大大的功德么？何故不敢？”
那丫环向贾环行了个万福。贾环问道：“既不肯说来源，可驰名字么？”
贾环随口道：“问你甚么？你有甚么能答我的不如奉告我，我问问。”
粲儿道：“不是。我主子说，是笑得都雅的意义。”
贾环道：“这有甚么好辩的？大妇非要卖那小妾，不过是恐怕来日儿子长大了、小妾爬到本身头上去。她若连儿子一道卖了，又怕她亡夫的兄弟叔伯要来吞占产业。悉数是财帛之事，与是非无干。你奉告那大妇，这孩子已经八岁了，不是三岁两岁。若卖了他生母，等来日他长大了必会抨击，就不但是爬到头上那么简朴了。不如他们母子媾和，产业一人一半，井水不犯河水。她若情愿，让儿子代父给她一封休书许她再醮，又得了财帛又得了自在，岂不好？”
贾环横了他一眼：“此事你是知情者，我是猜的，阿谁甚么杜甚么的岂能晓得？你当大家都能猜出来么？”
庐霸道：“旧年在京中两位贾先生都叮咛我，姐姐比娘舅贤明、千万记得听姐姐的。”建安公主侧头看窗，悄悄莞尔。
曾椟无语，好一会子又劝道：“这位赵先生实在人才可贵，王爷纵不这会子便收了来，去见上一见、就教一番也是好的。”
建安公主闻声“胖了约莫两圈儿”便笑。待看完赵三语录，含笑对送信的小寺人道：“归去奉告你们王爷，这位赵三先生既说了不过是来逛逛、不焦急择主，我们也不消这么焦急。他如故意，迟早还会来的。我夜观天象，此人是个热情肠。这几日如有定夺不了或是没有主张之事，趁着他还没走，可烦劳范大人拿去就教他。”小寺人记下走了。
贾环笑得合不拢嘴：“我是猜到的。”建安七子么……一面说一面捏紧了拳头。
贾环道：“你说一万遍他也必认定他母亲是冤枉的，你说得越多贰内心越觉得嫡母对官家诬告他母亲、来日抨击得越狠厉。再说，你就晓得他十年以后会长成公道贤明之人？”
曾椟道：“王爷，诚能动听。昔年刘玄德三顾茅庐，方请得诸葛孔明出山互助。”
范诚皱眉道：“如此一来，难道要废弛民风？”
范诚愁道：“我们王爷手里才宽松了些子，要用钱之处多了去了。”
范诚愣道：“就如先生猜的，我们庐州之税反倒是多了。”
贾环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等事谁管的了？那小妾又不是书香家世的大蜜斯，没念过女则女诫。就算是真的，若将她卖了，这个儿子来日一样会抨击大妇。”
建安公主含笑道：“显见对你有美意，你只照单收下便好。他说的这些都极有理，依他的话办吧。”庐王应了一声。
他二人遂靠近了很多。范诚也不客气了，又取出下头一件来与贾环商讨。这日范诚在贾环院中呆到将近晚餐时分，因不美意义再让贾环请饭，再三称谢而去。
建安公主瞥了他一眼：“有勇有谋、亦稳亦动。如此赞誉你一个小小孩童那里当得起？若非是捧杀你……就是偏疼你。”
丫环想了想道：“那甚么是不要紧的话呢？”
贾环叹道：“范先生，很多事我不便与你说得太明白。反正庐王我不会不管，这会子我若助他，对他而言不是功德。”
贾环道：“倘若大家公道贤明，世道岂能是现在这模样。范先生，天下万民，念过书的有几个？十之一二只怕都没有。”
庐霸道：“不是。曹操徐州屠城，灭了琅琊诸葛家的族，他二人有血海深仇。诸葛亮在天下诸侯中特挑了刘备为主，便是想帮手他灭曹报仇。可叹六伐中原不成，抱恨而终。”这话是贾琮信口雌黄的，庐王年事小记性好，记着了。
范诚点点头，又道：“这般只能治本，并不能治本。”
贾环忙行礼道：“范先生多虑了。庐王尚幼，诸事不明，来日方长。”
范诚劝道：“蜀汉昭烈帝刘备曰，勿以善小而不为，毋以恶小而为之，贤昆仲不必因点子不着边沿之念放下如此功德。”
贾环道：“若要治本，须得另收伏一员可靠的将领来替他，再使点子手腕让他或病或伤或死。他部下有本领不差、与他分歧的部将么？”
范诚想了想，叹道：“赵先生言之有理。俗世百态，受贤人教谕者毕竟少。”
粲儿瞧了他几眼道：“先生与主子俱好生古怪。”
贾环慨然道：“畴前我们兄弟想着，来日如有闲工夫办些义学，请些秀才教平常百姓家的孩子读书。只是天下成了这模样，却不敢了。”
范诚遂又取了一件出来。这回他已信赖了贾环很多，取了件要紧卷宗。庐州安抚使杜得渠虚报兵数极短长，吃空饷多年。因欺庐王年幼、母家亦没有武将，现在仍然明目张胆吃空饷。只是现在这兵饷已归庐王出了。因这一两年庐州免了盐课，街头富庶了些，他前些日子竟说要再招些新兵来。实在庐王已得了信儿，他压根儿不想招兵，只为着再多白得些银钱罢了。
贾环顿时失声而笑：“你主子是不是另有个丫环叫琳儿？青玉的阿谁琳？”
“贾琮先生说的。”庐霸道，“旧年在京中的时候，他与环先生一道领着我玩儿，因听了一出白帝托孤，他想到这一节上随口而言。”
建安公主含笑道：“你尽管去。人家帮着我们白干了一日的活也不得俸禄，难不成点心也不给人吃两口？”
却说庐王下头一名幕僚范诚天赋生心为主求贤，寻上了贾环。贾环借请人家用饭之机随便矫饰了些见地，愈发引得范诚替他主公求贤若渴了。
贾环道：“贪财之人比贪势之人好对于，庐王运气倒是好。”
她便提着点心盒子给贾环送礼去了。贾环听下头的人回说来了个小女人不肯说来源便心中一动，乃命带她出去。
平凡人家的丫环都是春兰婢女，哪有这么古怪的丫环名字？贾环一颗少男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是光辉的阿谁灿么？”
粲儿奇道：“先生如何晓得？”
那丫环道：“白眉赤眼的，这算甚么？”
直至近晚餐时分范诚方将他与他爹听到的赵三语录写了出来，亲送到庐王府上，又说：“赵三先生比曾四爷略高点子，并胖了约莫两圈儿。虽平素皆穿戴儒生袍，背后瞧着委实像是个习武的。”庐王并不晓得他姐姐要这个做甚，一股脑儿送到建安公主院中去了。
曾椟忙说：“曹操乃汉贼，诸葛亮为汉室忠良，天然不会助他。”
待范诚走了，庐王立时转到屏风背面问道：“姐姐，这个赵三是何意？”
曾椟皱眉：“王爷那里听来的闲话？”
贾环歉然道：“我们兄弟皆不是至公忘我之人，将自家看得比旁人重。范先生，莫要觉得晚生是个仁德之士，晚生做功德先得不危及本身。”
过一时去问的小寺人返来了，道：“范大人说，赵三公子身高七尺，虎背熊腰，面庞有些黑，气度儒雅不凡。”
庐王奇道：“姐姐，你要原话何为？”
庐王还小，“姐姐说的都对。”范诚是个诚恳人，“王爷说的都是。”故此范诚次日一大早便捧了几本公文上贾环住的堆栈登门拜访去了，只说求赵先生指导一二。贾环乐得给小舅子帮手，并连逛了数日也没了兴趣，便当真翻开来瞧。
贾环想了想道：“你奉告他：贤臣可贵，能臣更可贵，忠臣最可贵。这位范诚先生，未需求听他的主张，然必然要善待他。”
建安公主道：“你再去问他，赵三公子比曾家四表哥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背影看着像是习文的还是习武的？”那小寺人才跑了两步，她又喊，“返来！”小寺人返来了。建安公主叮咛道：“除了这个，再让范大人将赵三说的每一句话都给写下来呈给王爷。他父亲如记得前几日的话也烦劳他写下来，有多少写多少。牢记，须得是原话。”小寺人又应一声去了。
范诚沉默。过了半晌，俄然向贾环行了个大礼。贾环吓了一跳：“范先生做甚么！”
范诚道：“只将事理同他说明白，他便晓得是他母亲之过了。”
建安公主道：“若问你名字，你便奉告他。”丫环愈发莫名了。
庐霸道：“诸葛亮那是摆架子的，他早有定夺要跟着刘备，与三顾并不相干。若换了曹操请他三十回他也不会去。”
范诚公然有几分绝望，半晌才说：“贤昆仲怕是杞人忧天了，何至于那般。”贾环苦笑不语，乃问可另有事么。
范诚点头道：“不当。倘若那小妾当真与人有私，难道冤枉了这大妇？”
贾环亲手接了点心来捧在怀里舍不得放：“多谢你主子，我最爱吃点心的。”
范诚随便进了路边一处小饭店塞了点子饭菜，抱着卷宗去了庐王府。建安公主早奉告了她弟弟，范诚来回话时必奉告她在屏风背面听；遂重新到尾听了个一字不漏。
粲儿顿时没了兴趣：“你二人竟是会打哑谜的么。主子还让我问问，先生可有话说给王爷没有。”
粲儿记下这话，告别去了。
粲儿本想着，这个赵先生听闻是个奇才；只是非论何人平白得了这么四盒子点心也当问问不是？她便绷着脸堵他。词儿都想好了，非论赵先生问甚么，只两句话：主子不准奴婢说，还望先生莫要难为奴婢。想必这赵先生的脸非常风趣。谁知她立在跟前等了半日，见赵先生尽管看着点心盒子傻笑，奇道：“先生不问我甚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