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这会子天尚未明，福州城南门附近一家堆栈的伴计便往一处包了院子的客商院门外打门叫唤。那客商带着的一个小子迷迷瞪瞪翻开门问道：“大朝晨的喊甚么？”
忽听“砰”“哎呦”两声，却见黄文纲有个亲卫捂住了胳膊，胳膊上立时有血排泄来。程驰道：“玩西洋火.枪，比的就是谁手快。你不及我。”又看了看他，“胆量可嘉，黄大人来日回府，可好生赏他一赏。”
曾阿驴忙一面叩首一面说：“师爷，我那孩子不是逃窜，是让张婆子逼得活不下去了！”遂哭诉张婆子如何狠心、如何吵架磋磨他女儿，他女儿如何不幸。
男孩儿辩道：“我没吓着，是惊着了！”
曾阿驴恍若惊梦：“快快起来起来起来……”
曾阿驴爬了起来，弯着腰颤声道：“主子就是曾阿驴。”
章师爷嘲笑拍桌子喝了一声：“不知死活！”又道，“芙蕖乃是背主逃窜，老爷已派了人去拿她返来。”
郑潮儿嘲笑道：“贾琏想占福建？好大的胃口！莫忘了福建北边就是吴国。”
那半子的弟弟嘿嘿直笑，引着世人出了屋子，背起曾婆子嗖嗖的往前跑；老头儿拎着两个孩子在背面跟着。曾阿驴的半子眼看他们都走了，单独走进屋中，从腰间解下了个皮郛，将囊中之物细撒在四壁和草堆上，出来纵身上屋顶又撒了些。乃跳下来背起曾阿驴，从袖中取出个火折子燃着了往身后一抛――那柴房顿时火起，如着了条火龙似的。半子笑道：“这叫做油上浇火。”立时背着老丈人跑了。
“老爷明见！”章师爷躬身道，“戋戋一个主子不要紧，要紧的是老爷的脸面，并打了贾琏的脸面。”
伴计道：“昨日你家老爷特让我今儿寅时六刻便喊你们起来，说你们今儿要早早出城赶远路的。”
章师爷再劝，他只不听。章师爷急了，喝令下头的人：“给老爷换衣裳！”几个亲卫皆晓得章师爷所言极是，顾不得黄文纲挣扎不肯，硬生生扒了他的衣裳下来，又将章师爷的与他换上。二人才刚换完，外头一阵大乱，有人惨叫若濒死。众亲卫仓猝护着黄文纲与章师爷今后门赶去。才翻开后门一瞧――外头齐刷刷列着一行马队，数十支西洋火.枪已对准了他们。黄文纲脚下一软，几乎颠仆。
章师爷直至近午才晓得烧了关曾家的屋子，立时向黄文纲道：“此事有鬼！平白无端的岂能着火？曾家必是让人救走的。”
曾阿驴茫然看了看他，半晌才指着他问老头儿说：“他喊我甚么？”
程驰抱拳道：“多谢。”率兵马昂然往前走。
有个郑家的亲兵喊道：“借兵器之利，不算大丈夫！”
福建总兵衙门离巡抚衙门并不远，程驰带着黄文纲才刚走到路口，劈面撞上郑潮儿领着兵马赶过来，黄文纲远远的便喊“郑大人救我！”不待郑潮儿说话，程驰捧起火.枪“砰”的一扣，正中郑潮儿的马首。那马双目正中开了个血口儿，嘶鸣一声，倒地而死，将郑潮儿摔了下来。
那人急道：“城南门外来了一队马队，个个身上背着西洋火.枪，守城的关门不及、眨眼便让他们射倒一片，这会子已杀进城来了！”
章师爷俄然在背面问道：“敢问你们承天府有位姓杨的教习，本日可来了么？”
未几时，敌军畴前头杀入后院，领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章师爷一瞧，不由暗赞：此人天庭饱满、地阁周遭，是极可贵的福相。那年青人脊背笔挺走到黄文纲跟前抱拳道：“黄大人！”
黄文纲本来并未全信曾氏便是芙蕖，这会子便信了，狠狠一拍案子！过了半晌，咬牙道：“既这么着，过些日子本官再去一趟台湾，必将那主子取返来。”
程驰莫名道：“教习都是捕快那一系的，与我们甚么相干？”回身走了。
老头儿才要说话，偏外头又出去一小我，道：“二伯、大哥，快些，毕竟这是旁人家里。”
老头儿哼道：“连个像样的护院都没有，还说是甚么大官！”
黄文纲嘲笑道：“本来是贾琏的人。你一个小小的从五品镇抚，以兵卒围困我福建巡抚衙门，你可知罪么？”
“不止，智囊另有一令。”程驰浅笑道，“不然，依末了将这支人马的脚力，昨夜伏在郊野、卯时开城门便攻进城来直扑黄大人家宅、定能赶在郑大人甲胄披挂划一之前带黄大人出城。”
恰在这会子，有人仓猝忙闯了出去喊道：“老爷，大事不好……”
刚出去的那位道：“听闻青壮劳力拉了很多去乡间种地……曾老爷子，我大哥还跪着呢。”
“贾维斯。”
黄文纲苦笑道：“小伙子好眼力。不错，我才是黄文纲。却不知本官与你何冤何仇，你破我城池、杀我士卒？”
亲兵赶快扶起他，另奉上一匹马。再看程驰的枪口又对准了这马之首。郑潮儿喊道：“有种与某家提枪大战三百合！仗着火.枪算甚么本领？”
郑潮儿这会子已爬了起来，也不上马，就立在地下问道：“何事？”
女孩儿道：“我胆量大！”又指她弟弟，“他怯懦！”
郑潮儿嘲笑道：“整兵、去南平！”乃翻身上了第三匹马，“阿谁林智囊都把战书撂到眼皮子底下来了，我若不去，岂不教天下人嘲笑！”
“我军另有一起人马已去宁德了。”程驰道，“背面会往南平、三明、龙岩、漳州、泉州一起走过。郑将军如有兴趣，能够去会会他们。”
他们昨夜便已清算安妥了拉货的车马，只大略洗漱了会子，连早餐都没在店里吃，闹哄哄出了堆栈，赶在卯时开城门的点儿扬长而去。
他半子站起来抱拳道：“岳父，眼下没工夫多言。可有甚么要紧的东西？快些带上，这就走吧。”
曾阿驴道：“倒是没甚么要紧的东西。只是如何出府？”他半子微微一笑。
“挑的大旗上写了‘程’字！”报信的说，“实在太快，一起跟飞似的！”
目睹黄文纲让人指着脑袋走过，郑潮儿眼眶子一红：“黄大人，末将必救大人返来！”黄文纲亦于顿时滚下泪来。
黄府西北角有间柴棚子，里头关着一家四口，乃是本来在后门守夜的曾阿驴与他老伴儿、并两个后代。前些日子，章师爷俄然令人喊了他畴昔，说有人在台湾瞧见了他们那大丫头。当日大丫头寻不着了，大家都说寻死去了，老两口还抹着眼泪给大丫头烧了些香烛纸钱；猛传闻她还活着，欣喜万分、连连念佛。
“砰！”郑潮儿之马首再次中弹，仍然是双目正中。程驰淡然道：“既有火.枪，还用长.枪打斗，郑将军是当末将傻么？”
程驰正色道：“这些日子福建封闭了多处海港，使我岛与本地普通商贸来往严峻受损，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故此贾大人特遣末将前来请黄大人往承天府做一回客，好生商讨此事。”
黄文纲这会子竟平静了，摆手道：“不必。我黄或人堂堂朝廷命官，些许骨气还是有的。”
郑潮儿一惊。非论荣国府三贾还是一千破五千，他都传闻过。贾维斯本是用兵奇才，他统领的人马想必甲胄火.器不会弱于面前这一名，只怕不好对于。他乃问道：“贾琏想做甚么？”
今儿早晨一家人仍旧战战兢兢难以入眠。过了四更天，忽闻“咔嗒”一声，门口有响动。曾阿驴立时惊醒。只听那门“吱呀”的开了，有个老头儿大摇大摆走了出去，身后还跟了个大个子手里举着火折子，老头儿问道：“你们是曾阿驴的家里人不是？”
那年青人道：“一个朝廷从二品大员之气度，并非是幕僚能假扮得出来的。”
二马交叉，郑潮儿问道：“贾琏之命只是让你绑架黄大人么？”
“不客气！你们要的干粮已备齐备了。”
黄文纲怒道：“冒莽撞失的成何体统！”
“我们二爷这就去结账。”
黄文纲身后那兵士大声应道：“得令！”转手以火.枪对准了黄文纲的后脑。
一时程驰的人走远了，亲兵忙问：“郑大人，如何是好？”
过了会子，这客商家的二爷公然到前头结账去了，还特多谢伴计及时喊醒了他们，“下返来福州还住你们家。”
郑潮儿问道：“那一起领军的是谁？”
曾阿驴竟不知当不当信：“我家大丫头……半子？”
“哦，是了。”那小子揉了揉眼睛，“多谢小二哥。”
程驰道：“郑大人，现在只做我们以黄大报酬质、你不敢轻举妄动、恐怕误伤上官，可好？”
屋中一黑，男孩儿忍不住低喊一声。女孩儿道：“我说了他怯懦吧！”
这会子曾阿驴之后代皆已惊醒，张眼瞧着他们。老头儿上前满面笑容问道：“你们胆量大不大？”
郑潮儿道：“公然是那事。贾大人岂不知每日从福建逃了多少人畴昔？长此已久，福建岂不是要没人耕作了？”
郑潮儿终究留意到了“智囊”二字，问道：“令智囊之命是？”
章师爷坐着听了半日，曾阿驴还当他成心替女儿做主，谁知他竟命人将他们百口关在此处，说是等抓到芙蕖一并措置。曾阿驴喊了数日冤枉只没人理睬他，乃日夜唉声感喟：又惧管事连累措置他们百口、又恐大女儿让老爷拿住怕是没的命在；老伴儿与孩子更是吓得短长，以泪洗面。
话音未落，耳听脚步声响，旋即有人跑出去喊道：“老爷！敌兵已拐过街口、就要杀过来了！”
程驰道：“甲士不过问政事，这些不归末将管，到时候黄大人自与贾大人商讨去。”乃抱拳道，“智囊大人给末将之令独一请黄大人走一遭，并未命末将与郑大人交兵。郑大人不如先放末将归去。而后或是与贾大人商讨开放船埠、或是集结兵马攻岛夺回黄大人，郑大人再与福建诸位大人商讨，如何。”他与郑潮儿尽管说话，身后士卒没一个放下火.枪的。目睹郑潮儿眸子子乱转、神情踌躇，程驰转头看了看黄文纲，道，“要不如许吧，阿七拿枪指住黄大人后脑吧。”
程驰奇道：“贾大人乃台湾知府，占福建何为？不过逛逛逛逛、溜溜马就归去罢了。”郑潮儿一愣。程驰接着说，“领军的那位倒是很想会会郑大人的。不如你我就此罢兵，郑大人去寻他斗一斗？”
老头儿笑得眉眼都着花了：“他喊你岳父，他是你半子，前月已同你家大女儿成了亲。”
程驰道：“我是兵士，不是绿林豪客。于兵士而言，要紧的不是义气、名声，是杀敌。”乃打了个手势，他身后兵士齐刷刷端起火.枪朝郑潮儿营中对准。郑军中却没有火.枪。郑潮儿也曾令人去寻过嗨爪，偏火.枪实在太贵了，他没舍得买。虽没人言语，两军心中都清楚，一旦打起来，依着程驰的准头，郑潮儿怕是活不了的。
老头儿呵呵了两声：“胆量大就别喊。”乃将火折子撂在地下，一手拎一个大步朝外头走，像拎小鸡崽子似的。
程驰乃道：“末将受命奉告郑将军一件事。”
“扬威。”程驰挥了挥马缰绳，“郑大人放心，贾将军亦得了此令，不会夺你福建城池。”走了几步，他忽又转头道，“林智囊与贾将军在一起。郑将军如有兴趣，可要去会一会？”
程驰面色无波道：“末将只受命行事。黄大人，多说无益，跟末将走吧。”乃扭头向章师爷抱拳道，“费事这位幕僚先生奉告郑总兵一声。”遂打了个手势，他下头的人上前涌了黄文纲便走。
是夜安好，偶有虫声续断、鸟语呢喃，轻风催落零散花瓣子。福建巡抚家的三女人无端心境不定，于月下得诗一首，眉头微蹙。有丫环上前劝她安息，她又无端四周张望几眼――并无不当之处；终扶着丫环回屋了。
黄文纲怔了。反是章师爷问道：“那里来的兵马？”
章师爷嘶喊：“亲卫！亲卫！”一面向黄文纲道，“老爷，事不游移，老爷快些与小人换衣裳，只说您是师爷、小人是黄巡抚。”
黄家的人旋即惊醒，一片惊呼“走了水”，守夜的敲起了锣。这柴房不是独一间，中间另有两间堆着柴火呢，不一会子也都燃了起来，并引着了几株树。世人奔过来七手八脚的灭火；火势实在太大，足花了大半个时候才灭了下去。三间柴房烧得只剩下空架子。
年青人道：“末将程驰，乃台湾府特种营镇抚。”这官职是贾琮随口编的。“受命请黄大人到台湾府玩耍一趟。”
那大个子遂将火折子递给老头儿，翻身下跪：“拜见岳父大人。”
章师爷咳嗽一声：“老夫方是黄文纲。”
男孩儿忙说：“我胆不小！”
老头顿时蹿到跟前一把扯住他，亲亲热热喊了声：“亲家公！”曾阿驴懵了。老头转头道，“大狗子，还不快给老丈人叩首！”
黄文纲喊：“快去报给郑大人！”
郑潮儿苦笑道：“罢了，今儿我郑或人认栽。”乃挥了挥手，领人撤到一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