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茱记

第二回 幽兰馆

“啊啊啊!”

洪麻子想想也对,便道:“那你把这头毛驴和箱笼都留下,”又伸出拳头照她脸上比划了一下,威胁道:“你敢跑,等老子抓住你,就将你揍个半死。”

过客们见到这场景,一时没法辩白是非,纷繁退避。路边摆摊的乡里人倒是认得洪麻子这恶棍,晓得他又出来讹人,却无人敢吭气儿,只怕肇事上身。

“咦,小货郎?”

都是沦落风尘,无需分个高低贵贱,莫觉得那官妓就比民妓要上流。这一带北里院中就有一间幽兰馆,临水而建,馆主名号“兰夫人”,乃是二十年前这应天府下教坊司中一名色艺双绝的名妓。

“不可,”洪麻子分歧意,“万一你小子躲出来不出来了如何办?”

“哈哈哈,”红袖转怒为笑,捧着肚子,拍拍吴茱儿肩膀,“小货郎,好样的。”

“从速带路。”洪麻子传闻不远,更放了心。

吴茱儿被那洪麻子薅住了衣领,听他张口诬赖,心下格登一声,便知她是赶上了此地的地痞恶棍。这类欺诈外村夫的伎俩她不是没见过,先寻个由头说你欠了他的银钱,将你拖住了,再伸手讨要,如果不给他,便要抢你身上的东西抵债,的确是活匪贼普通。恰好这些地头蛇,官府都懒得管,底子没处寻理。

洪麻子约莫是瞧着她好欺负,何况他深思着太阳就要落山,最多数个时候就要关城门了,只要扣住她人,不愁掏不出银子。

吴茱儿苦笑道:“你们看看清楚,那是甚么地界,我哪有闲钱待在里头。”

应天府边上两个县,一个是江宁县,一个是上元县,万岁爷的行宫修建在东面。秦淮河绕着江宁县南边流过,十几里河岸上尽是北里画舫,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红袖瞧出她难堪,愈发猎奇了,“说嘛,你是不是赶上甚么费事了?”

吴茱儿原地打了个滚儿,躲开了他的狗爪子,翻身爬起来,忍着一腔肝火,同他低声下气道:“你们莫抢我的东西,我还你二两银子就是。”

洪麻子梗着脖子还嘴:“爷爷嘴臭不臭,你得尝尝才晓得,小蹄子,来和你爷爷嘬个嘴儿。”

吴茱儿领着洪麻子沿着河岸一起走畴昔,火食垂垂希少。日暮低垂,岸边停靠着很多渔船,渔夫们拖着鱼网登陆,高高挽着袖子,暴露晒得又黑又红的皮肤。

吴茱儿一跤跌坐在地上,手掌心擦到小石子儿,疼地她呲牙,抬头看着这几个恶棍将她箱子里的货件一样一样翻出来扔到地上,四周人朝她指指导点,她胸口一团火烧,涨红了脸,恨本身如何不会些拳脚工夫,好将这几个恶棍暴打一通。

吴茱儿搂紧了褡裢,低着头小声道:“我身上真没有那么些银子,不过我有东西要捎给主顾,你们随我同去,待我收了帐,转手就拿给你们。”

“我、我――”吴茱儿踌躇着要不要奉告她,她同月娘熟悉,请月娘帮手打发几个恶棍没甚么,但是红袖同她不过几面之缘,那里美意义请人家给她出头。但是她不说,外头那几个恶棍如何办。

吴茱儿缩起脖子,摸了摸老驴子,便把东西都留下了,两手空空位大步走进火线楼馆。

吴茱儿收回拳头,甩甩发麻的指头,木着脸看着被她捣了一嘴血的恶棍。如何骂她都无所谓,但是红袖女人替她出头,却叫这厮热诚,不能忍!

岸边楼台林立,除几家酒楼茶社,俱是北里院,俗称民妓。朝廷答应官方开设倡寮,不过要在本地官府处登记,交纳人头税。与之相对的,则是城内的教坊司,那是官妓。

且说吴茱儿牵着驴子从北里院门口颠末,身后几个恶棍闻见街上飘的脂粉香气,用力儿吸了两下鼻子,神情鄙陋,洪麻子朝两个小兄弟挤眼睛,掉队两步低声道:“待会儿拿着银子,哥几个好去吃花酒,寻个粉头乐呵乐呵。”

吴茱儿愣头愣脑闯出去,东张西望地寻人。

“那些个恶棍在那里,逛逛走,我替你出气。”红袖也才十三四岁,爱玩爱闹,兰夫人又肯惯着她,便把她养出一副古灵精怪的脾气。

洪麻子兄弟三个较着不是敌手,很快就被几个打手制伏了,反拧动手腕子压了过来,听候红袖发落。

洪麻子冷哼一声,伸出巴掌,“拿来。”

洪麻子也瞥见了她们,瞧着阵仗就晓得大事不妙,骂了一句娘皮,回身就跑,几个打手缓慢地追上去,转眼间就同他们扭打在一起,东一拳西一脚,场面非常混乱。

“呸!”洪麻子扭头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地说:“就是你这个小白脸错不了,废话少说,你还不还钱?”

“你打发要饭的呢!”洪麻子推了她一把,上前去搜她的箱笼。

吴茱儿有些傻眼,她只想请幽兰馆的人帮手吓退那几个恶棍,没想着红袖直接叫人打了起来,解气归解气,等下可如何结束。

话声方才落下,劈面就是一记拳头,直捣他脸上,他嘴皮子来不及合上,狠狠磕到牙齿,刹时就尝到一股腥甜,疼地他鬼叫一声,两眼挤泪,咧开嘴,一颗断掉的门牙黏着血晃闲逛荡掉下来。

“且慢、且慢!”吴茱儿慌手慌脚地牵牢了她的驴子,又去遮她的箱笼,冲着洪麻子急声道:“这位老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就是他们。”吴茱儿点点头,红袖二话不说,指着那三个恶棍叮咛打手:“去,把他们都给我抓过来。”

洪麻子内心窝囊的不可,看到把他们诓来的吴茱儿,忍不住气性,破口痛骂:“你这饭桶,本来这里藏着个姘头,躲在娘们裙底下算甚么豪杰!”

吴茱儿见他承诺了,暗松一口气,手脚麻溜地将地上的物件儿都捡起来胡乱放进箱笼,牵住驴子,闷着头从集市上走过,背面三小我紧紧跟着,在一片群情声平分开。

这下可把红袖冲动坏了,又是蹦又是跳,大声助势:“揍他揍他,踢他的腿啊,哎呦快拉着他别让他跑了!”

......

吴茱儿以往和吴老爹出门也赶上过这类人,为了不吃面前亏,常常是拿钱消灾。但是她这回出门统共只带了五两银子,这还是县里典史家的太太给了钱让她捎几颗好珠子,真给了这恶棍,让她归去如何交差。二两银子,够买几石米粮供他们一家吃半年了。

“老兄,”她硬是挤出笑容,“我身上那里有二两银子啊,与你打个筹议,我这里刚得了两百文钱,先给你垫上,等我把货卖一卖,再给你补上,你看行不可。”

吴茱儿只是皱起眉,红袖则是嘲笑道:“生了一张臭嘴,再骂一句姑奶奶就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去往那边?”

“红袖姐姐,”吴茱儿见着她熟谙的人,面露忧色,赶紧申明来意:“我要找月娘,姐姐能不能帮我传个话。”

“吓,有好人追你?”红袖低呼一声,惹得楼下几个酒客侧目,她却不觉得意,提溜着裙子自楼上小跑下来,一脸镇静地冲到吴茱儿面前。

被她猜中了,吴茱儿宽裕道:“我一小我出门挑担,在渡口遇着几个恶棍,讹着我要银钱,追着我到这儿来了。”她晓得馆内养着一班打手,才敢把人往这边引。

进门是一面照壁,奇特是门口连个迎客都**都不见,转过弯就进了大厅,地上满满铺着猩红的地毯,寥寥几个闲客坐在角落喝酒,北里内只要一名琴娘正在拨弄箜篌,聊胜于无。

据传,兰夫人出身官家,开罪被贬,她在教坊司时,常有达官朱紫一掷令媛为博她一笑,更不知多少人情愿为她赎身。但是兰夫人唯独中意了某一名读书人,两情面投意合,约好他金榜落款以后就带她离开风尘,熟料那墨客一去再未复返。兰夫人悲伤之余,自行离开了教坊司,却在这城郊河岸建起一座幽兰馆,收留那些孤苦女子,卖艺不卖身。

复行百十步,面前气象恍然一换,脚下的巷子通了通衢,一艘又一艘画舫停靠在河面,漆朱漆黄的蓬顶上彩绸飘摇,雕梁画柱好不精美,可想夜间点亮满船灯火,会是如何一片光辉。

头顶上传来一声娇音,吴茱儿抬头瞥见二楼围栏处趴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红袖昭昭,十指托腮。

只见她一嗓门喊了几个又高又壮的打手出来,催着吴茱儿往外走,出门一看,洪麻子他们还站在原地等她,牵着驴子。

“红袖姐姐,把他们撵走就是了,别把事情闹大了。”

待他们走远,人群中不知谁嘟囔一句:“这个挨千刀的,迟早赶上硬茬子,狠狠经验他一顿。”

“就是他们吗?”红袖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人。

“作死了,尽是些褴褛。”洪麻子没找到甚么值钱的东西,那老驴子牵走也卖不脱,因而伸手去扯她肩上缠着的褡裢。这口袋里头虽没装多少银子,却装着她的路引子,真叫他夺去了,她连县城大门都进不去,这一趟就算白跑了。

“就在南岸河边上,离这儿不远。”

吴茱儿没想扑了个空,垮下脸来,红袖瞧着她神采不对,迷惑道:“小货郎,你不去街上赚呼喊,跑到这儿找月娘做甚么呀?”

吴茱儿闻声他们碎碎低语,目光闪动,望着不远处门庭冷僻的幽兰馆,扭头对他们道:“就是前面了,你们在这儿等我,我拿到钱就出来。”

“怕甚么,怯懦鬼。”红袖斜她一眼。吴茱儿闭上嘴,她不是怯懦,而是不肯与人结仇。像他们这一行货郎,又不是跑江湖的,哪儿能称心恩仇,能躲则躲,躲不起就生挨。再大的委曲,都能吞进肚子里,不到万不得已,等闲不肯获咎人。

“但是月娘这会儿不在馆内啊,”红袖撅了撅嘴巴,“来了一名高朋,夫人带着她们乘船游河去了。哼,就留了我看家,好没意义。”

“银子呢!把银子还给你爷爷,那胭脂酒我不要了。”洪麻子一脸的恶相,身后跟的两个小兄弟也挤了过来,一左一右将吴茱儿围住了,一人去拽她的驴子,一人去翻她的箱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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