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女帝临朝(十三)
魏松点点头:“这时候应当已到山脚了。”他终是不忍心,补了一句:“若脚程快,还能赶着见上一面。”
孟昱告别魏松以后,单独从后门下山。刚到山脚下,轻风夹着细雨,飘了他一声。
问剑也懒得再取伞,抱着头就往前跑了。
“把蜡花剪剪,我再看一会便歇下。”
魏松一震。目光落在孟昱的脸上。本来孟大哥已经筹算好了平生退路,乃至连身后之名,都计算安妥。扬灵呢?她也算好统统了么?
淅淅沥沥的雨,像千万根丝线。城墙、宫廷,另有她,在马蹄声里越来越远。
魏松不由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畴昔。
槐庄亦低声道:“晓得归去,还不从速预备?”
宋扬灵俄然一回身:“槐庄!走!”
“不必。”
孟昱叹口气:“我早已说过,我当初既然娶了你,就毫不会违背我许过的誓词。”
问剑一边擦脸上雨水,一边从速撑伞上前:“将军,可返来了。没成想本日下雨,车筹办得不敷。要不您上夫人的车避避?”
“我骑马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孟昱说着,收了伞。一手搭上缰绳,左脚踩了马镫,一使力,长腿一跨,便端端方正坐在马背上。
魏松两手仍插在大腿间,声音也并未进步:“我也有了筹算。”
陪侍世人见陛下俄然出来了,还朝着车停的方向脚不点地地走,都从速围上来。脚步快的赶到槐庄身边,抬高了声音扣问:“都知,这么快就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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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灵侧了侧身子:“如何?另有甚么话不成?”
“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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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周婉琴靠着马车半壁,一手抓着地下垫的毯子,声音带着些凄惶:“只怕你不赶我走,有你的处所就是我的故乡。”
有甚么苦衷,都无人诉说。孟昱一走,外界必有无数人猜想是遭到猜忌,被逼远走。她刚登上皇位,不能留下刻薄寡恩的声口。干脆潘李之乱的内幕一向不为外人所知。此次以圣旨公布,将陈绍礼捧为居功至伟的豪杰,再授以嘉奖,方显君恩,奖惩清楚。
槐庄从速取脱手帕,捂住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次日,便有圣旨出来。再次提及潘洪度、李忠勾搭谋反的罪过,并在圣旨中大肆嘉奖陈绍礼在平叛当中的进犯。言说其捐躯犯险,深切虎穴,探得潘李谋反罪证,助陛下力挽狂澜。而在那场宫变中,真正刺眼的孟昱,却一字未曾被提及。
槐庄不得已,只得去剪烛。
但是只得她一个。
此时,他低低一笑:“我倒不是为她说话。当时我在宫中,看得清楚。她若不设想回击,或许本日鬼域之下的就不是米氏了。存亡之争,原也顾不上情分了。”
当即有人从速去传轿夫。槐庄则三两步上去帮手掀帘。
禅房粗陋,仅一桌四椅。墙壁与屋檐接驳处,霉迹班驳。
宋扬灵眯起眼睛,俄然当真而凝重地打量魏松:“你畴前挂在口边的繁华功名,都不要了么?”
小和尚熟门熟路地绕过大雄宝殿。来到后院一排配房旁,指着右手边第二间,一努嘴:“喏,那就是。”说着,就喊:“魏大叔,有施主来见你。”
“那你为何看不开?”
槐庄手里的帕子轻飘飘落到地上。
宋扬灵见状,将话头扯回:“重新跟我到尾的旧人只剩你们几个了,现在磨难已了。这山中古寺固然平静,到底苦了些,你就跟我回宫罢。”
魏松到底于心不忍,从速跟出来。
槐庄这才小跑着跟上。
宋扬灵闻声响动,朝槐庄看了一眼,俄然涌上些心伤,声音便一哽咽:“当日,逐你出宫是权宜之计,委曲你了。喉头诸事慌乱,一时没顾着找人给你递信。哪只厥后闹了那么多波折。因你下落不明,急得她差点疯掉。”她一边说,一边看向槐庄。
孟昱咳嗽一声,才翻开帘子,探了半个身子出来。
“嗯……”魏松一时不知说甚么好,满脑筋只是家破之际流落街头的凄惶:“人生活着,落个安然就是最大造化。”
宋扬灵来不及禁止,一抬眼,只见小和尚已经推开了门。抢先映入视线的是站在窗边的魏松,穿一身灰布衣,神情有些暗淡。再西看一眼,屋子里并无第二人。只案上两只茶盏,盏中茶水未尽,倒是一点热气也无。
“你……你……要不要……进车里来坐?”
宋扬灵却慢悠悠踱进屋子,摸到椅子上坐下,凄然一笑:“本来这趟来,也不是为着见他。”
宋扬灵厉声道:“你也不想归去了是么!”
魏松垂着头:“徒弟已经承诺我了,这个月十五为我剃度。”
她一顿,冲着魏松所站的方向,补一句:“连菩萨都少不得金身!”
魏松摸了摸脑袋,有些不美意义:“做功课时是老是打打盹。”
周婉琴闻声响动,从门边凑了凑,就闻声孟昱降落的声音:“你真的想好了么?此去望楼,路途何止千里。何况望楼不比故乡富庶,那边黄沙万里,吃食以羊肉为主。我决意再不回中土,你若随我前去,今后怕是要埋骨他乡。”
他扬起鞭,高喊一声:“雨天路滑,大师谨慎。出了城就找地歇息。”说完,便领头冲在最前面。
“你哪一顿离得了肉?!”
槐庄吓得愣住,一时没动。
固然孟昱并非心机细致之人,亦发觉出魏松比之畴前,窜改太大。他像是一夜间老成了,目光都变得浑浊起来。话也少了。坐在椅子上,头微微抵着,两手插在大腿之间。
槐庄的肩头仍微微耸动。她那手帕用力在眼下按了两把,才暴露脸来——一双眼睛通红,脸也涨得通红,从速拿话讳饰:“柳桥也出宫了,如果你再有个好歹,我……”究竟不晓得“我”如何,也就不说了。
宋扬灵一脚跨进肩舆里,俄然愣住,侧过身来,沉声道:“圆光寺接驾有功,赏黄金百两,装点佛身。”
……
散朝后,宋扬灵回到勤政殿,批阅奏章直到深夜。二更时,槐庄出去催她。
“我……我不筹算回宫了。”话音一落,心虚似的,又急着解释:“我感觉在寺里待着挺好。不担忧谁是不是又眼红我了,更不担忧明日我是不是又要眼红别人。”他摸着胸口:“很结壮。”
“如果换了我,甘心死,也不会将她拱手让人。”他右手握拳,重重打在左手掌内心,尤带着愤激与不甘。末端,声音垂垂低下去,无可何如似的:“到今时本日,回顾半生,却本来她分歧我之设想,而我情愿支出的,她一定懂,也一定必要。人生若只如露如电,长久犹可深切。而如梦如幻,则叫人恍然难以自处。”
……
孟昱叹口气,道:“你我相了解微时,一步步从底层走到高处。本日有几句推心置腹的话要同你讲。我去望楼,虽自毁权势,将半生运营拼搏付之一炬。可惜之余,何尝不是幸事。功业已建,申明已得,现在四海升平,我为武将,实在再无用武之地。此时激流勇退,留下的是最光辉的传说。若不走,将来也只不过亲眼看着曾经铸就的统统被渐渐啃噬。但是,权力如毒,最轻易让人恋栈不去。若非此时黄粱梦醒,我怎甘心拜别?细心想想,失之私交,却收了余生安然。或许这方是天道不亏。”
不料魏松站在窗边一动未动。
“你字都不熟谙几个,如何念佛?!”
宋扬灵闻声小和尚的嘀咕,神采俄然一变,急道:“小徒弟,你能不能带我去魏大叔的屋子?”
魏松只感觉喉头像是涩住了,开不了口一样——细想想,他从未对扬灵说过一个“不”字。
小和尚不安地瞥了一眼他徒弟,见徒弟微微点头,便道:“跟我来便是。”
孟昱愣了一下,眉心攒在一处:“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兵马半生,宦海沉浮,其间险要,自是一清二楚。”
“你!”槐庄气结。
周婉琴听到,内心生出星星点点的欢乐,谨慎翼翼地问:“外边是不是下雨?”
换做之前,即便没话,他也要搜索出二车来吹牛。
宋扬灵回宫,当天传召陈绍礼,擢升其为龙图殿大学士,以嘉奖其推戴之功。
孟昱一头走,一头就来到了周婉琴车前。他叮咛问剑:“你去前边说,筹办上路,伞先给我。”
魏松一低头,余光瞥见槐庄立在门口,不敢出去似的,便冲她微微一笑。
问剑见了惊奇,大声道:“将军,如何过来了?地湿路滑的,何况还鄙人雨,骑马多伤害。”
说完,一拂袖,进了肩舆。帘子落下,任何人都再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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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灵走得缓慢。一手端在胸前,只暴露一点葱白一样的指尖。本就是一双寒星般的眼睛,现在更是蓄满寒光。
待槐庄出去,她才从椅子上走下来。烛光里,拉出她一小我的影子,长而阔,黑压压的似覆满了全部屋子。
孟昱说完,回身走到前边马队当中。
室内一时沉寂。外头俄然飘起了雨丝。水汽腾起来,雾蒙蒙一片。雨水从屋檐滴落,滴滴答答,格外清楚。
只听孟昱又说:“一去望楼,山长路远,此生不知是否另有机遇再相见。本日言尽于此,望你早作筹算。”
“好久都没吃了。”
她说着,理了理裙边,就筹办起家解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