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定鼎(十三)
他刚躺下没多长时候,就闻声外头一阵仓促忙忙的脚步声,像是来了很多人。接着便有小黄门飞奔出去:“陛下,太后到了。”
孟昱闻言哈哈一笑,又斟一盏,道:“此杯当敬焦兄。这些日子说了些虚真假实的话,是我有欠磊落。”饮尽以后,才道:“我虽不是八王爷府中的,但家父与八王爷是旧友,是以将八王爷视作长辈尊敬。”
“皇后是日日过来的。但要帮朕先看完折子。”蔺枚看曾巩薇神采不悦,想帮宋扬灵解释一二。
还是宋扬灵本身道:“臣妾并不敢插手政事,这一月不过清算了奏章,然后向陛下汇报,并不敢擅做主张。”
曾巩薇环顾了一眼,微微眯起眼睛,略微不悦:“如何没一个妃嫔在此服侍?皇后呢?”
蔺枚见到内侍已经去了,也就不再说话。
一番话,两层意义,已将范诒徽逼至死路。
孟昱却像看破了他的心机般,浅浅一笑,道:“大人无妨坐下,我们害死方才这般喝酒作乐,才不孤负彻夜月色。”他说着,本身拿酒壶满斟了一盏,举杯向前,一饮而尽。放下酒盏,意味深长地说一句:“磁州的天,要变了。若不及时抽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范大人,你说是夜不是?”
想到此,宋扬灵不免心急如焚,可又不便透暴露来,故作平静地笑笑:“不知太后此问是何意义?孟将军前番乞假,我回禀过陛下的。”
蔺枚的病眼看已好,想起又要日日早朝,另有书案上批不完的奏折,只觉头又疼了。时不时地唉声感喟。连米黛筠都给过一回神采。
曾巩薇冷哼一声,道:“那我问陛下一句,孟昱他去子长是做甚么?”
这太医也够聪明,立时听大口语外之音,何况脾气也不是刚硬的,立即话锋一转,道:“虽无大碍,但若能再保养几日就更好了。”
蔺枚一听,想起来了,道:“是,孟卿乞假了一段光阴。”
那日,太医来诊脉。
宋扬灵顾不上这茬,一心想着太后如何得知孟昱在子长的!看来孟昱的行迹必然已被透露。乃至此行目标他们也已得知。不然太后何故发这么大火!只不知孟昱调查到些甚么。或者是否已身陷险境?
孟昱听范诒徽问完此行目标,心知是瞒不住的,干脆一笑,泰然道:“范大人目光如炬。实不相瞒,鄙人姓孟,单名一个昱字。此次前来,确切另有目标。”
“这一去一月,光阴未免也太长了罢!莫非是因为被升级心胸不满么?我看他如果再不返来,不如就罢官!再则,皇后为后宫之主,日日在勤政殿不是正理。陛下若身子仍旧不适,便任命几位大臣临时辅政罢。我一介女流懂的也未几,还是请米丞相、曾将军、李太师、赵太傅明日共议罢。陛下觉得如何?”
“是朕叫……”
蔺枚听了连连点头:“是,是,统统折子都是在我的授意下批的。”
蔺枚微微一愣,嘴角立时闪现一丝笑意,继而收住,皱着眉头,用心咳嗽几下。
“啊……”蔺枚不觉支吾起来。莫说他不晓得孟昱去子长做出来,乃至连子长是个甚么他都不晓得。一边“啊”,一边转头去看宋扬灵。
曾巩薇这一步明显是将军之棋,字字在理,莫说蔺枚辩驳不出,宋扬灵亦毫无体例。蔺枚只得道:“朕明日上朝议事。”
待她别离向太后、陛下请了安,还不等米黛筠向她存候,曾巩薇便嘲笑道:“皇后真是诸事繁忙。放着陛下抱病不管,也不知另有何其他首要事项?”
“孟将军可知,这林长禄是何人?”
蔺枚面露忧色,叫雨成田送了太医出去,就双腿架在榻上,身子今后一靠。两个小宫女便上前悄悄捶腿。
范诒徽则不一样,他在邸报上不知见过多少回孟昱的名字,晓得是功劳彪炳的将领,又有爵位在身,是以立即离席,作揖道:“下官见过孟将军。”
“曾大将军府中的大管家。”
曾巩薇赶快亲身扶住:“你还在病中,不必施礼。病情如何样?”
只听曾巩薇道:“陛下在病中,你们做妃天然该多经心。我来时,竟然没一小我在,成何体统?”
宋扬灵明显听出太后话中讽刺之意——为她理政,太后说话刺耳也不是一遭两遭了,是以不卑不亢道:“正因陛下抱病,臣妾才在勤政殿清算奏章。”
范诒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在顺良数十载,眼看这背后各种,唉……”他将杯中酒一气饮尽,才道:“此事确切连累甚广。前二年,磁州知州祁修文迁户部。知州之位空缺,由提点刑狱公事补缺。而提点刑狱公事则有顺良府知府补缺。我为通判,便想借机升知府。这事也没瞒人,因为数十年来,磁州与顺良府的官员是一个小圈。我与前知府通力合作,为铁矿运营大开便利之门。我觉得我升知府乃理所该当。不想最后,却让仓司来做了知府。我厥后得知,当年,仓司之子结婚,娶的便是林长禄的女儿。”
宋扬灵出去时,只觉氛围凝重得似要滴下水来。太后神采特别丢脸,仿佛有愠怒之意。蔺枚面上甚是担忧,还试图悄悄同本身使眼色。黛筠看上去则有些害怕惊骇。她便明白应是太后发难了。
曾巩薇不待蔺枚把话说完,便叮咛她的内侍:“请皇后过来,就说我有事劳动她。”说到“劳动”二字时,语气格外重,讽刺之意劈面而来。
孟昱想了想,在子长铁场时,焦瑞曾提过子长最大的铁场是李大官人同都城来的一个姓林的贩子合办的,便道:“是运营铁场的都城贩子?”
米黛筠没想到一来救被太后当着面给经验了,内心一震,又有些委曲惊骇,立即请罪:“是,臣妾忽视了。”
孟昱大喜,心道人证物证都已齐备,这回……,只听范诒徽沉声道:“除非将军能先保我一家安然,不然我宁死不交。”
孟昱一想,曾府大管家在京中赫赫驰名,并不是这个名字,正要质疑,只听范诒徽又道:“天然不管府中事件,尽管府里与铁场的干系。是以,想在子长开矿,找我们是没用的,得去找这位林先生。这是子长铁场心照不宣的奥妙。而说是榷铁,实际上全部顺良的铁场都是贩子运营,没有一家是户部的。锻坊亦是一样,若不是林氏锻坊产的兵器,兵部底子不收。导致无数精钢兵器又被锻成耕具售出。而精钢耕具哪有农夫买得起?不过放下落灰罢了。因而顺良大大小小的锻坊一夜之间凋敝。最后只剩得林氏锻坊,以及与其极其靠近的几家。”
太医一出去看蔺枚神采红润,声音有力,只略一把脉,便知成果,因而满脸堆笑,连声道:“陛下已经大好了。”
孟昱想起在军中时,将领为了精钢兵器差点抢破头,而在这边,却因为不是林氏锻坊所出,就拒收,不由大怒,问道:“范大人手上应是有真凭实据的罢?”
曾巩薇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些事本是皇后该当摒挡的,也不知她成日的忙些甚么?”
“不错,但此人另有另一个身份。”
孟昱亦起家还了一礼,却道:“大人若肯同我说说顺良榷铁的实话,倒比这些虚礼有效很多。”
孟昱看范诒徽不说话,便道:“范大人还看不清时势么?磁州背后是谁,我知,陛下亦知。陛下赐我特旨来彻查此事,一早已表白要清除磁州宦海的态度,并且不但仅只是磁州。磁州背后的朝中权势,亦难逃法网。现在少的,只是认证物证。范大人若情愿说清事情,揭露有功。他日我必然在陛上面前作保,为你讨情。但是,范大人如果执意不肯,要与沉船共存亡,那我爱莫能助。”
范诒徽一昂首,直视孟昱,满色却非常丢脸,带着踌躇、思疑,乃至不屑。顺良背后牵涉磁州军政,再背后更是有曾府为背景,权势盘根错节,底子不是面前这个年青的孟将军处理得了的。
他一边说,一边瞥了范诒徽一眼,只见他神采已有松动,便接着道:“范大人即便不想如何为君分忧,想想这座精美宅院,想想满院手书,待吵架落败,不知归于何人之手。若落在不懂书画之人手中,岂不是暴殄天物?更何况,范大人另有家室妻小,也不为她们运营后路么?”
米黛筠错愕地望了曾巩薇一眼,便低头不语。
蔺枚坐在榻上,伸出右手,左手悄悄敲着一桌刚呈来的摩合罗。人物以象牙雕镂而成,若非只得一尺高,乍看上去倒比活人还工致精美。裙袄披帛皆是新进的绫罗,发髻上珠翠也都为明珠翡翠,光彩熠熠。这一桌怕是代价令媛。他想这些天宋扬灵辛苦,送给她解闷玩耍。
焦瑞听不明白,直愣愣地问:“孟兄,到底是甚么意义?你到底是不是八王爷府中的?”
范诒徽点点头:“没错,我有帐本。”
焦瑞一听,心道,如许说来,来头更不小啊,同王爷都是世交了!是以那里还计算,乐呵呵地也饮尽杯中之酒。他是无官一身轻,管他孟昱来顺良是做甚么的,他自是不担忧。再说顺良早已乱成一锅粥,富的锦衣玉食,米粮烂在仓中。穷的三餐不继恨不能易子而食。要他说,早该整治了。
蔺枚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想了想又侧身躺了归去,一向比及太掉队来,才假装要起家存候的模样。
曾巩薇刚冷哼一声,正想说话,却听有人来报:“米修容到。”
“噢,是甚么?”
焦瑞在一旁听得骇怪莫名。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县吏,于朝中人物并不熟谙,未曾听过孟昱的名字。
无妨雨成田在边上俄然轻声细语道:“王太医,手一放上去就能晓得好没好?今儿早上,陛下嗓子还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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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道不懂了,皇后管的不是后宫诸事,倒是管朝堂事件了!”曾巩薇顷刻柳眉倒竖,收起冷嘲热讽的腔调,肝火冲冲道:“一日两日如此也就罢了,现在竟成了例了!满朝文武惧你威势不敢谏言,我这个老太婆可不能看着你为所欲为,坏了祖制。”
蔺枚道:“方才太医来过,说医务大碍,只是还需静养两日。”
过得半刻,便又轻微的环佩之声传来。曾巩薇和蔺枚都往朝殿中看去,只见米黛筠穿了一身翠绿襦裙,内里罩着鹅黄褙子,倒是鲜艳得很。她方才在内里已经瞥见太后的人,是以并不吃惊,含笑一一请了安,便侍立一旁。
曾巩薇正在大怒,米黛筠天然不敢劝,连蔺枚都没说话。
焦瑞亦忍不住道:“孟兄说的实在有理。陛下要查的案情,谁还能瞒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