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姐归来
她歪着头打量来人,待看到雪兰,一张呆板的老脸顿时笑成了一朵皱巴巴的花,忙忙地迎上去,巴巴道:“大蜜斯,你可返来了,老爷和老夫人这几日但是每天念叨你哩。”
画前,摆了两张紫檀木的太师椅,并几张小杌子,上面皆铺琉璃色的锦垫。
“是啊,昨儿才听太夫人说那黄花梨木的几与太师椅不甚相配,老爷本日便叫人运了这紫檀木的几来,要不怎说老爷是个大孝子呢。”
那丫头何曾被当众斥责过,一时羞惭竟愣怔当场,雪兰笑着开解道:“祖母快别活力。那丫头瞅着就是个本分的,只是不敢私行行事罢了。”
开门的是家主严松的奶娘徐嬷嬷,她身穿蓝底白花的袄裙,髻上插一支累丝珠钗,年近五旬,眼角漫衍着深浅不一的鱼尾纹,夺目当中埋没几分骄贵。
太夫人听到这个动静,脸上的笑意快速深了,支起了本来慵懒的身子:“快传,兰儿身子弱,可别冻坏了。紫苏,还不快去拿一个手炉。”
进了松竹堂,雪兰走到太夫人面前,小丫环早已将拜垫铺好,因而盈盈一拜,娇滴滴隧道:“祖母,兰儿看您来了。”
“文艳,你这丫头倒是愈发地会说话了,”听了丫环曲意阿谀的话,太夫民气头欢乐,脸上可贵地暴露了一抹笑容,“今后得空过来陪我说话。”
那少女一团稚气,只听她轻启朱唇,声如莺啼,“有劳了,李嬷嬷。”
都说“吹面不寒杨柳风”,不想这仲春的风,竟是有些砭骨,刮在人脸上那生疼的感受,好像刀割普通。
这大蜜斯可不简朴,年纪虽小却有脑筋,三言两语便为本身解了围,最可贵的是心慈,只可惜她毕竟要回海宁去,不然能在她跟前当差,那才真是让人眼热的福分。
女人悄悄地握着这只手,谨慎翼翼把它的仆人搀了下来,倒是一名妙龄少女。
太夫人伸出一只手搂住她,眼中尽是宠溺,忽地想到一事,有些愤怒地瞪了一眼紫苏,喝道:“紫苏,你这丫头好不费事,为何还没给兰儿奉上茶来?”
刚才徐嬷嬷说你,现在说您,明显因着太夫人的态度,雪兰宠辱不惊的脸上,若梨花般清浅的一抹笑意乍现还隐。
恍忽中,俄然看到一双眼睛,一双天底下最斑斓、最和顺的眼睛,正笑吟吟地望着本身,“母亲。”
“返来就好,返来就好,想不到兰儿都这般高了。”说着不免唏嘘,忙不迭地将雪兰搂进怀里。
紫苏手里托着一只珐琅铜手炉,走了过来,柔声回禀道,“大蜜斯,太夫人特地命奴婢为您筹办了手炉。”
太夫人道:“紫苏,此次看兰儿面上,就饶了你。”
一名头戴嵌红宝石八宝簪子,身着暗红色锦缎碎花袄裙的中年妇人歪在靠左的太师椅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小杌子上,似是有些心境不宁。
那丫头一喜,忙脆生生地应了。
当年这门前的石狮还是石工按母亲供应的样图打造的,华贵中不失吉祥,庄严中不失亲热,凡来府上者无不啧啧称奇,父亲还为此对劲了好久。
眼中精光一闪,足见其老辣与夺目,“兰儿,兰馨院早已清算伏贴,还是当初那般气象。一应四时的衣服,各做了几套,如果分歧意记得知会祖母,唤人重新做过便是,万勿委曲了你。”
少顷,再揭开盖子,用鼻尖嗅了嗅茶香,方放于唇边,怡然得意地啜了一口,随便问道:“祖母,这但是金顶雪翠?”
倒是没想到大蜜斯才刚返来,便得了太夫人的青睐。
“回祖母,外公这些年对峙骑射,风雨无阻,身子骨健壮着呢。对了,此次他白叟家还托兰儿给您捎了两棵千年人参。”
她恰是兵部侍郎严松的嫡长女雪兰,年方十二。
彼时赤燕国高低皆喜以盅泡茶,盖碗茶鼓起亦不过才半年,也就讲究场面的人家才用,而雪翠更是贵为皇家供茶,看来这江家真是不能小觑啊。
这两年,除了给严松奉过茶外,便是这大蜜斯了。
“金顶雪翠善于云缭雾绕、积雪长年不化的金顶,山势峻峭,极难攀登,并且须得豆蔻之女采摘才气保持雪翠的清雅与香醇,一年只得十来斤,便是嘉定府的父母官也不敢享用,全都作了贡品。祖母用以此茶接待兰儿,兰儿真真受宠若惊。”说着悄悄放下了手中之物。
不一会儿,这一行人便进了丰城,三弯六拐以后,在兵部侍郎严松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世人看得呆了,定睛看时,见她用盖子将滤去的茶水倒入托盘,复以一样体例添了沸水,这才恭恭敬敬道:“大蜜斯,请用茶。”
“诺。”说完,徐嬷嬷翻开帘笼走了出来。
徐嬷嬷走至老夫人身前,躬身道:“太夫人,大蜜斯到了,正内里候着呢。”
蜜斯恍若未闻,昂首望了望瓦蓝瓦蓝的天,暴露一线隐在白狐大氅里的红色绣金线缠枝斑纹锦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叹道:“总算到了”。
紫苏感激地看了雪兰一眼,说道:“多谢太夫人,多谢大蜜斯。”言毕,马上辞职。
“太夫人,老爷着人搬来的几可真是都雅,上面还刻了快意云纹哩。”
转眼,就急着抹去与江家联婚的陈迹,难不成父亲觉得,这两樽新打凿的石狮,足以袒护靠母亲,靠江家起家的本相?
“想不到亲家还记得我这老婆子,”突然回暖的表情,令端足了架子的她身子一软,卸下了原有的防备,笑得更加的亲热。
雪兰忙站着道了声谢,方才坐下,一举一动分外得体,“让祖母操心了。咦,今儿不是休假日吗,怎的没见着父亲,莫非有啥要紧事不成?”
这松竹堂有条不成文的端方,若说奉茶便是泡最好的茶,敬茶次之,再后是上茶,请茶。
随即揭开盖子,但见碗里银针绿毫,非常诱人,然后将小铜壶举至约莫胸口高的位置,一道冒着袅袅白烟的水柱精确无误地落于碗中,却未曾有一滴溢出。
喉头一哽,两行清泪早已夺眶而出,不由自主向母亲伸脱手,想握住这久违的温馨,不料却扑了个空,才蓦地觉悟过来,浑身一颤,神采惨白如纸。
少顷,紫苏端着一个托盘款款走了过来。
那徐嬷嬷也不推让,手中一掂,便知犒赏不薄,欣欣然放入袖袋,“多谢蜜斯犒赏,我这就带你们去松竹堂见太夫人。”
太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对劲,“皇上赏了你爹一罐,你爹都贡献了我。可惜一罐只要二两,平时我也不舍得喝。兰儿,你外公他身子可还结实?”
想到母亲倾其平生真情却换得郁郁而终的了局,想到本身被人推入湖中,几乎丢了性命,到头来还不得不遁词是不谨慎失了足,不由悲从中来,红了眼眶,压抑好久的恨意如不顾统统摆脱了桎梏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仿佛唯有吞天噬地才气一雪前耻。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身着紫红色缕金挑线袄裙的女人下了马车,三下两下卷起车帘,把一只带梯步的小板凳放在地上,又拍了鼓掌,这才伸手做了个聘请的姿式。
雪兰随徐嬷嬷走了出来,李嬷嬷紧随厥后,不一会儿,便到了松竹堂。
堂后忽地走出一个容长脸儿,肤色微黑,着浅紫色棉袍的大丫环,快步走至夫人背后站定,伸手替太夫人揉捏双肩,脸上模糊透着几分得意,看模样仿佛很得主子赏识。
将托盘置于几上,再从盘里取出一只青花瓷茶托放于雪兰面前。
一辆广大温馨的马车奔丰城而来,前面另有十余骑,不紧不慢地跟着。
徐嬷嬷径直走到雪兰跟前,神采恭谨道:“大蜜斯,太夫人请您出来。”
雪兰左手端起茶托,右手悄悄揭起盖子,用盖子在水面刮了好几下,但见茶水高低翻滚,茶汤渐浓,才将盖置于碗上。
徐嬷嬷似是满腹苦衷却又欲言又止,笑得有些古怪,嘴里嘟囔了句“老爷和太夫人统统安好。”
紫苏原是太夫人院里的粗使丫头,因生得一双巧手,不但会盘各式发髻,还懂按摩按摩,这才被提为太夫人的贴身侍女。
远窥惟觉幽容华贵,近观之方觉其眉梢眼角处已有不起眼的细纹。她正入迷地看那几个小丫环,往刚搬来的两张紫檀木几上摆放各色茶果。
雪兰忙道:“徐嬷嬷,劳你出来禀告祖母,就说兰儿到了。”
深呼吸好几次,才按捺住满腔的仇恨与不平,神采也垂垂地规复了常态。
这徐嬷嬷的贪婪合府高低无人不晓,倒应了一句“有贼心没贼胆”的老话,雪兰深思着却差点憋不住爆笑出声,沉吟了一会,还是将一个精美的荷包塞到了她手中。
松竹堂乌黑的墙壁上,挂着一整幅装裱精美的八仙过海图,线条简练而不失明快,着色都丽中透着喜庆,画中人或喜或嗔,也有宝相寂静的,姿势各别,个个拿出了看家本领,那一抹湛蓝之上的衣袂,也似沾了仙气,直欲飞起来。
“诺。”徐嬷嬷快步走了出去。站在背后的大丫环也忙活起来。
“蜜斯,你?”看到星眸变更着各种神采的雪兰,李嬷嬷不免担忧起来。
雪兰道:“本来是徐嬷嬷,父亲和祖母的身子可好?”
这不,祖母接二连三来信催促,本不欲返来,但外公却说——这世上有些事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返来。
正说着,冷不防一只麻雀自头上掠过,“啾”的一声便飞到屋檐上,拿乌溜溜的眼仁儿瞪她,她先是唬了一跳,随即便哑然发笑,那两汪白水银里的黑葡萄滴溜溜转着,透出一股子调皮与灵动。
那李嬷嬷忙陪着笑,“蜜斯,你这不是折煞奴婢么?能服侍蜜斯,不知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哩。”
太夫人慈爱地说:“傻孩子,跟祖母还客气个啥,快起来,挨着祖母坐。”
李嬷嬷从速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雪兰双手接过,慎重其事地递给了祖母。
一只手伸了出来,因有红色风毛罩着,看不清手的粗细,但见腕骨处套着一只血玉镯子,正闪动着幽幽红光。
这千年人参便是拿着银子也不必然寻获得,一颗已是不易,何况是两颗呢。自燕茹过世后两家鲜少来往,今儿看来兰儿在亲家心目中的分量只怕是不亚于燕茹。
“不错。”看着她纯熟的行动,太夫人眸中不由暴露讶异之色,想不到这兰儿不但识得雪翠,品茶亦这般在行。
其母江燕茹乃是名动天下的望族——江家独一的嫡派后嗣,秀外慧中,只可惜早已去了,而她因身子太弱一向在外公的出云别院养着,一呆便是五年。
该说他太虚荣还是太天真?
“严府”朱门前两只神情活现的石狮,龇牙咧嘴,目露凶光,尽显百兽之王不成一世的放肆与霸气,让她莫名打了个寒噤,身形一滞,眼神陡地变得幽深起来。
闻言,雪兰面上暴露恰如其分的打动,“祖母真是到处为兰儿着想。”
雪兰应了,侧身往两张太师椅间的小杌子上坐了,捂动手炉,将头歪在太夫人腿上。
丰城乃赤燕国都城,繁华自不必说,单是过往车辆及行者,便多得令人咋舌。
一个翠绿色服饰的小丫环,手脚非常敏捷地拾掇茶果,还不忘凑趣巴结几句。
见状,李嬷嬷点点头,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方放回了肚里,遂收了小板凳,将褡裢斜于背上,又从车把式手里接过锦盒,笑着叮嘱了几句,看着马车,及那十骑调头,绝尘而去,这才伸手叩响了严府的大门。
“没事,”雪兰心中一凜,强自平静。本身这是做甚么,莫非气短了么,如许由着性子,于事何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