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掘园陵淫寇逞凶 张挞伐降王服罪(2)
牛吏何堪作帝王，崤山一跌便灭亡；
玺书既下，光武帝复亲率六军，至宜阳截住赤眉。赤眉正冒死东走，到了宜阳，见前面戈铤耀日，旗号蔽天，当中拥着汉天子御驾，黄屋大纛，八面威风。吓得赤眉叫苦不迭，如樊崇逄安等人，颠末百战，杀人何尝眨眼，至此亦仓促失措，不知所为。当下经众集会，只要乞降一法，乃遣刘恭持书请降。恭既至汉营，得见光武帝，行过了礼，呈上降表。光武帝准令降顺，恭面请道：“盆子率百万众降陛下，敢问陛下如何报酬？”光武帝接说道：“待他不死便罢。”王言如纶。恭因即返报，盆子率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归降，献上所得传国玺绶，并将统统兵甲，悉数缴付，堆积宜阳城外，高与熊耳山相齐。光武帝令县厨赐食，降众正苦饥馁，随到随食，总算十万余人，并得一饱。光武帝见降贼甚多，恐有几次，特就次日凌晨，大陈兵马，遍及洛水岸旁，令盆子等随驾观兵，且顾语盆子道：“汝自知当死否？”盆子跪答道：“罪原当死，但求陛下恩赦呢！”光武帝浅笑道：“儿亦太黠，宗室中原无愚人！”说至此，又参谋樊崇等道：“汝等曾悔降否？朕愿遣汝等回营，鸣鼓相攻，再决胜负，可好么？”好权谋。徐宣等叩首道：“臣等出长安东京都，君臣计议，已愿归命圣德，惟百姓可与图成，难与虑始，以是未曾遍告。本日得降，如脱去虎口，得依慈母，诚喜诚欢，另有甚么懊悔呢？”光武帝语徐宣道：“卿可谓铁中铮铮、庸中佼佼了！”乃敛兵归营。更谕诸降将道：“汝等大为不道，所过成墟，屠老弱，溺社稷，污井灶，残暴已极，本应骈诛。但朕念汝等另有三善：攻破城邑，几遍天下，妻妇何尝弃易，算是一善；立君能用宗室，算是二善；他贼乘乱立君，待至危急，常常弑君持首，乞降邀功，独诸卿尚知大义，奉主来降，算是三善。朕以是网开三面，法内行仁，而后总宜洗心革面，共享承平！”降将都一齐跪下，齐呼万岁。光武辩论善恶，亦俱恰当。光武帝挥众令起，启行还都，令降将分家洛阳，每人赐宅一区，田二顷，余众给资遣归。惟杨音与帝叔刘良有旧，良先依刘玄，玄败没时，独良得杨音礼待，才得免害。是以光武帝为叔报德，封音为关内侯，得与徐宣安享天年。刘恭替刘玄报仇，刺死谢禄，系狱自首，亦得贷死。独樊崇逄安，居洛数月，又想造反，谋泄被诛。不死胡为？光武帝矜怜盆子，犒赏甚厚，使为叔父良部下郎中。盆子病目失明，方令免官，尚给荥阳均输官地，食税毕生。小子有诗咏道：
邓禹得诏，尚以无功为耻，未肯遽归洛阳。可巧三辅大饥，人自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赤眉无从掳掠，公然东下，余众另有二十万人。光武帝得知动静，使破奸将军侯进等，出屯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出屯宜阳。解缆时复传谕道：“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一面令冯异择险邀击，决歼此虏。创业之主，必有良谟。异受命进驻华阴，正值赤眉东来，即扼要拒击，前后六十余日，交兵至数十仗，多胜少败，收降赤眉将卒五千余人。
卿慎毋与穷寇争锋，赤眉无谷，自当东来，吾以饱待饥，以逸待劳，折棰笞之，非诸将忧也，卿其速归，无得复妄进兵！
项羽掘始皇冢，先人以残暴嫉之，顾未有如赤眉之甚者。赤眉犯警，发掘园陵，裸辱女尸，阅《汉书·刘盆子传》中，载入此事，谓有玉匣附殓者，多被淫秽，姓氏不概传，独于吕后则标明之。意者其亦嫉吕后生前之奢淫，特揭此觉得先人戒欤？邓禹已入长安，不能保卫陵寝，咎实难辞，乃复以饥疲之卒，贪功邀战，屡致得胜，甚且累及冯异，同致覆师。微异之奋翼渑池，则赤眉东来，众尚二十万，即如光武之勒兵亲征，截击宜阳，胜负亦未可料，安能不战屈人乎？光武能兼任冯异，卒成大功。至若刘盆子之降，待以不死，陈兵请愿，笑语屈贼，光武固一英辟也欤？而樊崇逄安之自外天生，终遭诛殛，何一非恶贯充斥之果报也！
光武帝慰劳已毕，复遣汉还定南阳，连下涅阳郦穰新野诸城。复与偏将军冯异，北击五楼五幡诸残贼，所向皆捷。偏大司徒邓禹，入关抚民，又经赤眉还寇长安，屡战倒霉，竟从长安退至高陵，兵士饥困，几难成军。因而光武帝另费迟疑，不得不改遣他将，往讨赤眉。赤眉前次出关西行，意欲入陇，回应前回。陇右方为隗嚣所据，遣将杨广率领锐卒，迎头截击。杀得赤眉七零八落，仓猝回走，所掠财物，丢弃殆尽。道出阳城山谷中，适遇大雪，冻死多人，尸骨满道，没何如再返长安。他想长安表里，十室九空，无从再掠，且长安已由邓禹守住，料不易入，不如往发汉朝陵寝，或可劫取遗藏，免致落空。乃一哄而往，突入园陵，守陵吏民，逃得精光，赤眉得肆意掘坟。最重视的是后妃各冢，连棺椁尽被劈开，有几椁用玉匣为殓，尸皆未烂，脸孔如生。查汉制收殓后尸，自腰以下，用玉为札，长一尺，阔二寸半，垂至两足，用黄金缕缀系，叫做玉匣，尸骨得借宝玉精华，耐久不朽。谁知这类豪华的轨制，反使各女尸身后不安，当时短折致死，色彩未衰，却被赤眉贼震惊淫心，竟把她剥去衣服，赤条条的卧在地上，欺侮一番。这也可谓存亡交。更可怪的是吕后遗骸，全然稳定，面色反比生时柔滑，至此也竟受污。待到污辱今后，尸才变色，这莫非是生前淫妒，应当受此恶报么？吕后死时，年已将迈，乃遭此报，定是天道恶淫，故孔圣谓丧欲速朽。把持陵为文帝遗冢，文帝素尚俭德，如所幸慎夫人等，衣不曳地，想来总没有甚么厚殓，故赤眉不去发掘，幸得保全。更有杜陵为宣帝墓所，却由汉中豪帅延岑，引众居守，赤眉不敢过犯，安然仍旧。延岑系南阳人，也是一个绿林流亚，起兵汉中，杀败汉中王刘嘉，据境称雄。刘嘉向关中乞师，刘玄尚未败没，特遣部将李宝，领兵往会，与嘉并击延岑。岑寡不敌众，乃由汉中北出散关，进屯杜陵。他虽来往剽掠，迹同盗贼，但与赤眉比拟，尚感觉稍有规律，差胜一筹。邓禹闻赤眉发掘陵寝，亟令将士往击，反为赤眉所败，伤亡甚众。禹乃督兵自出，行至云阳，又接长安警耗，被赤眉乘虚捣入，长安失守，累得禹无路可归。会闻赤眉将逄安，往攻延岑，也想伺隙进袭。好轻易到了长安城下，正要麾兵攻扑，偏又来了赤眉将谢禄，一场交兵，禹又败走，不得已退至高陵。军中随带粮食，本属有限，垂垂的食尽囊空，势难久持，因特奏报洛阳，急求布施。光武帝筹划再四，已知邓禹兵敝，不堪再用。此时唯有偏将军冯异，智勇兼优，可代禹任，乃特召异入见，嘱令西征。异拜命出都，光武帝亲送至河南，赐异车马宝剑，并面嘱道：“三辅群众，迭遭事情，生灵涂炭，无所依诉，今遣卿讨贼，并非欲卿略地屠城，期在安定安集，救民痛苦。朕看诸将亦多健斗，常常未善抚循，独卿常日能驭吏士，以是委卿重担，卿此行须除暴安良，勿负朕望！”保民而王，莫之能御。异顿首受教，拜别车驾，向西进发。途中宣布威德，民皆畏服，群盗多降。光武帝还居洛阳，连接冯异军书，知异威爱并用，定能胜任，乃决计派遣邓禹，兼任冯异。会得邓禹奏称，刘玄旧将廖湛，结合赤眉，并攻汉中，汉中王刘嘉，出谷迎战，大破寇众，阵斩廖湛，嘉因军士乏食，就谷云阳，恰好乘便招安如此。光武帝准禹所请，令禹传诏谕嘉，禹当然照行。嘉妻为来歙女弟，歙系光武帝姑子，与帝戚谊相干，因即劝嘉从命。嘉始浼禹传达表文，自请效顺，将表文驿递洛阳，并言廖湛一死，赤眉失势，克日赤眉将逄安，又被延岑击败，约毙十余万人，臣料赤眉不久必灭，俟臣筹足军食，便可一鼓毁灭等语。先生休矣！何必妄图？光武帝已遣异代禹，不改初志，因复颁诏寄禹，略云：
赤眉破平，士卒劳苦，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未几已是建武三年，朝命异为征西大将军，节制西行人马，且促邓禹交代，期限还都。禹还想鼓励饥卒，邀击赤眉，仍然得胜，才率车骑将军邓弘等东归。途次与冯异相遇，又欲与异共攻赤眉。贪功之心，何竟至此？异安闲道：“异与贼相拒数旬日，虽得俘获贼将，但贼众尚多，须推示恩信，缓缓招诱，未可遽劳兵力！且皇上已遣诸将分屯渑池，使异在西夹攻，相互并力，一举聚歼，乃是万全的战略。公不若遵旨东还，待异荡平此虏便了。”禹听了异言，还道异不肯分功，益加猜忌。就是邓弘亦有此私意，决欲一战，遂自请为前锋，引兵遽进。赤眉齐来接仗，交兵多时，见弘军微有饥容，却不望进步，反向后退。弘军当然追逼，赤眉丢弃辎重，纷繁却走，弘军尚不知是计，但见辎重车上，有豆载着，争相掬食，顿致行伍狼藉，偶然恋战。不防赤眉翻身杀转，猛击弘军，弘军已经乱伍，匆促间不能成列，天然四溃，弘亦只得返奔。邓禹在前面望着，忙邀冯异一同往援，两人并辔驰往，麾动部兵，截杀赤眉。复酣斗了好一歇，赤眉稍稍退去。还是诱敌。异亟向禹进谏道：“赤眉小却，并非真败，我军已多饥倦，宜暂歇息，毋使进步！”禹不肯听异，反驱兵急进。异不便停马，相偕进军，蓦听得几声胡哨，赤眉等四周兜集，主动来前。禹与异仓猝对敌，怎禁得赤眉涌至，驰突入阵，把禹异两军冲作数截。禹异两军，已是饥乏得很，瞥见敌势澎湃，统皆怯战，觅路乱逃。禹亦自知不支，但率亲兵二十四骑，冲开血路，径向宜阳奔去。邓弘已早经遁走，不知去处，单剩得冯异一军，也是东逃西散，如何支撑？异急走至回溪阪，溪长四里，旁有峭壁，状甚陡峻。异弃马逾溪，与麾下数人跃登峻阪，方得驰脱。这番战仗，汉军死伤至三千余人，余皆散逸。还亏冯异脱身回营，命令汇集溃卒，军士方知异无恙，夤夜奔投，复得万人，守住营壁。次日复由异整兵募众，遍召各处城堡守兵，一并会聚，再与赤眉约期会战。赤眉恃胜生骄，轻视冯异，待至战期已届，便令万报酬前驱，凌晨应战。异早经摆设，申定号令，一闻寇至，但使锐卒一二千人，出营比武。赤眉见异军寥寥，越加鄙弃，存了一种灭此朝食的妄图，悉众来围异军。异乃纵兵大出，与赤眉鏖战一场，两下里旗鼓相称，兵刃交代，号令声震惊远近，好轻易杀到日昃，还是未分胜负，相持不舍。异却把红旗一招，突有一支人马，向赤眉阵中搅入，衣服与赤眉不异，赤眉错认是本身翅膀，仓猝号召，谁推测劈脸一撞，都害得颈血恍惚，十死五六。赤眉后队，顿时大乱。再经异麾军纵击，杀毙赤眉，不成胜计。看官道这支人马，究从那边杀来？本来冯异知赤眉势盛，但凭力敌，未易杀退，以是预先设想，令懦夫千人，改服赤眉服饰，夜伏道旁，约用红旗为号，叫他拆台贼军。公然赤眉入彀，一败涂地。当由异军追至崤底，截住男女八万人，谕令降者免死。八万男女，一体蒲伏，束手归诚。另有残众十余万，东走宜阳。将恃谋，不恃勇，于此可见。异驰书报捷，光武帝特赐玺书云：
赤眉已平，余寇犹炽，免不得再加挞伐，劳动王师。欲知厥后情事，且看下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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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全首级犹云幸，总为童儿质尚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