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双魂
何晏之大惊失容,一把抱住杨琼,侧身向外避开。段从嘉回剑相挡,低声道:“把阿芒还给我。”他使开尽力,同陈商战在一处,目光却痴痴地看着陈商,柔声道,“我的阿芒,他最是心软,怎会如此狂暴?”他的神采蕉萃不堪,现在显得衰老非常,痛苦地说道,嗓音沙哑,“你把他还给我啊!”
陈商俄然站了起来,在杨琼身后低声道:“站开一边。”
杨琼提剑,望空嘲笑道:“但是,你却犯了沈碧秋的忌讳。江不足,你果然不通道理,更不晓油滑,难怪会被你兄长逐出冷月山庄。就算你偷学了鬼门阵法,也不过是沈碧秋之流的门下恶犬罢了。”
陈商已持剑在手,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苍穹如被分裂了一道口儿,泄出数道日光,顷刻阵中的阴霾之气散尽,江不足、秦玉、陆啸虎诸人便站在数丈以外。
段从嘉神采一变,心中倒是一喜,想到陈商并未完整丧失明智,便道:“我是从嘉啊。”
何晏之极其惊奇,他自幼在梨园卖艺,却从未听过如此缠绵的调子,心道,陈商这般的嗓音,只怕当时的那些名角都是不能及的。他的心机打了岔,竟连天涯间的危急都浑然不觉了,尽管呆呆地看着陈商。
杨琼惊奇地回过甚,却见陈商面沉似水,徐行上前,法度却似有千钧之重。杨琼抬手拦住了他,低声道:“前辈,谨慎反噬!”
陈商仿佛底子没听到何晏之的声音,只是全然地沉浸在本身的天下中。他姣好的眉峰蹙起,眼底氤氲,精密的睫毛瑟瑟颤栗,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滴在何晏之的脸上。一种绝望而苦楚的情感覆盖着他,乌黑的眸子深处仿佛是他破裂的灵魂,跟着时空的乱离而随波逐流。
陈商不语,目光却落在三丈以外的一株杉木之上,沉声道:“他说得没错,九九八十一箭,如果到你力竭之时,便不管如何也躲不过了。”话音未落,他已飞身而起,一剑砍向水杉的右枝,喝道,“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林中传来惊呼之声,只听到陆啸虎的声音异化其间:“江先生!”。
江不足笑道:“鄙人早便说过,此阵法我已多次变动,现在的箭阵不是九箭,而是九九八十一箭。杨宫主,你有甚么自傲能够箭箭都躲开?”
杉树寂然倒地,激起数尺之高的灰尘,迷蒙天日,段从嘉喜道:“剑阵之眼!”
林中传来江不足的声音:“杨宫主的剑法公然名不虚传,时至本日,亦不容小觑。”他又呵呵一笑,“杨宫主为了庇护二公子,甘心以身犯险,如此密意厚谊,实在叫人打动。”
何晏之被他盯得心底发毛,仿佛面前站着的,已不是一小我,而是一抹孤傲的游魂。陈商泪落如珠,惨白的脸上暴露似笑非笑的神情:“阿放,事到现在,我竟还是……下不了手……杀你……”他低低说着,声音凄楚非常:“我身凄凄……非昨日……郎君薄幸……似当年……”他的剑又递进了几分,幽幽的声音吟唱着何晏之从未听过的曲子:
江不足却嘲笑道:“莫欢畅得太早。”他的目光落在如泥塑木雕般直直矗立着的陈商身上,“他的身上吸附了鬼门阵法的统统阴煞之气。现在贰心智已失,灵魂狼藉,你们要么合力杀了他,要么就等着被他杀死罢。”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转而对摆布的秦玉和陆啸虎诸人道,“我们先撤,等他们厮杀得差未几了,再来清算残局。”
陈商板滞地看着杨琼,随之,仰天收回一声嘶吼,目眦尽裂,声嘶力竭地喊道:“二哥!二哥!”声音回荡在林间,收回悲鸣般的反响,他的双目赤红,“二哥如何会输?二哥如何会输给老四?”他横扫一剑,剑气纵横,有无穷能力,神态却已然混乱不堪,口中低声喃喃道,“二哥,谁如果挡了你的路,我便杀了谁!杨克也罢,杨朗也罢,一个一个……”他的声音中模糊带了哭腔,“二哥……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做兄弟的呀……”
段从嘉沉声道:“傻小子!叫你们快跑偏不听!”两人剑式同发,一左一右,想困住陈商的攻路。但是,现在的陈商仿佛被神魔附身普通,眼中只要腾腾杀气,何晏之的工夫本就是他所传授,那里是他的敌手,不过三招之间,何晏之的左腹和右肩便被剑气所伤。陈商还要再攻,被段从嘉死死抵住,厉声道:“阿芒!你醒一醒!”。
何晏之听不懂他在说甚么,只感觉脖间有血丝滑落,他现在多处受伤,胸口闷闷发痛,几近连呼吸都是痛苦的,唯有低低唤了声:“陈前辈?”
段从嘉的双唇微微颤抖,此情此景,是他千万没有想到的,他正愣愣站着,陈商的长剑已经抵在他的哽嗓,低声喝道,“你是老四的人?”
何晏之神采一凛,又低声唤了声“子修”,身子亦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探。杨琼却勃然大怒,狠狠瞪了何晏之一眼:“蠢材!叫你莫动!”他身形一转,拽住何晏之的左手,脸上尽是愤怒之色,厉声道,“姓江的是在乱你的心神,以此乱我的方寸,懂不懂!”
段从嘉正要追上去,右臂却传来了砭骨之痛,猛昂首,公然见陈商面无神采地站在本身身侧,一剑正刺中本身的右臂。段从嘉回剑格开,背对着何晏之诸人喊道:“你们快跑!我缠住他!”但是,话未说完,陈商已轮开剑式,招招都攻向段从嘉的致命之处,他的内力外溢,剑式如电,较之昔日多了几分难以抵挡的嗜血煞气。段从嘉千万不敌,再加上只是抵挡并不还手,更又式微了几分。未几,段从嘉身上已中了好几剑,鲜血兀自流个不止,他却仍不肯攻向陈商一毫,只是叠声唤道:“阿芒!阿芒!你醒一醒!我是从嘉!”
“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存亡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何晏之回过神,手脚并用地谨慎翼翼今后挪动。陈商却仿若未见,还是呆若木鸡地站着。段从嘉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拖着瘸腿,朝陈商走来,口中道:“阿芒,阿芒,你返来了么?”
但是,陈商的剑尖却突然停了下来。剑尖上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何晏之的脖子上,血腥味扑鼻而来。何晏之展开眼,正对上陈商惨白的脸,现在,他的眉,他的眼,他的手,都在不竭颤抖,身材中仿佛有两个灵魂正在做着决死的挣扎。剑锋就抵在哽嗓,何晏之不敢轻举妄动,陈商怔怔地看着他,双唇爬动,吐出一个字:“朗……”他眸中阴沉的光芒散了开去,脸上又重现昔日那种和顺缠绵的气质,只是目光还是涣散,神智仍然混乱。他手中的剑颤抖着,锋利的剑刃来回悄悄划过何晏之颈上的肌肤,颤着声音哽咽着,低低道:“阿放?”
何晏之正要开口,俄然感觉嗓子眼出现一股腥甜,随之,从他的眼耳鼻舌中都缓缓排泄暗红色的血丝。杨琼大惊,疾声连唤了数声“晏之”,何晏之心中感觉奇特,抬手擦了擦本身的脸,才发明本身已然血流满面。顷刻,无边痛苦囊括而来,耳边倒是江不足回荡在林中肆意的笑声。
段从嘉用唯留拇指和食指的手抚上了陈商的脸颊,手掌上的血染在对方白净的脸上,尤其可怖,低声道:“阿芒,你醒过来了么?”他猛地将陈商抱入怀中,哽咽道,“阿芒你终究返来了,是吗?”
何晏之大喝了一声“前辈”,段从嘉的身形已然跃到陈商身侧,死死抵住了陈商的右肩,他浑身浴血,残破的手掌紧紧握着陈商的右手,哑声道:“你若要死,不如先杀了我吧!”
陈商转头死死盯住了杨琼,切齿道:“你是杨朗的先人?”他上前了一步,面有狰狞之色,“杨朗既然已经死了,本日我便先杀了你祭二哥之魂,然后再去把杨朗的骸骨拖出来,挫骨扬灰!”言罢,长剑带着阴煞之气,往杨琼的面门直扑而来。
何晏之大喊了一声“不好”,却见段从嘉一掌控住了陈商刺来的剑尖,鲜血刹时淋漓而下。段从嘉的脸上再无常日里疲懒的笑意,而是交叉着极度的哀思和痛苦,哑声道:“我没有戏弄你。阿芒,杨显已经死了。”他指了指杨琼,“他便是杨朗的先人,是杨朗的曾孙。”他转脸对杨琼说道,“小子,你奉告他,昔日太宗次子,秦王杨显,是如何死的?”。
箭雨齐发。
何晏之正要开口,心念甫一动,胸口就传来锋利的刺痛,仿佛有一支箭穿胸而过,顷刻如身处无边火海,瞬息间几近将他的神智燃烧殆尽。面前恍恍忽惚皆是重堆叠叠的影子,在无数魑魅魍魉般幻影当中,他竟瞥见沈碧秋在此岸眺望着本身,那双通俗的眸子中仿佛有难以言明的哀思和苦楚,竟让他的胸口愈来愈痛,几近没法呼吸。他摇摇摆晃地要向那片婆娑火海走去,手臂上却一阵刺痛,随之有鲜血喷涌而出,他猛地一怔,神思顷刻腐败,再定睛一看,只见杨琼面沉似水地提剑立在本身身侧,本身的手臂上已被杨琼的长剑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儿。
段从嘉定定地看着他,缓缓道:“阿芒,你醒一醒。现在是文禧二十七年,高宗杨朗早已驾崩数十年,今上是杨朗的孙女。柳凉生、萧疏星他们早就已经死了。就连杨显,也已经死了六十余年了。”
杨琼大急,但是被陈商的内力所摄,一步也没法靠近,唯有大声喊道:“段前辈,不成姑息!先礼服他!”
何晏之站在杨琼身侧,哈哈笑道:“甚么褴褛阵法,的确不堪一击。”
杨琼怒喝道:“江不足,你若真伤了何晏之,只怕第一个饶不了你的便是沈碧秋。”
陈商靠在段从嘉的肩上,呕出了一口黑血。“快走……”他的身材摇摇欲坠,“此地阴煞之气过火,内力越高者越轻易被山中瘴气所控。”他闭目喘气着,“他们结这个阵法也要费去很多心血,此时阵法方破,自顾不暇,若等他们回过甚来……我们只怕……一定能敌……”
林中半晌无声,很久,才传来江不足缓缓的声音:“杨宫主本身难保,竟然有闲情体贴鄙人,实在叫人打动。”他低低一笑,随之,又一阵箭雨如网,从天而降,比先前两次更加麋集。
陈商终究临时停了守势,目不转睛看着他:“你是谁?”
杨琼低低道了句:“站住莫动,莫起邪念。”言未毕,已飞身跃起,剑走流云,一气呵成。他现在固然没有了内力,但是剑法之精美,一如往昔。
他现在已然忘了本身是谁,他的神思仿佛穿越了时空的乱流,又奔腾到了阿谁已经恍惚而班驳的夏季午后,水袖翻飞,折扇轻摇,仿佛隔世,阿谁有着阳光般笑容的大男孩曾让他怦然心动……
陈商木然地回过甚,双目空浮泛洞,失魂落魄道:“我竟还是下不了手……他杀了二哥,我却下不了手……”他泪如泉涌,说话间,竟回剑向本身的心窝刺去。
陈商面色乌青,冷冷说了声“滚!”内力迸发,一剑便刺穿了段从嘉的肩胛。他眸光一暗,行动亦是一滞,仿佛有些挣扎,手中的长剑颤抖着垂了下来,复而又抬起,阴恻恻地说道:“挡我者死!”他一剑砍翻了段从嘉,跃到杨琼近前,身形如同鬼怪,举剑便刺。何晏之见没法再避,唯有以身为盾,将杨琼死死护在身下,闭目等着陈商的长剑穿身。
杨琼一怔,道:“杨显被高宗圈禁,显德四年,死于邺水。”
陈商瞪大了眼睛,摇摇摆晃地今后退了几步,捂住胸口,喃喃道:“不成能……”他大喝一声,一剑又刺向段从嘉的面门,横眉怒道,“你敢戏弄我?”
陈商直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的剑“当啷”掉在了地上。他伸手抓住段从嘉的左肩,双唇颤抖,低低道:“从嘉……是谁伤了你?”
杨琼秉气提剑而立,目光直直望着半空,纹丝不动。何晏之心胸忐忑,但是刚上前迈了半步,就感觉脚下仿佛有千钧之重,将本身紧紧定在原地。他惊奇地转过脸,只见陈商和段从嘉皆盘膝坐在地上,额头上尽是精密的汗珠,周身已经被虚幻的利箭所包抄。
不过数招之间,段从嘉便已抵挡不住陈商的守势,何晏之持剑跳了过来,与段从嘉并肩而立:“前辈!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江不足却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何况,至公子向来只问成果,我此回只需处理了那两个故乡伙,再把你和二公子活捉回归雁山庄便是大功胜利了。”
杨琼在他身下低声道:“白痴,快跑啊。等着他来杀你吗?”
段从嘉呆呆看着他,喉头转动,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左手的鲜血不断往下滴,在地上积了一小洼浓稠的血。
杨琼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跃身一剑,此番一击即中,幻影随之散去。何晏之大喊了一声“好”,杨琼持剑缓声道:“鬼门箭阵不过九次,待找到阵眼,便能破阵。江不足,你是困不住我们的。”
陈商却皱眉道:“甚么从嘉?我不认得。”他回顾摆布,大声道,“阿凉呢?阿星呢?他们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