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师兄
何晏之仿佛被人当头锤了一棒,面前有些发花,只当本身在做梦,揉了揉眼睛,细心看了看,公然是“何钦之”三个字。
何晏之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口中却已经跟着熟谙的调子开唱道:“海水哪有鸟儿好,我要变双宿□□――”他身姿一转,苗条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个标致的弧度,眉宇间脉脉含情,缓缓吐出唱词,“鸳鸯鸟。”周遭世人无不齐声喝采,何晏之眼波一转,声音低徊而缠绵,委宛又唱道,“飞过青山绿水间,飞上高空到九云霄。”
第二日,何晏之便雇了一辆马车,折向西而行。岂料屋漏偏逢隔夜雨,那马车夫见何杨二人样貌不俗,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免见财起意。一日,趁着何晏之差他去买药的机遇,那车夫便将何晏之的行囊一股脑儿囊括而去,马匹和车辆都不要了,溜之大吉。
何晏之摆了摆手:“我师父他性子固执,不喜生人,只怕师兄你冒然遣人前去,反而惹他不快,弄巧成拙。”
杨琼腹部的伤口约莫是中了阵中瘴气,何晏之每日给他洗濯换药,只见伤口发白,也无赤色,模糊有酸腐之味。杨琼很有些自惭形秽,便不肯让何晏之近身,只是本身勉强起家敷药。那伤口不时候刻持续钝痛,一旦碰触更是叫人痛得颤栗,杨琼也只是忍着不发一声,常常换药已毕,便已经浑身湿透。恰好他夙来又爱洁净,定要周身擦拭一遍,再换上洁净的中衣,如此一番折腾下来,的确苦不堪言。
何晏之正要答复,俄然门口鼓噪起来,有伴计道:“女人,后院外人止步,你如何躲在这围屏前面?还请归去吧。”
丝竹之声渐起。台上的小生缓声开唱,乃是《西厢记》中的传一折,台下世人无不喝采。随之,旦角上场,开腔却比何钦之差了很多,所幸有何钦之压场,总还算委宛低徊,绕梁不断。因而,拊掌喝采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烈。何晏之悄悄坐着,跟着何钦之的曲调低声唱和,恍忽间但觉光阴倒流,眼中竟缓缓滴下泪来。
这一日,何晏之又按例去街上抓药。克日来,他同杨琼可贵说上一句话,也不晓得是那里出了不对,本来在玉山山麓已尽情意相通的两人,竟无端又生了嫌隙。何晏之抓了药,又买了一些杨琼喜好吃的糕点,才渐渐往回走。时候尚早,贰心中愁闷,便沿着街道漫无目标地闲逛。他在通州道失了大部分的财务,而到陈州这几日的开消又颇大,身上余下的钱已所剩无几。念及此处,何晏之心中不免有些忧愁,策画着明日再典当一些衣物,好给杨琼买药。
那伴计引着何晏之到了后堂,还未落座,门帘已经被翻开。何钦之的妆容尚未卸去,便急冲冲地走了出去,在何晏之的身前站定,很久,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晏之道:“我未曾如许想过。”他挠了挠头,“大师兄晓得我此人最是随遇而安。当时候只想着终究摆脱了梨园子,便能够随心所欲一番,内心只想着闯荡闯荡。哪晓得本身一无所长,除了卖点夫役,便也只能粉墨退场,唱点戏文糊口度日罢了。”
何晏之怔怔看着来人,小声唤了声:“大师兄……”何钦之却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热泪盈眶,哽咽道:“晏师弟,真的是你!”
那小女人脸一红,小声道,“我方才听戏听得不过瘾,便想再看看你们如何练戏,才躲在围屏前面。何老板,我没有别的意义。”
何钦之点了点头:“我本想与你二人持续沿街卖唱,等攒些积储,便到江南或是都城这些富庶繁华之地落个脚,建个戏园子,可惜师弟志不在此。”他微微一笑,“我厥后想想也是,师弟尚且年青,何必一辈子做个伶人,就算是做个贩夫走狗,也不似伶人般低人一等。”
小女人点了点头,才跟着伴计走了没几步,又回过甚,一双大眼睛却看着何晏之,面带羞怯地小声问道:“叨教……公子明日还来唱戏么?我向来没听过唱得如许好听的旦角。真想再听你唱一回……”
何晏之道:“大师兄那日也拿出了统统的银子。班主好歹哺育了我们一场,总不能叫他暴/尸荒郊,任野兽分食罢。”
何钦之转过身问道:“甚么事?”
一个伴计上前道:“有个常来听戏的小女人擅闯后院,还不肯走。”
见老板这么说,几个伶人便过来施礼,一口一个“师叔”,叫得何晏之很有些不美意义,这边还想推让,那边檀板画鼓之声已起,乃是老戏文《□□》中的折子戏。何钦之看着何晏之,缓声开唱:“我要变,天上银河水。”他眼中似有无穷柔情,唱腔尤其密意款款,“你是地上江河海。”
何钦之道:“我与你别离后,也是一起卖唱,又收了几个门徒,垂垂有了些积储。厥后来到陈州,在城里唱了几出戏,博了些名声,便买下这间茶馆,隔日唱唱堂会,日子才垂垂安稳起来。”
何晏之回抱住他,两人捧辅弼拥,又哭又笑,难舍难分,好一会儿,才各自落座。伴计上来奉茶,何晏之道:“大师兄怎会来到陈州?”
何晏之正在为川资不敷忧愁,现在见何钦之这般美意聘请,不免有些心动,但又想到杨琼此行埋没,还需慎重,便道:“同业另有我的师父,我还需问过他的意义,不敢妄作主张。”
何晏之游移了半晌,想到杨琼还在堆栈等着本身归去,转念又想现在时候尚早,总不能冒昧了何钦之登台,便坐了下来,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楼上已经座无虚席,未几,只听得一声铜锣敲响,帷幕缓缓拉开,一个扮相俊美的小生便徐行走下台来,向台下的看官们鞠了一躬。何晏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小生,心仿佛被人扼住了普通,一时候,百感交集。公然,台上那人恰是多年不见的大师兄何钦之。
何晏之很有些始料未及,笑道:“大师兄知我志不在此。”
何钦之亦感喟道:“你自小便同易之交好,你们两个一个唱闺旦,一个唱旦角,在几个师兄弟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他顿了顿,“自从易之身后,你便再不肯唱旦角。实在,我最记念的,还是和你同台搭对子戏的日子。”他拉着何晏之手,“我记得师弟的唱腔极美,浑然天成,不如指导指导我的这些门徒如何?”
何钦之笑道:“既然是你的师父,我更不能怠慢,我派人接他过来便是。”
何钦之倒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眸光若水,浅笑道:“本日见着师弟,我内心但是欢畅得很。”他握住何晏之的手,“仿佛如许才是真正美满了呢。”说着,拉起何晏之,道,“走,且带你瞧瞧我这戏苑,固然粗陋,却也是我的一番心血。”
但是,何晏之的建议却被杨琼一口回绝,并执意要西行入陈州。何晏之不免有些大惑不解,陈州乃是西北边镇,再往西便是漠北,他实在不明白杨琼要做甚么。两人争论不下,但是杨琼一意孤行,何晏之毕竟是无可何如。
何钦之一愣,温言道:“明珠女人?躲在那边何为?”
何晏之道:“故交也。”他向那伴计做了个揖,“小哥可否通报一声?”
杨琼感觉本身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消逝,伤痛折磨着他的精力,让他生不如死,面庞干枯,瘦骨嶙峋,气味奄奄,毫无朝气。他更加不肯面对何晏之,只是将本身监禁在床榻之间,拉上幔帐,伸直于一角,或是入迷,或是昏睡,任凭何晏之千呼万唤,也不发一言。两人日日坐卧一处,却如同隔着万水千山,人间天涯之间,情意犹似参商,竟如天涯两端。
何钦之略有些绝望地看着何晏之:“你还是要分开陈州?”他又道,“陈州是边城,没有甚么像样的堆栈,不如住到我这儿来,我们兄弟也好叙话旧。”
何钦之点了点头,又拉住何晏之的手:“师弟,你明日可还来么?”
伴计笑道:“那是咱老板。客长认得他?”
那伴计面露难堪之色,道:“客长,倒不是小的不肯。只是老板顿时就要登台,不便会客。”他将何晏之引到中间的雅座,恭敬道,“客长不如在此稍坐,也好听听何老板的戏,待会子谢了幕,小的再去禀告。”
何晏之道:“我来找人。”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道,“何钦之,是你们这里的名角儿?”
何钦之叹了口气,仿佛在回想旧事,缓声说道:“那日班主身后,几个师兄弟都做了鸟兽散,只要晏师弟你取出统统的积储,给何班主装殓下葬。”
何钦之笑道:“天气晚了,想必江先生找不见你,正焦急呢。我找人送女人归去吧。明珠女人如果喜好我们唱戏,明日白日再来,我叫人免了女人的茶水钱。”
旧事历历在目。何晏之自小被走街串巷的草台班子收养,那班主姓何,买了很多贫苦人家的小童,沿街乞讨卖艺为生,何晏之他们便都随班主姓何,连名字也是班主起的。何钦之比何晏之年长五岁,在几个师兄弟中年龄最大,是大师兄。那班主只是将这帮师兄弟当作赢利的玩意儿,平时缺衣少食,非打即骂。幸而他们师兄弟间豪情甚好,相互搀扶,总不至于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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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之嘻嘻笑道:“师兄现在也做了班主,何时再讨个大嫂,便也美满了。”
何晏之好久不见人回转,才发觉遇了贼。现在,他和杨琼现在都是逃亡之徒,天然不能大张旗鼓去追那马夫。幸而马车还在,何晏之怕再肇事端,便载了杨琼,持续仓促赶路。如此风餐露宿了十余日,终究到了陈州地界。
那女人听了不由得笑逐颜开,才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何钦之故意留何晏之用饭,何晏之见天气已晚,心中挂着杨琼,不便再多逗留,便辞了师兄,仓促回堆栈去了。
自那日在通州道上向何晏之查问沈碧秋的事未果后,杨琼便再未提及此事,乃至连回京之事也不再提起片言只语,至于来陈州何为么,他亦是一个字也未曾提起。整日里,杨琼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或是靠着窗棂入迷,极少同何晏之说话,仿佛又回到了擎云山上最后时的冷若冰霜。
何晏之一愣,只感觉面前这个小女人略有些眼熟,却实在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因而,含混地点了点头:“明日如有机遇,便会登台。”
何晏之倒是一愣,随之站起家,又冲那伴计拱了拱手,道:“感谢小哥。”
何晏之不好推迟,便跟着何钦之转到后院,茶馆并不大,但是安插精美,何钦之拉着何晏之的手,逛逛停停,滚滚不断,如数家珍。待走上二楼,几个伶人正在练唱。何晏之和何钦之并排联袂而立,稍稍看了一会儿,何钦之转头看着何晏之:“可还记得当年你我一起练戏时的模样?”他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几个师兄弟里,唯数师弟你长得最好,唱起旦角来扮相也最俏,可恰好你却喜好演武生。”
何晏之道:“想来几个师兄师弟待我都极好。当时节固然风餐露宿,却也其乐融融。”他想起旧事,神情不免凝重起来,好久,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想当年,小师兄照拂我很多,最后却凄然非命。”
何晏之囊中羞怯,便在城南找了一家便宜的堆栈先安设了下来。这间堆栈甚为粗陋,连个名字都没有,不过店家倒是好相与的。何晏之选了一间最角落的房间,每日只是上街买些必须之品,隔几日按着段从嘉给的方剂配些药来,其他的时候便陪着杨琼养伤。
几日来,杨琼缠绵病榻,身材时好时坏,腹部的剑伤却迟迟不见好转,如此拖了数日,两人不得不在通州道盘亘了下来。何晏之发觉陈商所指引的这条线路的确埋没而安然,一起走来并无甚追兵,他因而想着从通州道折回向南入昆州,再从江北道回擎云山,在何晏之看来,杨琼现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回京只怕是死路,倒不如先回九阳宫养伤,再作筹算。
公然,一个鹅黄色外衫的小女人很有些羞怯地走了过来。她约莫十5、六岁的年纪,面庞姣好,特别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颇觉楚楚动听。
陈州乃是西南重镇,贩夫走狗尤其多,阛阓更加热烈,街上来交常常的行人熙熙攘攘。何晏之在陈州数日,每日只是蒙在那小小的堆栈里,现在信步而走,不觉到了闹市。几间茶馆一间挨着一间,鳞次栉比,此中有一座茶馆挑着一个杏黄色的幌子,写着一个大大的“戏”字,右边有两行小字:何氏戏苑,关西名伶何钦之。
何晏之感觉本身的呼吸都短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进茶馆,蹬蹬蹬跑上楼去。茶馆的伴计笑着迎了上来,道:“这位客长,可有订座?还是来找人啊?”
何钦之又唱了几折,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时候。待到谢幕,人群垂垂散去,何晏之却仍呆呆地坐着。方才阿谁伴计从侧门走过来,凑到何晏之的近前,低声道:“客长,我家老板有请。”
何钦之感觉本身的灵魂仿佛被何晏之的眼神所惑,心中冲动不已,便也同世人一起鼓起掌来,道:“师弟的唱工果然是炉火纯青。”他拉着何晏之的手不放,“师弟,我这里实在是贫乏压台的旦角儿,你既然来到陈州,何不留下来?我们师兄弟二人一起同心合力,将来定能将梨园发扬光大,再到都城当中去走一遭,也不白费了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