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翠微高处
顺子神采大变，惊道，“哟，闲话都说到万岁爷头上来了，你不要命啦？要说这个，我可猜不准，万岁爷甚么人，就是朝堂上的大人们都猜不透，更别说我们这些做主子的了，再说妄揣圣意，那但是要杀头的！”
李玉贵笑道，“那猴崽子机警，我收他做了门徒，平常服侍万岁爷笔墨，调度好了，将来保准有出息。”
李玉贵道，“女人高看我，那也得他自个儿争气才好。”
天子沉吟道，“可晓得罚跪多少时候？”
苓子鼻子酸溜溜的，这回照了面，到放出去为止，恐怕也没甚么机遇再见了，便道，“哪能呢！我们是一块儿当差的，这些年一向在一起，就跟家里人似的，我嫌弃谁也不能嫌弃你。”
李玉贵应个嗻，退到帘子子外头去，透详确细的篾子瞥见天子俯身吹那纸上未干的墨迹，过了会儿却又揪成一团，往那纸篓当中抛了畴昔。
两小我复长叹短叹了一番，苓子把顺子拉到了养心殿檐柱旁，摆布看了没人，方道，“那天大宴前万岁爷把书招去服侍了，你在里头呢，你瞧着万岁爷对锦书是不是有点意义？”
苓子捂住了嘴，半晌才道，“要不万岁爷跟前你给流露流露？就说锦书被罚跪了。”
顺子点点头，抬高了声道，“锦书好不好？老佛爷那儿服侍得还别扭吧？”
豌豆黄是拿豌豆蒸熟了取豆沙，加白糖桂花，冷后切成方块，上面搁了蜜糕和小红枣做成的，本来是夏季消暑的吃食，御膳房别出机杼把青豌豆包好藏在冰窖里，眼下立了春，便拿出来讨主子欢心。
又隔半柱香的时候，天子撂了朱砂笔合上折子，想是公文都批完了，顺子屏息把奏折收拢起来，装进一只紫檀盒子里，捧到螺甸小柜子里落了锁，清算伏贴了退到书架旁笔挺的站着，天子靠在大红款项蟒靠背上，抽了十锦槅子上的玉册来看，茶水上的宫女进了杏仁茶又悄声退了出去，一时候西暖阁里悄无声气，唯只闻月洞窗前的鎏金鸟笼里，两只八哥喋喋不休的喧闹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正在世人怔忡之时，天子俄然对苓子道，“你退下吧，归去替朕问老祖宗安。”又对顺子道，“你去东暖阁，把法帖给朕拿来。”
天子合了折子，拿乌木三镶银箸夹起豌豆黄吃了半块，又道，“如何是你送来的？太皇太后跟前不消当差了？”
苓子悄悄看了一圈，抬高了嗓子道，“李谙达，我们顺子在这儿当差当得如何样？”
苓子提着食盒仓促往乾清宫去，进了月华门，刚巧碰上了总管寺人李玉贵，李玉贵迎上来，看着她手里的大食盒笑问，“老祖宗又给万岁爷送甚么好东西了？”
说话间已然进了西暖阁，西暖阁是养心殿西次间和梢间，分南北向前后两室，以隔扇豆割。南室靠窗为一通炕，西壁东向为前后两重宝座，过了穿堂是天子平常召见臣工的处所，上方挂着勤政亲贤的大匾额，下头是一铺暖炕，炕上垫着彩绣云龙捧寿锦褥，两边是洋漆描金小几，几上供着御用的文房，竹快意，及沉香青铜香炉，天子穿一身石青刻丝九龙皮马褂，正倚着炕桌批折子，顺子在一旁躬身磨墨，见她出去，不动声色的咧嘴笑了笑。
苓子从速阿谀的接了话头子，“有李谙达在，他就是块石头，也得把他给打磨圆了不是！”
视野落在“啼痕止恨”上，心头微一沉，掷笔昂首，李玉贵绕过妆蟒绣堆幔子出去，腰深躬着，唤了声“万岁爷”。
苓子伸了手指头在他额上戳了下，“你就贫吧，转头叫你徒弟闻声，有你皮爪篱吃的！”
苓子应了声，叹口气低着头往乾清门去了。
李玉贵想起那两个不要命的在养心殿里说的话，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只能拣些不要紧的回禀，“苓子就问顺子在御前当差顺不顺利，都是主子间的鸡零狗碎，没甚么旁的了。”
苓子道是，跟一起往西暖阁去，太阳照化了雪，青石板上泼水似的洇洇淋漓，苓子抬眼往上瞥，红墙上头的明黄琉璃瓦闪闪发亮，称着瓦蓝的天，似一转眼就进了暖春。
天子瞥了他一眼，“李玉贵，你愈发会当差了。”
一提这个，苓子脸上乌云密布，她窃窃道，“当差当得挺顺利，可今儿因着上回万岁爷给抓药的事，又被老佛爷罚了一个时候，这会子在廊子底下跪着呢！”
尽日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春/情感。飞燕又将归信误，小屏风上西江路。
西暖阁里，天子盯着才写成的一幅字神思恍忽着，泥金角花粉红笺称着江南进贡的新墨，瑰丽而厚重--
李玉贵上前通传道，“启禀主子，太皇太后宫里的小厨房做了豌豆黄，特地打发人来送给主子尝个鲜。”
苓子不耐烦的啐道，“别和我打官腔，我只问你可瞧见甚么。”
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红杏枝头花多少？啼痕止恨腐败雨。
天子平素对慈宁宫的人客气，只是那一抬眼时的疏离也能叫人生生打个寒噤，苓子忙叩首见驾，李玉贵翻开黄云龙套请出食盒，揭了盖子谨慎端出那盘豌豆黄呈到天子面前，天子淡淡嗯了声，只道，"起来吧，替朕伸谢太皇太后。”顿了顿又道，“老祖宗这两日不叫朕去存候，朕也不得见，不知今儿气色可好？早膳用得好不好？”
顺子道，“也没甚么，就是锦书给万岁爷献茶，万岁爷问她沏的是甚么茶，然后嫌屋子里热，让锦书服侍着换衣，还说她笨来着……”说着徒然变了神采，“万岁爷说她笨，如何没让李总管呵叱？也没让滚？”
李玉贵闻言唬得腿一软，噗地便跪下了，他何尝不晓得天子想听的是甚么动静，只怕说了又叫他不受用，原想瞒着点，看来是不成了，只得诚恳道，“锦书女人叫老佛爷罚了，眼下正在廊子下跪着呢！”
李玉贵得了脸，便嘲笑道，“主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佛爷是晓得了上回万岁爷给锦女人抓药的事才动了怒的，一则担忧万岁爷的身子，一则怨锦女人没有当即回话。”
天子面上一瞬有些难堪，心想他倒机警得很，这些寺人公然是油锅里下了几遍的老油条了，揣摩主子的心机一点不含混，又气又好笑的骂道，“狗主子！”
苓子道，“太皇太后统统都好，胃口也好，今早用了半碗牛乳蒸羊羔，吃了两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请万岁爷放心，老佛爷健健朗朗的。”边说边揣摩着要不要顺带提一提锦书受罚的事，又怕天子没甚么动静，还嫌她聒噪，转头给他添了堵，办她个多嘴多舌的罪，那就不太好了。
两人齐应了声嗻，却行退出西暖阁来，苓子边走边问顺子在御前服侍得好不好，顺子道，“甚么好不好，紧着心当差，不落抱怨，不叫万岁爷起火，那就是好的，我们做主子的，有口饭吃，能领奉禄补助家里，腚上不挨打，也就没甚么可求的了，不像你们，将来放出去找个好半子，还能重新来，我们寺人是残废，还不如二板凳呢！”
书敬烟呢！”
天子暗松了口气，一个时候是不算长，算是小惩大诫罢了，既然惩办不重，那就把拯救的机遇留到下次吧。对李玉贵挥了挥手道，“你去吧。”
被他这么一说，苓子也感觉有理，太子年青懵懂另有能够，天子将近而立，早过了情不能自控的年纪，宫里哪个女人不在日夜盼着他，何必给本身找这类不安闲呢！
天子放下银筷，也不说话，复又执了朱砂笔在折子上勾批，李玉贵忙把缠丝白/玛瑙碟子撤下来，苓子内心直打鼓，偷着看李总管，想请个示下，李玉贵耷拉下眼皮子垂臂而站，并不理睬她，她转眼又看顺子，顺子悄悄递个眼色表示她别出声，御前服侍着，主子不发话，你就在这儿站着吧！苓子没法，只得低下头待命。
顺子一听头摇得像泼浪鼓，“别出馊主张了，我们不过猜想，真到万岁爷面前去说，非论猜没猜着，小命都得玩完！锦书是甚么身份？她和我们不一样！就是万岁爷喜好也不顶用，上头另有皇太后，太皇太后，她们能看着事情产生？再说锦书是那种没主张的人吗？”顺子扯过她道，“万岁爷破城，杀了她一家子，仇敌懂不懂？且非论锦书，我瞧我们是瞎掺杂，万岁爷内心明镜似的，再胡涂也不能看上锦书，难不成还在枕头边上放把刀不成？”
顺子看她发楞也不睬她，只道，“你快归去吧，我要给万岁爷取东西，不能担搁时候，等下回得了空我再去瞧你。”
廊庑下早早已经挂上了金丝藤红漆竹帘，每一根篾子都削得细细的，用五彩的丝线编织了连起来，帘子顶沿接滴水的处所悬了黄绦子，这是乾清宫这么多年来养成的规律，按理说竹帘是该到交夏才挂的，但是当今万岁爷脾气古怪，春季不肯定见日头，以是乾清宫里华盖遮不到的处所就挂帘子，主子表情好了，主子们当差才轻松，一过了年，不必万岁爷过问，秋香帘子就已经筹措好了，这是李总管的差事，隔两个月再打发人换翠箩的，从廊子那头一片片的替代下来，非论甚么气候，皇历上看定了好日子，雷打不动。
顺子啊了一声，大觉怜悯，暗自嘀咕，要想活着太不易了，他们视她为眼中钉，天然办甚么都不对，别说嘉奖了，不挨罚就不错了，如许的日子，多迟早是个头啊！
李玉贵咂嘴道，“这时节能吃上豌豆黄，也只要老佛爷的小厨房才气做出来了。万岁爷在西暖阁呢，你跟我来吧！”
李玉贵道，“万岁爷放心，时候不长，就一个时候。”
天子道，“说甚么了？”
顺子嘿嘿笑了两声道，“姑姑口下包涵，可别奉告我徒弟。传闻你下个月就出去了？可算熬到头了！等嫁了人，千万托人捎信出去奉告我姑爷家在那里，我哪天奉了旨出宫办事就瞧你去，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是个寺人不睬睬我。”
苓子谨慎应道，“主子现在卸了差使，我门徒出了师，老佛爷那儿现在有锦
苓子曲腿施礼道，“谙达好。今儿寿膳房呈了豌豆黄，太皇太后惦记万岁爷，让我给送一盘过来。”
乾清宫里沉寂无声，当差的虽多，不像慈宁宫，太皇太后爱热烈，偶然宫女们撒个娇，逗猫逗狗的，或是和崔总管打趣找乐子，太皇太后就像老祖母一样放纵她们，慈宁宫里倒常有欢声笑语，可一踏进了天子的寝宫，这类寂静厉穆真压得人喘不上气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