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_分节阅读_17
我接过碗来,一股浓浓的药腥味便即扑鼻而来,我颇觉反胃,不由微微皱眉,勉强吞咽了下去,忙即取过匣子中的果脯换口。待得口中苦意略消,这才开口道:“本日环境如何?”
“蜜斯的意义是?”绣夜闻言讷讷,一脸茫然。
我的任务——!我心头一个激灵,妆晨一番言语,如数支钢针,狠狠扎入我稚嫩的心头。我寂然趴下,阖眼切切道:“妆晨,你奉告我,我该如何办呢?”
“蜜斯细心手疼。”妆晨忙道,近前拉下我手来,取了绣筐里的剪刀细细修剪好我小指上残留的指甲,绣夜随即拿了妆台上一只鎏金玉护甲细心给我戴上。一番忙活,她依依昂首道:“奴婢大胆,蜜斯与王爷至今驰名无实,奴婢看着,却一定是王爷对蜜斯偶然,而是蜜斯成心避宠罢了。”
那小娃儿见了他,方才和缓了紧绷的面色,连比带划地折腾了一番。我不明就里,却只见拓跋朔面色更形暖和,道:“你且随你母亲归去西园,你若喜好那果脯,父王本日着人送去予你。”
“蜜斯。”妆晨依依跪下,抬首瞻仰着我,“您便是再如何惦记四王,也毕竟是没法回到他身边了,蜜斯目下的处境,不必奴婢多言,蜜斯蕙质,焉能不知?莫非蜜斯真甘心如此平平度日、受人欺负么?”
我不由猎奇打量了几眼,只见他瞧去约摸五六岁大小,额发淡软,没有发辫,倒是个小男娃。头戴一顶银狐皮帽,帽檐上以金线缝着一块莹然有光的美玉。上身一领紫貂皮袄,下着一条淡青色丝棉长裤,鹿皮棉靴,颇是华贵。再细心一望,一对大眼乌溜滚圆,鼻梁秀挺,唇红齿白,倒是个非常精灵清秀的标致娃儿。我见他生的实在敬爱,不由心下欢乐,伸手抓了一把果脯递到他面前,“给你。”
那少妇傲视地瞪了我一眼,也不与妆晨多言,牵着那娃儿扭头便走。孰料未走出几步,便生生撞上了一名男人身前,尚将来得及呼痛,已在瞥见男人面庞的下一秒便即忙忙拜了下去,与方才的刻薄刻薄天壤之别,此番倒是语气轻软,非常诱人,“婢妾拜见王爷,王爷万安!”
如此又过了几日,每日我都叮咛妆晨携些琐细金饰给那药房小厮,如此一来,我每日都得以定时饮药,妆晨亦不必再受那闲气,都说财帛可使鬼推磨,这话倒是半点不假。从妆晨口中,我断续晓得西园那位晓得我办理小厮之事,大是不满,非常斥责了那些个小厮一番,除此以外倒是没再有甚么行动,我亦不作他想,只放心养伤。
占有了正妃之位,而她早已承欢,却只能偏居妾位,她心中如何能甘?必定是要与我争宠夺幸。她没有强势的背景,所倚仗者,唯有王爷的宠嬖,此番行动,定然是要摸索我可否容她,抑或是在王爷心中……我与她究竟孰轻孰重。”
我望着镜中妆晨的脸,沉寂,寂然,令我心下大动。早知她不比平常丫环侍婢,深内心很有几用心气,本日听她所言,不敢说字字珠玑,但是却果然句句中肯。我沉声开口:“凡是你有所劝,我老是听入耳中的。”
我不由皱眉,尚未开口,妆晨已浅笑开口:“西园那位如何能与蜜斯相提并论?摆布不过是个善妒妇人罢了,萤火之光,焉配与日月争辉?”
不必抬眼,亦晓得是谁来了。那少妇身侧,一袭墨青色软甲覆体,伟岸清绝的男人,不是别人,恰是这王府的仆人,拓跋朔。我亦心中一动,及至目光再落向那少妇时,已然心中稀有,她应当便是西园那位——杳娘了。
我蓦地抬眼,镜中人亦随之昂首,四目相对。我细心凝睇着她,一如她望着我,鬓发高绾,前额高洁,目色冷凝似夏季一汪沉沉深潭,眉眼之间,倒真是像极了姨母。模糊记得,妆晨畴前也曾说过这话,只是彼时的我却未曾在乎,只道是血缘嫡亲,面孔相像亦属平常。但是本日她旧话重提,又何尝只是为了提点我与姨母面孔相像?心,一点点地沉寂下去,但是神思却缓缓腐败,我不自禁伸手重抚脸颊,幽幽道:“妆晨,这些光阴我仿佛清癯了,允祯如果见了,心下定要悲伤忧?罢?”
闻听此话,我心头顿时微愠,只按捺着不欲发作,半眯了眼打量那红衣少妇。只见她一袭大红色绣五彩祥云锦缎长裙,斜斜系一领毛色水滑的银狐皮披肩,黛眉开娇,绿鬓醇浓,倒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眼角斜扬,颧骨微高,看着很有刻薄之相,不甚柔婉。我尚未收回目光,一旁妆晨已然怒道:“你是何人?俄然突入我们公主园中,还敢出言诽谤!”
我的目光超出绣夜,落向远方,我悄悄开口,语气虽轻却极是笃定自傲,“我自成心图,你今后便知。”
妆晨含笑垂首,“不时体察蜜斯情意,令蜜斯喜乐无忧,亦是奴婢的职责地点。”
妆晨亦无法垂泪,“蜜斯……奴婢、奴婢请蜜斯健忘四王罢!”
这日雪势稍小,我便笼上手炉去了院中亭子里赏雪。我穿戴件素色云锦点绣红梅广袖上衣,迤逦曳地同款素色长裙,下摆处密麻麻绣着一排云水纹图,斜斜倚栏而立。放眼望去,满园的梅花吐蕊,我住的这间天井广植红梅,多是宫粉梅,夹着数株照水梅、玉蝶梅,粉粉白白紫紫,非常都雅,且芳香恼人。正沉浸间,那壁厢妆晨与绣夜已双双而来,妆晨手中端着药盅,绣夜则抱着一匣子果脯,二人谈笑着便走了迩来。
我浅笑点头,却见妆晨接了戒子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我心下一沉,声音亦肃镇了起来,“妆晨!”
唇角飞扬间,我已扯开一丝笑意,我褪下指上一枚缠丝嵌宝戒递予妆晨,“你且再去府中药房,将这戒子给了药房小厮,便说我要疗摄生息,那药便是一日亦断不得的。”
绣夜听了不由圆睁杏眼,“那如何行!蜜斯金枝玉叶,哪能由着她欺负了?奴婢第一个不依!”
“妆晨姊如何也——”绣夜急得说不出话来,直把个脸急得通红,我拉住她淡淡一笑,“你这丫头,莫非我与妆晨都是傻子么,却要你在这里焦急?”
拓跋朔冷冷点头表示她起家,再望了望我,还是是一色的冷凝,只在垂首望向一旁怯生生立着的小娃儿时,目中方含了一丝温和,他温声道:“惇儿,你如何跑来南园了?”
他倒不认生,伸手便接了畴昔,只斜眼瞄了瞄我,见我并无歹意,便低头吃了开来。
那两名宫人却并不睬会妆晨,只径直拉了那小娃儿便要拜别,那小娃儿急得面色通红,张嘴便要大哭,但是纵是他眼中热泪滚滚,嘴巴却只得呵出大片白雾,未能收回半点声响,我不由暗自惊奇,莫非——他竟然是个哑儿?!
我扭头望她,她目光融融,极是诚心而期许,我望向绣夜,她亦是一色的神情,“奴婢不会说那些子事理,可奴婢感觉妆晨姊说得很对,蜜斯毫不能由着那起子人欺负了去。”
“你倒乖觉。”我又吃了一粒果脯,方觉苦意消尽。
那娃儿闻唤,顿时肃了面色,极是严峻地不敢再作挣扎,任由那两名宫人牵了去那红衣少妇身边。那少妇见他手中仍攥着未及吃完的半粒果脯,顿时一掌拍落,眼角略略斜视我,口中以着稍有生涩的南话大声道:“生人给的东西你也敢乱吃,但是不要命了!”
正对峙间,一名红衣少妇蓦地呈现在园门口,大声唤道:“惇儿!”
我推开她去,缓缓起家走到妆台前坐下,缠枝玛瑙雕作的瑶池贯月菱花镜里清楚映照着我惨白而暗淡的容颜。妆晨起家走到我身后,“蜜斯为国度安宁,受命和亲另嫁别人,四王固然不舍,却亦知此中短长。蜜斯,您是四王心头明珠,现在明珠易主已是四王心中大恸,若明珠再要蒙尘,难道更逆四王心中所愿,令他悲伤尴尬?奴婢言尽于此,请蜜斯三思。”
我蓦地睁眼,几近窒住了呼吸,“妆晨?!”
绣夜笑道:“那起子主子一见了奴婢便一径口儿地夸蜜斯您为人风雅,又体贴下人,跟西园那位比拟,真真是天上地下的人物呢!”
妆晨伸手重按住我肩侧,“蜜斯要放在心头,奴婢才真真放心了。”她说着,轻挽起我额角散碎的发丝,使一枚红珊瑚嵌真珠头花细细收拢整齐,暴露我光亮的额头,再将我鬓发细心梳理至薄如蝉翼,沾一点人参首乌膏在掌心晕染,而后均匀涂抹在我两鬓。我望着镜中本身,恍忽间竟不知镜中人是何人,只见她退后一步细细张望,俄然低低道:“蜜斯,您这般打扮,跟颐妃娘娘真的很像。”
我缓缓点头,心头亦沉重了起来。我此番奉旨和亲,本非心中所愿,但是圣命难违,我毕竟是不得不从。本只想着能安静度日,保得身边诸人安然便罢了,此生此世,再无他想。谁料我此番念想,反倒将本身与身边诸人推入如此难堪地步,竟成了报酬刀俎,我为鱼肉!按在檀香木制圆桌上的手指不自禁使了力去,“啪”得一声脆响,生生硌断了小指下水葱般苗条茭白的一片指甲。我浑然未觉,只恨声道:“思贤王妃……谁想当,谁当去罢了,何必累我如此!”
妆晨闻言,恍然大悟,“本来如此。”她连连点头,眉间却不由浮上一抹忧色,“但是若果然如蜜斯所说,那女子如此挑衅,王爷也不为蜜斯言语,蜜斯却预备如何去处?莫非便由着她冒昧么?”
第十二章 前尘不共彩云飞(上)
这段日子以来,允祯这两个字一向深埋在我心底,日子久了,仿佛已成了心头一个印记,血肉相连,没法割离,不忍提起,但是现在说出,没有理所当然的彻骨疼痛,反觉轻松,心底,竟是无边的安静。我晓得,我毕竟会作下挑选,立下定夺。因为我不是平常村野草泽女子,我是周家的女儿,是自幼锦衣玉食,从未受人超出的苏宓,便如高悬于天空的明珠,光彩照人而万人谛视,我,不会蒙尘,亦,不能蒙尘。
妆晨尚未开口,绣夜却已大睁双眼,急道:“蜜斯您这是做甚么呢?没得惯得那起子主子愈发不知收敛了!”
我心下一沉,父王?!这孩子,竟然是拓跋朔的儿子!我心头顿时大乱,固然早知拓跋朔已年近而立,必定早有妾室,有子嗣原也不奇,只是
妆晨细心参度我面色,谨慎翼翼道:“蜜斯若明珠蒙尘,才真真是四王不肯得见的。”
“蜜斯,请用药。”妆晨将药盅放在一旁大理石桌上,满满斟了一碗递了给我。
“你是谁家的孩子,如何跑到我这园中来了?”我忍不住开口问道,孰料他只昂首望了望我,便茫然点头,我这才觉悟他是漠国孩童,必不晓得我的言语,这可无何如了。正忧愁间,却见门外两名女宫人急仓促奔进园中,面色惶急,显是在寻觅甚么,只半晌,她二人目光便已投向我身边那小娃儿,跟着面色一紧,忙忙奔了过来,一把拉住他便要拜别。那小娃儿颇是不肯,似是仍惦记取我匣中果脯,伸手于我,依依不肯拜别。妆晨见她二人实在无礼,沉声道:“你们是哪园的宫人,如何如此不懂端方?见了我们公主也不知参拜!”
我略略激赏地望了她一眼,这一昂首,却冷不丁瞧见园门口立着一个半大娃儿,正怯怯地望住了我们一行。我心下疑虑顿起,忙推了妆晨一把表示她望向门口,妆晨循意望去,也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正要开口,绣夜已然跑了去一把拉住那小娃儿,“你是谁家的娃儿,如何立在这冰天雪地里,也不怕冻着?”说着话,已牵着那小娃儿走到亭中。
妆晨却不管不顾,只独自道:“蜜斯只要心中一日还惦着四王,一日就不肯相与王爷。奴婢大胆,蜜斯这般不但窜改不了近况,反倒会误了蜜斯的任务,那么,蜜斯前番所作的捐躯,亦全数白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