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良宵
“……”
现在再看,魏攸桐的出阁前后的行事,却像是换了小我。
“夫君说过,我住在南楼一日,便一日是少夫人。苏女人骄易于我,便是骄易于少夫人,若一味放纵,传到外头,旁人怕会说将军的夫人软弱无能、没法弹压主子,到头来,损及夫君的威名。在其位则谋其政,我既占了这位子,总不能过分扳连夫君。那日闹出动静,是事出有因,还请夫君别介怀。”
不过,结婚后几番打仗,面前的这位魏攸桐,言行举止可跟他先前探到的景象全然分歧。傅家手握军权,麾下颇多刺探动静的眼线,这些人做事松散谨慎,毫不是等闲被谎言蒙骗之人,当初递回那般动静,必是查实了的。
方才老夫人带了成见肝火,事儿也说得不清不楚,现在清净下来,便问攸桐启事。
“嗯。”傅煜点头,“那其二呢?”
傅昭住在夕阳斋带着的小院里。
傅澜音喝完药后恍忽睡了半天,这会儿刚醒来,正拥被坐在榻上,喝柔嫩香糯的粥。
傅煜唇角微动,目光落在她侧脸,语气竟带了些许嘲弄,“你也说过,旁人吃了无事,可见饭菜没毒。即便澜音真是吃涮肉而至,也是她粗心,与你无关。”
且老夫人对攸桐心存成见, 惩办是看着傅煜的面子, 若严惩不贷, 又显得太看重攸桐。
攸桐点头回礼,问道:“将军在内里么?”
这般亲将,必是傅煜格外信重之人,职级不低,本领也不小。
那日他先入为主,懒得穷究,确切几乎冤枉她,被攸桐指出来,也不觉得忤。
现在男色好看,不免多瞧两眼。
这话颇带自嘲,却无自苦之意。
杜鹤没见过攸桐,却认得她身边的周姑,见两人走来,便迎畴昔抱拳道:“少夫人!”
攸桐瞧得出来,自笑了笑,解释道:“畴前在都城时,幼年不懂事,也许有过如许的事,不过旧事已矣,既进了傅家,女儿家娇气的弊端就得收起来。毕竟,离家千里,寄人篱下,哪怕想娇气也没那本钱。”
另一份则由她拎着,送往傅煜的书房两书阁。
攸桐也没坦白,将昨日姐弟俩吃火锅的景象详细说给他听。
苏若兰毕竟是寿安堂出来的, 昨日傅煜之以是大怒, 一则苏若兰确切举止不端, 二则几乎被苏若兰欺瞒乱来,在攸桐跟前丢了面子,便更增几分愤怒。换到见惯内宅龃龉风波的老夫人那边, 这就算不得大事了。
攸桐嫩唇勾起,眉眼弯了弯,浮起笑意,“认清景况老是好的。不过那日管束苏女人,却非全为私心。苏女人的作为,周姑已经禀明,我容忍按捺好久,当着世人的面管束,启事有二。其一是为私,毕竟人非草木,哪会真的任由诽谤,我管束她,是忍无可忍,也是杀鸡儆猴,免得不懂事的丫环也跟着胡言乱语。”
“本日来滋扰夫君,是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傅煜就跟耳边长着眼睛似的,目光远眺窗外,随口道:“看够了?”
“于夫君,这些话无足轻重,于我,却很紧急。攸桐才德陋劣,既到此处,只盼能安稳度日,不生是非。夫君事件繁忙,胸度量负,得空理睬琐事。只是人言可畏,轻易倒置吵嘴,今后再有这般费事事,还望夫君能兼听而明,不因旁人的言语妄下结论。”
傅煜端倪微动,语气带了几分嘲弄,“有那么惨?”
傅煜“嗯”了声,倒是踱步到中间,给攸桐腾处所。
结婚至今,这还是傅煜头一回当真地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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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桐遂留了周姑在外,自拎着食盒出来。这书楼防火隔音,门扇也紧实沉重,抬脚出来,入目是一把锈了班驳铜绿的残剑,锋刃缺了半幅,锈迹之间模糊异化暗沉的血迹,那剑柄上镶嵌了一枚玉,像是被火燎过,烟色颇深。
说罢,双手笼在身前,又行了个相敬如宾的礼。
杜鹤应了,入内半晌,才排闼而出,“将军请少夫人出来。”
攸桐进府至今,还是头一返来傅煜的书楼。
攸桐从速收回目光,只当没闻声,将食盒搁在案上,开门见山。
这会儿天气还早,他吃了早餐,还没去书楼,见傅煜竟然带攸桐来看他,不测极了,从速往屋里让。攸桐瞧他活蹦乱跳,问了问,得知傅昭并没感觉不适,稍稍放心,又赶着奔西楼去。
攸桐遂道:“还是为先前南楼的事。那日滋扰夫君亲身走了一趟,看你含怒而去,我心中常觉不安,怕夫君心存曲解,觉得我是爱挑衅惹事、小题大做,揪着点小事就得理不饶人,闹得天翻地覆的。”
傅煜揣摩她这言语心机,那张夙来冷酷疏冷的脸上,竟自浮起点笑意。
傅澜音姐弟俩生在高门,不像丫环仆妇耐摔耐打,能麻能辣,肠胃或许养得金贵。昨日吃火锅时,特地调了口味淡的料,又备了碗鸽子汤在旁,好教姐弟俩涮去些辣味。可若傅澜音当真体弱,她今后就不能随便给吃辣菜,免得闹出肠胃炎来,不是闹着玩的。
“其二,是为夫君。”
这便是怪他最后措置草率了。
看那日傅煜分开时的神情,对她想必仍存曲解,若要相安无事,还是说清楚得好。
末端,道:“撤除南楼的人,三弟昨日也吃了些,能顺道去他那边一趟么?他和澜音是同胎双生,虽男女有别,体质想来略有类似。若他也感觉不适,得从速请郎中,我也真就……”她顿了下,毕竟怕姐弟俩真因她而刻苦,手指下认识攥住。
攸桐没他那么气定神闲,坐在榻边,忙问傅澜音的症状。
攸桐晓得轻重,道:“烦告将军一声,我说几句话就走。”
初冬的齐州草木渐凋,满府的老柳银杏皆剩下枯枝,倒有几株老槐尚存几片霜冻后浓绿的叶,小旗号般孤零零飘在风中。绕过盘曲回廊,穿过一片凤尾森森的修篁,朱楼临风而立,描金窗扇,彩画梁栋,夏季里明朗敞亮。
攸桐没好气,偷偷翻了个白眼,“我是担忧她刻苦!”
女人家贪吃,闹个肚子罢了,能有多大的事。瞧把她急得!
被傅煜大怒责备的苏若兰则被留在朱婆婆那边,当晚没露面, 次日朝晨便有人来取她的衣衫箱笼之物, 传闻是老夫人亲身开口,惩罚惩办了一顿, 不准再留在南楼服侍。至于惩罚后如何安设,老夫人却还没说。
他身强体健,练兵也极其刻薄,因战事吃紧时需连夜赶路急袭,平素也格外看重夜间练习,经常半夜突袭最精锐的马队,好教世人能随时应敌。这回也是四更天亲身去校场,将最倚重的那支步队拉出来练,完事回府,瞧着天气尚早,顺道来问安。
夏季阳光和暖,不似春光明丽温和,也不似春季灼目,暗澹淡的铺在他身上,刀削般的侧脸笼出点暗影,倒冲淡那股冷厉肃杀的气势,添些许夷易之感。只那身衣裳还是黑沉沉的,印着极浅的暗纹,布料稍觉粗糙,也不知是为深色耐脏,还是他本就酷喜这般色彩。
攸桐只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也没敢再看底下横架着的剑鞘,往里一瞧,宽广的外厅陈列简朴,内间门扇紧闭,里外隔得清楚。
比起查探到的娇纵率性,现在她敛袖而立,神情安闲,不骄不躁,气韵委宛开阔。
――那日南楼大怒,听苏若兰避重就轻地蒙蔽时,他还真这么想过。
“哦?”这倒在傅煜料想以外,声音微抬,“为我?”
剑长五尺,刻薄沉重,那班驳陈迹像是无数鲜血染就叫人触目惊心。
谁知就撞上了这事儿。
毕竟魏攸桐在都城的行事他刺探过,不信她能换了小我似的,俄然变得乖觉。
一份送到住在西楼的傅澜音手里,算是为那日的事稍作弥补。
傅煜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半晌,眼神微凝。
……
千里远嫁, 她在傅家势单力孤,所求的也只这一方清净六合罢了。经这番周折,面前得了清净,南楼也临时没了乌七八糟的事,充足她居住。但也算不上高枕无忧――以苏若兰的性子,吃了这顿亏,一定会善罢甘休,防不堪防。
攸桐与他数番来往,只觉此人脾气难测,倒还算讲事理,稍收顾忌之心。
恐怕等风波畴昔,苏若兰洗心革面, 在寿安堂认了错, 还是能留在府里的。
攸桐拿定主张,趁着傅煜还在府中,便做了四道甘旨,分开装入两个食盒。
“在内里,容卑职通禀。”
对攸桐而言, 这已算不错了。
他也是无根流落之人,被傅德清看中培养,因常在府中,对傅家外务非常熟谙。
黛眉杏眼,雪腮嫩唇,肌肤养得极好,不施脂粉站在阳光下,也没半点瑕疵,唇色红嫩,眼波如水,天然妖娆姿势。那双眼睛极美,像是清澈的泉映照春光,神采奕奕,亦如美人图的点睛之笔,活泼灵动,光彩照人。
不过此人长年习武,身板苗条魁伟,不阴沉瞋目标时候,还算仪表峻整,风韵出众。
傅煜觑她,竟自勾了勾唇角,却没说话。
她那位夫君傅煜正负手站在黑漆长案跟前,目光超出窗扇,侧影矗立。
结婚至今,她在被萧瑟时、被他冷厉威压、被苏若兰违逆冲犯时,都能沉寂安闲应对,乃至在过后反将一军,特地到两书阁里挑他的不是。
……
世人皆诚恳应了,待攸桐更添几分恭敬。
傅煜侧头觑她,将那份担忧瞧得清楚。
动静传到南楼,攸桐听了, 也只一笑。
见兄嫂出去,她有点不美意义,搁下碗勺,道:“真没大碍的,喝了郎中的药,吃些粥,感受好多了。”因怕傅煜指责攸桐,还帮着道:“是我昨晚睡觉着凉,今早才闹起来,跟昨日的吃食无关。”
卖力守在书房门庭外的是位十八岁的小将,名叫杜鹤,是傅煜的牙内亲将,随使府邸表里,便可帮傅煜操犒军务、递送文书卷宗,也能为府中之事通报动静,行军在外,还可保护值守,为人机警灵敏,技艺也极了得。
傅煜干脆半掩窗扇,侧身靠在长案上,颇带玩味地盯向攸桐。
傅煜这书房既藏闲书,也是他措置军务的地点,核心有节度使帐下的亲兵扼守,周遭不准闲人等闲踏足,除了隔壁起居的小院留两位仆妇照顾外,表里都戍守得非常周到。
谁知现在却忐忑忧心,脚步微乱。
“嗯。”傅煜瞥了眼食盒,却没多问。
这话说得,仿佛是她急着推辞任务。
傅煜当然心高气傲,倒是凭真本领养出的傲气,绝非蛮不讲理。
“你本日特地过来,就为说这个?”
傅澜音照实说了,因攸桐又问昨晚的吃食,照实道:“昨日在南楼吃得很多,晚间用了碗鸡丝面,当时没感觉如何,可见跟二嫂无关。只是临睡前馋嘴,吃了两个柿子,半夜里着了凉,也许就闹起来了。”
昨日那顿火锅的食材她亲身盯着,鸭血鸭肠不成能出岔子,她是担忧别的――
无端叫人想起疆场烽火,浴血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