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94章
可惜想见的人尚未比及,那不想见的倒是先来了。黛玉立在一旁听着王夫人一行前来存候,又瞧了瞧她身后:除了二春外,竟然另有宝钗――黛玉因迩来抱恙,倒未曾这般早过来给老太太存候,是以也晓得王氏这存候的端方是从何时开端的,想来也应是秦氏丧礼这些日子的事儿,只是,瞧这架式,是要带宝钗过府去么?虽说能够见些平常不大见得着的亲朋,但东府里到底是在办白事,以这个借口带人了解……倒是不大好罢。
黛玉笑道:“已是大好了,多劳你操心。”见王夫人正望着这边,脚下一顿,又抬脸向宝玉悄声笑道:“这几日在那边府里,可曾被那些和尚羽士熏着?”说时高低打量了下宝玉,见他已去了冠带,穿了身银灰弹墨的小袄,散着白绫裤腿,趿着双缎面软鞋,全一付家常安闲打扮。
湘云无妨黛玉竟直直地将话给堵了返来,被激得脸上一红。且心下也是一阵恍忽,不大明白自个儿怎忽刺刺说出这等话来,又想起她俩平日的友情来,一时讷讷不再出声。幸亏宝玉这最爱合稀泥的繁华闲人在此,已是拉了黛玉述起这几日的苦来。宝钗笑着上前来挽了湘云往探春坐处去,劝道:“林mm那张嘴再是不饶人的,你只休理她就是。你与宝兄弟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情分怎是旁人可及的……”
那湘云再对劲不过,虽一手扶了黛玉,仍自一手顺着颌下的丝绦,昂首斜眸地向黛玉道:“林姐姐,我可比二哥哥如何?”
帐里黑,湘云瞧不见黛玉的神采,只听她轻笑了一声,道:“你做甚么了我要活力?”
黛玉横了她一眼,又眨了眨眼道:“一会子老太太该起了,你这个‘宝二爷’要去存候,阿谁‘史大女人’就不消去存候了么?”
刑、王两位夫人是来与贾母禀过东府里有关秦氏丧仪的相做事件:珍大爷给寻的那付樯木虽好,到底得的仓促,今个儿制好了棺椁,才糊了头到漆,只望在出殡前能再上两道漆才好;蓉小子捐得了五品龙禁尉今儿领了凭,秦氏的一应仪用均已照着恭人的品级改了陈列……黛玉离得近,听了一耳朵,只是不大明白:她如何记得恭人是四品的称呼呢,可贾蓉不是捐得五品龙禁尉么?……可她这也算是偷听,倒不好上去问个清楚。
黛玉即出了主张,自是要早早参加等着看热烈的。在她乖灵巧巧地恭维了老太太的发型,又奉过茶后,就开端一边陪着老太太说话一边等着看好戏了:嗯,湘云虽是早就穿好的了,但宝玉可要费番工夫……
黛玉靠着月梅站了会儿,方轻咳了声道:“老太太起了罢,我们先去瞧瞧。”月梅扶着黛玉往贾母房里去,心下暗道:都说那两个是调皮的,那里晓得我们女人才不是省油的灯……
湘云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方大笑了一声,被黛玉一扯衣袖止住了,忙憋住笑道:“好姐姐,你说得是,我这就去请去。”说着四周瞧瞧,捻手拈脚地又往宝玉房中去了。
黛玉这才晓得本来这主张是打在老太太身上的,心下不由就撇了撇嘴。
黛玉眼神驰宝钗脸上一飘,嘴上只不饶人地笑道:“这话原该我来讲才是,你多久才见着上这么一回呢,我但是两三日就听他念上你一回,不是央了老太太去接你,就是同我合计送些甚么顽意畴昔,若照你方才所说,我如何受得过来?”
这话一出,站在廊下的晴雯已扶着柱子笑弯了腰,黛玉也抿着嘴笑啐道:“你这个促狭鬼,怎地想出这等主张来……”一旁离得近的丫头媳妇们也都笑成一片。
偏他两人见无人看破,又按端方齐齐回身给王夫人存候。王夫人就是眼神不好,身后还站着探春与宝钗呢,两人齐齐讶然“啊”了一声。王夫人待面前两人行罢礼起家正正打了照面,也是一惊,不由皱眉道:“你们这是……”
黛玉这句话问得知心,宝玉顿时皱了脸就要大发感慨。只是这正房能有多大,这几步走得再缓,也已到了上座跟前,黛玉笑盈盈地给老太太行罢礼,又给刑、王两位舅母施礼。
老太太在上首听了半句,忙道:“如何了,但是有甚么?宝玉,云儿,快过来给我瞧瞧。”一起说一起就站起家来。
黛玉行罢礼,瞧着老太太似在与两位舅母说话,也不往上凑,只往湘云坐处来寻她。
黛玉一起笑一起点头道:“你二哥哥远不及你也……”说着抽出绢子来拭了拭眼角的笑泪:这丫头,太有材了。
那小丫头回道:“并不但他两位,两位太太并薛女人、大奶奶、二女人、三女人都在呢。”黛玉听着就是一怔。不由问了一句:“薛女人也在?”
这无声的别扭在饭后落在黛玉眼里特别较着:湘云同宝玉说话,同贾母说话,只分歧她说话。黛玉也不恼,也与宝玉、贾母时不时说上两句,问一问东府里的环境,探听下惜春的近况――她作为东府里的女人,这几日均在那边府里呆着,并未曾返来。这般两下里一凑,宝玉与贾母没瞧出来她俩之间有甚么不当,倒是黛玉偶然看着湘云想笑:她俩现在不止住一间屋子还在一张床上睡,史大女人,你筹算今个儿早晨如何过呢?
小丫头回道:“听宝二爷房里的姐姐们说,薛女人同史大女人一向在他们那儿,只到宝二爷回了府,才一并与老太太那儿去的。”
宝玉听得丫头们唤“林女人来了。”时,已是跳起家往门口处来接,见黛玉正在脱披风,顺手接了,递给小丫头道:“mm本日可好些了,昨个儿我回得晚,未曾去瞧你……”
黛玉听了就是一笑,立时不大想去凑这个热烈,停了停还是带着丫头往上房里来。
谁知那人见了黛玉不躲,反而两步抢上前来,唱了个肥喏:“这位女人,小生有礼了~”
月梅上来扶了黛玉,却向立在一旁笑得不可的翠缕笑啐道:“还笑呢,就由着你家女人混闹。”
正在这时,就听门外小丫头唤道:“宝玉来了,史大女人来了。”黛玉忙昂首往外瞅。就见两条身影一前一后走将出去,因都略低着头,猛一眼瞧着并无甚不对,且虽停在老太太跟前,却较平日停得远些。两人一个作揖一个蹲福,齐齐道:“给老太太存候。”因是一同说的,又都是惯熟的嗓音,世人一时虽觉着有异,到底未觉出那里不对来。只黛玉在一旁已是咬着绢子忍得痛苦。
刑夫人还是说了两句黛玉又瘦了,当再细心调度的话。王夫人也只点了点头。自她那回说哭了黛玉后,再见着黛玉,虽谈不上是一言不发,也几可说是惜字如金了――总之是极无法的模样。可惜她媚眼做给了瞎子看,这等谨慎思婆婆贾母是看不入眼的,儿子宝玉是底子看不懂,只庶女探春跟在她身后愈发沉默,却到底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也做不得甚么。对了,实在黛玉也看懂了的,是以这阵子在她面前待宝玉倒是随和了很多――你不是喜好装哑巴么,恰好让你再多吃点黄莲,平白让王氏又添了多少内伤。
一时说完了闲事,贾母怜世人在东府守了一日,也不留她们侍侯,俱都让她们早早回屋安息,宝钗只得也随她阿姨去了。是以待得晚餐齐备时,桌上只贾母带着宝玉、黛玉并湘云祖孙四人,虽说仍如常普通的“食不言”,却总觉着有些别样的沉闷在内里。
宝玉见了忙抢上前来扶了老太太,道:“老太太慢些。”他在这里说,老太太尤自伸手招向另一边,口里连唤了两声“宝玉”后就是一怔。转头畴昔细心打量了一□边扶着自个儿的人儿,又转头瞧了瞧已站到她跟前的“孙儿”,再听得那“孙儿”甜腻腻地依着她唤“老祖宗~”,一时再也忍不住,一手一个搂在身前边骂着“两个捣蛋的猴儿”边笑将起来,底下苦苦忍了半晌的世人俱都齐齐笑出声来,独王夫人僵坐在那边,已是气得一脸黑气。
湘云笑道:“姐姐但是胡涂了,二哥哥又不但这一身衣服……”
翠缕抿抿唇,还是掩不住笑意,道:“我们女人这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再说另有宝二爷纵着,我是不能的了。”
究竟证明,黛玉多虑了。不过一刻,王夫人就说到了这事:“……昨个儿我瞧着云丫头过来了,只现在我与三丫头、宝玉日日都往那边府里应酬,倒是没人陪她,想来怪孤傲的。我就想着,干脆让宝丫头过来陪陪她……”王夫人说着终究侧头看了眼黛玉,道,“与外甥女,她们姊妹一处也热烈些不是。”
“……嗯?”
“你今个儿生我气了?”
被湘云这一闹腾,黛玉也了无睡意了,在床上翻了两回身后,也款款地清算着起了身。按例在院子里走动了半晌,觉着身子尚可,就欲往内书房里去坐坐。未行几步,就闻声宝玉房门一声响。侧目看时,却见门帘挑处,快步跑出一人来,一身公子袍服,头带亮银冠缨。只是廊下暗影重,一时未曾瞧清容颜。因瞧着去处不似宝玉,黛玉不由就住脚蹙了眉:她最讨厌宝玉带秦钟回屋同住了……并且,宝玉屋里竟然嘻嘻哈哈地跟出来几个丫头,不成体统!
究竟证明湘云不是属螃蟹,而是属乌龟的――她不是在装横,而是缩着头能躲一时是一时。幸亏事光临头,她还是能硬着头皮认的。是以晚间出了贾母的屋子她也没借端攀扯着宝玉持续闲谈,老诚恳实地跟着黛玉回了屋,在丫头们的奉侍下换衣净面,直待安卧在了帐中,湘云方心虚地悄声唤道:“林姐姐……”
黛玉好轻易缓过劲来,瞧见湘云还在丫头堆里蹦达,学着昔日宝玉的口气,在那边“姐姐mm”地一通调笑,只闹得一院子的莺歌燕舞的。她想了想,冲湘云招招手,将她唤到跟前悄声问道:“你穿了宝玉的袍子,那宝玉穿得甚么?”
黛玉小憩起家时,已近老太太传晚餐的时候了。她一面清算衣裳,一面让人去寻湘云。小丫头寻了一圈,回说史大女人已同宝玉在老太太屋里顽了。黛玉笑道:“单只两个混世魔王凑在一处,只怕老太太又不得平静了。”
偏那人还不罢休,却又伸手携住黛玉,作出那等似是而非的密意模样来,道:“好姐姐,几日未见,可想死我了~”恰是宝玉平日见着她时说的话,现在被她学得七八层像地用在了黛玉身上。
次日一早湘云精力百倍地原地满血重生,却将昨晚的事忘到爪哇国去了。脸也不洗,只草草梳了条大辫子就往外跑,说是要去唤宝玉起床。黛玉瞧她笑得贼兮兮的模样,就晓得宝玉要遭难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黛玉笑眯眯地挥手相送――归正男孩子没女孩儿金贵,被人闯一闯寝室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都晓得宝玉是最爱女孩儿的,以是若湘云装过假小子的话,则宝玉也定是扮过女人的.不过这在男报酬尊的世道里总算不得甚么'功德'.若曹公真是宝玉,这等幼时浮滑儿戏,自是要在书中隐去的.以是,我就设想了这一段~~~
黛玉再撑不住,笑倒在那人身上,边笑边自笑骂道:“……正端庄经地女人家,上那里学得这等油嘴滑舌的。”
湘云见宝玉跟着她一起过来,笑着起家接她,道:“你们每天一处顽,我才多久来一回呢,竟还撇了我接来接去的,没得来惹我们的眼。”
湘云沉默了,她既觉着黛玉应是活力了,又拿不准黛玉为何活力……以她对黛玉的体味,并没甚么可气的,可,她为甚么就是感觉黛玉总会为了些甚么活力呢……她思来想去,只想得头晕也没闹明白……倒让黛玉听着她悠长的呼吸声哭笑不得――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竟然就这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