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战三
萧河咳了一声，道：“让开罢。”
沈恪没转头，他手中没剑，但对着剑柄微露、像是要脱手的虚真，气势半分不弱。挺得笔挺的脊背，仿佛将他的整小我都撑了起来，再没有常日里奸商的世故。
沈恪明知身为剑池剑主的萧河，有着不逊于虚真的气力，真当看到两人对上的时候，还是禁不住的担忧。阿谁御剑江湖称心萧洒的剑主，是二十年前尚未负伤的萧河。而现在一一
连上前几步都如此吃力，他和虚真比武，岂不是险之又险？
沈恪在心中感慨了句苍梧遇人不淑，道：“如果小辈没有记错……贵宗首徒苍梧将庚戌习剑录送回宗门，距今该是有近十年了罢。宗主又怎的不早些清查，恰好赶着这个时候来寻事？”
虚真看着曾经的对劲弟子，语重心长道：“你竟与这报酬伍，为师实在肉痛。”
虚真行动轻巧，两袖翩飞，一派仙风道骨。即便是平凡人也能看出这是个修行有成的高人，与需人搀扶才气挺直身子的萧河，的确有着云壤之别。
萧道鸾曾似是感慨似是无法地同他说过，当今剑修，和百年前大不一样。别看统统的人手中仿佛都提着一把剑，但有人修的是权，有人修的是势，真正修剑的却没有几个。
沈恪的修为和脾气与他都大相径庭，唯有这时的不肯让步，极其相像。
就在一年前，他口中的“逆徒”还被许为连山宗年青一辈的魁首，代替宗主之位的上上之选。旁人提起苍梧，多少还会带上些或是遗憾或是讶异的情感，将他扶养长大，亲授功法的虚真，面上却没有闪现出任何神采。
扣指作剑，沈恪扬声道：“宗主如果不嫌弃，不如先和我过过手。”
“我看不见得。”连以示谦逊的“小辈”二字都不消，沈恪道，“莫不是宗主迩来修行，看了那书，才觉出些不当来吧。”
从萧道鸾到数十年如一日劈柴练剑的老王头，再到现在强撑着病躯站在他身侧的萧河。
他修剑数十年，只跨出过剑池一次。单就那一次，就足以让他看清本身与人间剑修的分歧。
掌柜的在苍梧背上拍了一掌，像是对他礼敬有加的态度不满，朗声道：“老头，当年你灭我龙蛇帮高低一百廿三口人道命，这个账，该如何算？”
“老朽本不肯叨扰，何如得了莫宗主的动静。为了本宗失窃多年的庚戌习剑录，不得不走这一趟。”虚真点头笑着，目光在剑池石碑上一顿。
修权修势的，他也见了很多，林家的，归一宗的，连山宗的……但能称得上在修剑的，都是剑池中人。
“小友多虑了。”虚真道，“老朽听闻剑池藏锋阁藏有上千孤本，不知此中可有鄙宗的习剑录？”
被人戳中了心头痛，虚真面上一寒。
沈恪对连山宗的好感一落千丈，性子又非常护短。见萧河一时没有回话，已经将他视作了自家人的沈恪便挺身道：“庚戌习剑录不是早就被收回宗门了么？要不当宗主如何还会收一个叛逃的弟子重回连山宗？”
小辈？沈恪为这称呼一喜，萧河称他为小辈，是承认了他和萧道鸾的事？这些日子听萧道鸾和老王头都再三提起，但没经这做父亲的亲口承认，他的内心始终不□□稳。
苍梧风俗了他的牙尖嘴利，与他联袂走到虚真面前，虚虚一礼。
他与飞升只要一线之差，却迟迟不能逾过。如果得了这珍宝之助……
萧河拖着怠倦的身子上前一步，拍了拍沈恪的肩：“我还没到要靠小辈护着的时候。”
不管这话是至心实意还是阴里讽刺，萧河都只淡淡回道：“不如宗主远矣。”
沈恪闻言皱了皱眉。萧河的身材一看便是亏损甚多，充其量是个抱病在身的伤患，那里有风采可言。他听众口传闻，只道虚真是个清心修道的老辈，风景霁月的宗主，听这话却感觉对方是个伪君子。
沈恪见虚真道貌岸然的模样，嘲笑两声。他成心作出些挑衅的姿势，好让对方偶然一向盯着萧河看。
虚真站定，目光扫也未扫场中比武的两人，莫列和萧道鸾都是小辈修士，小秋山上与他平辈、又有着不俗气力的，只要萧河。
虚真这老贼缩在连山宗不出，还则罢了，既然敢出来，那他搏命也要为枉死的一百多人讨个公道。
恃强凌弱，那是放肆。
还是个上了年纪，修为炉火纯青的伪君子。
萧河看着挡在他面前的青年，想起两个字，梗骨。
他才老宗主面前发了永不翻看的毒誓，才算是真正成了一宗之主。而后他在修行之时，偶有惶惑，也没有动过邪念。直到迩来体力渐衰损，修为不进反退，眼看飞升有望，才想起那本被束之高阁的宗门珍宝。
“那也无妨。”
反其道而行之，才是剑。
在老宗主面前发了毒誓又何如？只要他证道飞升，那肉身早已不存的老宗主，于他就是蝼蚁灰尘，底子不屑一顾！
他看的不是那块石碑，是石碑边的萧河。他在暗中摸索，估计萧河是否有与本身一战之力。这一刻的虚真，在沈恪眼中，就是一只惹人腻烦的老狐狸。早些年如何会感觉连山宗门人都行事正气？那或许就是不甚显眼的明哲保身罢了。
虚真和沈恪都望向了另一个出声之人。
只是为了一句话：“那些人或许看了我宗门珍宝，也未可知。”
“虚真老头，我们的账，是不是得先算算？”
青芒断后，苍梧便只随便带了把六品灵剑在身，不管剑气还是锋刃，都远不及虚真所赠的佩剑。
“谁知你见了劳什子师尊，会不会追悔莫及？”掌柜的嘲道，“当年你不就是幡然觉悟，活捉魔修，夺了本破书巴巴地给那老头送去？”
庚戌习剑录是连山宗世代相传的宗门珍宝，外人只道他们早就能翻查验习，但是当他接下宗主之位，亲手捧起那书时，上一任宗主才警告道，此书为先师朋友所托，我宗世代代为保之，千万不成翻看。
沈恪张口想要禁止，偏头却瞥见萧河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悄悄摆了摆。他看萧河的身影，一如萧河看着他。
这老头眉毛胡子都白了一大把了，年纪如何也得有六七十。人生七十古来稀，如若不能在大限到来之前破境飞升，再如何安定的大乘境修为，也会化为灰灰。临了想要借助上乘功法有所冲破，也很普通。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萧河在借力。
“我如果忏悔，便不跟着你来了。”
他冬眠多年，未曾有一日放弃过报仇的动机。
萧河按着沈恪的肩，旁人看来只是长辈的体贴密切，沈恪倒是在那手掌覆上来之时紧绷了臂膀，才没让被拍中的那一侧肩头下沉。
他拔剑对准曾经视作生父的师尊，只道：“杀人偿命。”
先前还装模作样地客气，现在可就□□裸地将目标诉诸于口了。沈恪不肯让虚真对着萧河施加威压，便往旁走了一步，用身子挡住虚真那冷冰冰的视野。
掌柜的手持双刀，锋芒毕露，在山道上暴露身影。他缓缓踱了几步，转头不满催促道：“你如果忏悔，不如趁早归去。你我之间便一刀两断，莫再黏黏糊糊说甚么舍不得。”
苍梧架住劈来的双刀，没用多大力量就将其扒开。他换了身暗灰色的长衫，同昔日比拟更光彩内蕴，不显山露水，也更加让人顾忌。
“本宗珍宝失窃，恐佞邪之辈心生歹念，故而隐下了动静。此番若不是莫宗主奉告，老朽也不会……”
虚真涵养极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堵了话也不恼：“那逆徒当年确是送了本庚戌习剑录返来，不过是假的。”
“多年不见，萧剑主风采一如往昔。”虚真须发皆白，面上虽也布了些皱痕，却无老朽之感，还是出尘。
虚真道：“老朽多年未曾与人脱手，如果不慎伤了小友……”
沈恪下定决计，趁着萧河行走不便，再次缓慢地挡在了他的身前。就算不为了对方是萧道鸾的长辈，只为了他幼年时听过的那些传奇，为了对方持守二十年的剑道，他都要脱手。
当年他为保全帮高低百余口性命，不得不与魔修为伍，从苍梧手中骗得庚戌习剑录。过后为苍梧所擒，捅了一刀，夺了那书，他都认自作自受，并无痛恨。但虚真不该阴里调拨同他有夙愿的帮派，趁他重伤难以自保之际，害了他全帮性命。
他虽是猜想，但也有些根据。庚戌习剑录这类宗门珍宝，浅显弟子无缘得见，加上之前曾失窃过一回，连山宗必定慎之又慎，或许只有身为宗主的虚真才气翻看。至于虚真为何迩来才发觉那书作伪……
掌柜的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