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和离
只听外祖母又道：“当初你爹要把你说给他时，我就千不肯万不肯，可你爹看中了他的状元之名，非要结这门亲不成，成果到头来却害苦了你。你说说，自打你嫁给他，可有过一天安稳的日子？每天不是获咎这个就是获咎阿谁，还动不动就被罚俸记过，你说你跟着他，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他若真是个会心疼人的倒也罢了，可他又甚么时候把你们母子放在心上过！”
锦哥扭头望向母亲，“娘，您也想和离吗？”
屋里，话说到一半的外祖母见锦哥冲出去，不由吃了一惊。伏在外祖母膝上抽泣着的母亲也是一阵慌乱，忙起家拭着泪道：“锦哥儿如何来了？是甚么时候来的？”
这是在说父亲弹劾大娘舅导致他丢官的事。明晓得大舅母是在指桑骂槐，锦哥也只能咬牙冷静忍耐。
俄然，花厅门别传来一阵喧哗，跟着一大群仆妇的俄然涌入，她的大舅母一边和二舅母谈笑着，一边走了出去。
在这片沉寂中，母亲低低的抽泣声显得格外刺耳。锦哥心中一颤，正要抬手去掀帘幔，就听她的外祖母叹道：“这和离的名声虽不好听，也总好过一辈子背着个犯官家眷的罪名。”
帘幔内，外祖母又道：“所谓‘伉俪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阿谁宋文省真是个知礼的，这时候就该先行给你一封放妻书。你才二十八，莫非竟要叫你用下半辈子替他陪葬不成？！不说别的，锦哥儿他们三个可都是你亲生的，单是为了那三个孩子，你也要早拿主张才是。”
大舅母余氏从眼角瞥瞥她，扭头对二舅母刘氏道：“你说，如何竟有如许的人？！用不着人的时候完整六亲不认，用得着人的时候又是这么一副嘴脸，看着没得讨人嫌！”
跟着丫环抱过正屋，又进了一道垂花门，锦哥一昂首，就只见她母切身边的丫环婆子们正和外祖母屋里服侍的人站在一处，世人全都垂手肃立在廊下。
“她是不懂，可她家有人懂啊！”大舅母挥手打断二舅母，“不然也不会把媳妇孙女留在咱家里不闻不问了！她们打甚么主张，莫非你还看不出来？不就是想要逼着我们家替他们家出头嘛！老太太心疼姑奶奶也是有的，可也要看看那人犯的是甚么事，获咎的是甚么人！”
郑氏猛地回身，扬手就给了锦哥一记耳光。
此时郑氏早已惭愧得抬不开端来，只低着头捂着脸抽泣不止。
望着哭成一团的母亲，锦哥抬手抚了抚脸颊。不知怎的，她想到的不是父亲打她的那记耳光，而是他替她拭泪时，手掌端住她脸颊时的和顺。
牢里的父亲，沉痾的太太，另有被外祖母扣住不肯放回家的母亲，自打入秋以来，她就没碰到过一件顺心的事。
丫环笑道：“老太太命人清算了姑奶奶出嫁前住的屋子，这会儿姑奶奶和二女人都住在那边呢。”
她回身翻开帘幔筹算出去，一昂首，却只见她那九岁的mm玉哥儿正站在门口，满脸仇恨地瞪着她。
本来如此。自父亲出过后，她就一向想不明白，为甚么明显是一件证据确实的罪案，最后却被三司以向来没有过的敏捷鉴定为诬告；为甚么平常老是党争不竭的朝堂上，众大人们竟然会分歧对父亲的遭受杜口不言；而就算父亲真是弹劾错了人，那也是他御史的职责地点，遵循本朝律法也不至于会引来杀身之祸……却本来，大师都是明眼人，就只要父亲一个是盲眼的！
郑氏的肩头一僵，哭声顿时一噎。
“啪！”
不哭。即便是父亲真的只要死路一条，起码她能够做到不哭！
外祖母心疼不已，一边抚着郑氏的背一边指着锦哥骂道：“孽障、孽障！你觉得你母亲情愿走这一步吗？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郑氏和吴氏不由全都是一愣。
听了这话，锦哥的眉不由皱得更紧。外祖母这是甚么意义？莫非是要留母亲长住？！
母亲要跟父亲和离？！
只听锦哥又道：“父亲做那些事的时候又何尝想到过我们，既然如此，母亲就算只顾着本身也没甚么不对……”
见她出去，外祖母跟前第一得用的马嬷嬷从速快步走过来，低声笑道：“是大女人来了。这会儿老太太正跟姑奶奶在屋里说话呢，二女人倒是在中间的屋子里，大女人要不要先……”
昨夜的一场风雨，几近将外祖家花厅外那株银杏树的叶子全都打落下来。望着那像求救般伸向天空的光秃树枝，锦哥不由一阵愁肠百结，胸中更是愁闷难消。
和“大归”一样，这也是锦哥方才晓得其含义的一个新词。
这么想着，锦哥只觉到手脚一阵发软，竟连翻开帘幔的力量都没有了。
锦哥没有看向母亲，而是紧绷着一张小脸对外祖母道：“父亲说，如果他有个万一，就让母亲大归。”
她的手不由就是一顿。
郑氏原就是个荏弱无主意的，这几日面对母亲的抽泣劝说，她本已有所松动，现在俄然听到女儿小小的年纪竟不顾礼教大义如此替本身着想，不由又悔又愧。她扑畴昔抱住锦哥，抚着她的脸颊大哭道：“锦哥，都是娘不好，是娘对不起你，娘反面离了，娘就守着你们，是死是活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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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大舅母还要说甚么，二舅母从速上前一步，对锦哥温谈笑道：“锦哥是来看外祖母的吧？恰好，你外祖母在你母亲屋里呢，你直接畴昔吧。”说着，冲本身的贴身丫环使了个眼色，叮咛送锦哥畴昔。
而郑氏本身也被这一巴掌给吓着了。看着锦哥脸上的掌印，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忽地，她又转过身去扑到榻上痛哭起来。
见吴氏大哭，郑氏不由又慌了神。她看看锦哥，又看看吴氏，一时堕入两难的地步。痛苦挣扎中，她只得再次扑回塌上痛哭起来。
望着母亲，锦哥不由闭了闭眼。父亲说的没错，如许的母亲是没法依托的，这个家也只能靠她了。
闭上眼，锦哥只感觉胸口有一团火在燃烧，又似有一个重物沉沉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与此同时，又有一股热流正在敏捷上升，直冲得她眉心抽痛，两眼酸涩，喉咙发紧。她蓦地瞪圆双眼，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攥住椅子扶手，逼迫本身硬生生压抑下那股堕泪的打动。
见她低头不语，大舅母嘲笑一声，又道：“如何，平时的伶牙俐齿都哪儿去了？这会儿用得着我们家了，倒一个个装起乖顺来！”
直到看着锦哥走远，二舅母这才回过甚来，对着大舅母点头笑道：“你这炮仗脾气，甚么时候才气改一改？这会儿母亲正跟小姑在说话，这些话也该让锦哥儿听一听才是。你说但是？”
锦哥迷惑地看了马嬷嬷一眼，也没多想，就抬腿进了屋。
锦哥的心中蓦地一痛。她深吸一口气，昂首对母亲说道：“娘，您曲解了，我不是要禁止您和离，我是真的附和。”
望着帐幔内哭成一团的母亲和外祖母，锦哥再也站立不住，她伸手抓住身边的椅子，摸着扶手缓缓坐下，胸中一向压抑着的愤激如开了锅般翻滚而起。
“你放心，只要你拿定了主张，这些事由我出面，我定叫你婆婆……”
“母亲……”
见好不轻易就要说通的女儿俄然又变了卦，外祖母吴氏不由一阵气苦，握着胸口哭道：“我的天啊，我这是做了甚么孽啊，养儿养女竟全都是养了一场债！”又指着锦哥骂道：“你觉得我是要拆散你们一家人吗？要不是阿谁宋文省不费事，又岂会叫我们两家都不得安生！”又指着郑氏，“你反面离，万一他们迁怒到你的父亲和兄长，又该如何是好？！莫非叫我们家也替阿谁‘宋瘟神’陪葬不成？！”
直到喉头梗着的硬块松动，她这才接着又道：“娘，他说他只能挑选对不起家人。父亲能够挑选对不起我们，我跟玉哥另有无忧却别无挑选。但是娘您不一样，父亲已经同意您大归了，和离也只不过是再进一步罢了。为了您本身，为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您，”她又屏了屏气，“您就和离吧。至于弟弟mm，我会照顾好他们的，您不必担忧。”
锦哥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一下子偏过甚去。
二舅母听她说得狠了，从速站出来禁止道：“大嫂，她一个小孩子家懂甚么……”
公然，连母亲也要丢弃她们了吗？！
二舅母看看锦哥，难堪隧道：“不管如何说，那也是咱家的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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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都到这时候了，这些话另有甚么说不得的？！我晓得你们家的端方，朝堂上的事家里妇孺不准过问。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好歹我也要让你明白此中的短长才是。你觉得护国公那件事真的就没人晓得？只因他势大，背后又有太后撑腰，现在就连圣上都要对他退避三舍，满朝的文武这才三缄其口。可恰好只要你们家阿谁书白痴不自量力，还自发得是做了甚么诤臣，却也不想想，太火线才还政于圣上，圣上又如何会在这个时候为了这么件小事去违逆太后？！昨儿朝堂上乃至有人提出要满门抄斩……满门抄斩啊！如果然到了那一步，”说到这，外祖母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要真到了那一步，莫非你真忍心叫我一个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吗？你但是我捧在手内心养大的啊！”
压抑下满腹的苦涩，锦哥道：“那就和离吧。外祖母讲的对，‘伉俪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母亲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惭愧，不由捂着脸痛哭起来。
锦哥收起笑容，起家恭恭敬敬地冲那二人行了一礼，叫了声“大舅母、二舅母”。
锦哥心不在焉地跟着丫环今后宅去，直到绕过外祖母所住的正院，她这才回过神来，问那带路的丫环：“我母亲没有住在外祖母那边吗？”
锦哥不测埠一扬眉，“你都听到了？”
这一回，父亲果然是有救了。
和离？！
“嘁，姑爷！你拿他当亲戚，他可拿你当亲戚了？我们家那位，只不过是在公事上出了点小不对，按理罚个俸的事，倒是硬被他整得丢官离职，当时候他如何不说这‘亲戚’二字！”
抚着脸颊，锦哥苦笑：“父亲早就做好了赴死的筹办。他说他这一辈子，只能挑选对……”她的声音忽地一抖，只得停下来握紧拳头屏住呼吸。
“娘，别说了。”宋郑氏哭道。
锦哥忽地站起，翻开帘幔就冲了出来。
玉哥恨恨地瞪着她，猛地冲过来推了她一个趔趄，便扑进外祖母的怀里，跟着母亲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屋里，帐幔低垂，一片沉寂。
而让锦哥没想到的是，母亲这一去，竟然真的就没再返来。太太派了几次人去接，都被外祖母给挡了返来。
想到父亲说的“大归”，终究弄明白这个词的含义的锦哥不由一阵坐卧难安。为了所谓的“节义”，她的父亲已经丢弃了她们一家人，莫非母亲也要……
不为他阿谁笨伯哭！
看着痛哭的女儿，外祖母吴氏又是心疼又是焦急，恨声骂道：“好你个宋文省！我女儿到底做了甚么对不起你的事，竟要被你休弃？！去，你去奉告你父亲，休说甚么大归不大归的，我们要和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瞥见阿谁带路的大丫环递来的眼色，马嬷嬷当即改口道：“要不，女人悄悄出来看看？”说着，也不叫人，亲身替锦哥打起门帘，放她进屋。
固然廊下满是人，可院子里却一片寂静，锦哥无出处地感到一阵不安。
锦哥木然低着头。自从父亲入狱后，这些怪话她已经听得太多太多了，多到她已经不晓得甚么叫活力。
“但是，”母亲抽泣道，“太太定然不会同意我带走孩子们。”
锦哥被丫环领着吃紧走开，大舅母仍感觉不解气，冲着二舅母抱怨道：“你这是做甚么？我还说不得她了？！”
那一日，从诏狱返来后，固然她和老管家都杜口不谈父亲的死志，可太太仿佛已经预感到了甚么。从那今后，太太就像是断了朝气一样，一日比一日病重。三天前，当锦哥的外祖母派人来接她母亲和她们姊妹时，太太俄然态度大变，抱住弟弟无忧不放，说甚么也不肯让他跟着母亲回娘家。最后还是锦哥做主，承诺和无忧一起留下陪着太太，太太这才勉强同意放mm玉哥儿陪着母亲去外祖家。
她的奶娘本想跟上，却被马嬷嬷伸手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