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拾 黄旗入洛竟何祥(五)
——殿下公然是铁了心要让秦兵返来。
宝丰县西靠伏牛山脉的外方山麓,西、南、东三面有山,此中又首要集合在西、南面,东面只要两个山头超越百丈。
朱慈烺终究解开了剑穗,道:“只说粮草这一点,的确有速战的来由。”
可惜自古剖明多白表,朱慈烺并不吃这一套。他只是低头检察剑穗的系结,随口道:“既然不求军功,为何如此鲁莽?竟疏忽孤家令旨,不晓得孤乃代天御狩么?”
“哈哈哈。”朱慈烺大笑着持住苏京小臂,往中堂走去,一边笑道:“秦督是怕来了这里,就走不脱了吧?”
苏京偷偷昂首看了看太子,见朱慈烺没有反应,赶紧又解释道:“我军粮草转运三百里,如果从江南就粮则更不知有多远。闯贼却可取荆襄湖广之粮,沿途所耗更少于官军。莫说现在我军情势占优,即便是势平,也只要决一死战。此正所谓:箭在弦上!”
“老道长,可让人久等了。”
朱慈烺这记不怒自威的杀威棒打下去,无形中将苏京的刚烈脾气完整打散,又道:“孙先生不转返来么?”
朱慈烺缓缓收起剑,看着伏在地上的苏京,终究无法道:“你起来吧,该说的我都说了。本来吴先生的意义是他跑一趟宝丰,但我觉得这事最好是我亲身说,以免你们胡思乱想觉得有人勾引我。现在看来,秦督是铁了心要打这一战了。”
柳木鞘,包铜剑格,不蓄剑穗。
“就连等等左良玉都不可么?”朱慈烺迂回道。
“殿下,苏监军到了。”吴甡俄然愣住了脚步。
苏京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长剑上。
中堂上的安排已经全都换成了东宫安插,一应杂物尽数去除。厅堂正中供着七彩大纛,乃是天子出征的制式。两旁架起龙节和尚方宝剑,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苏京被龙节的金光刺得心头胆怯,赶紧垂下头,偷偷张望四周。四周倒是没有刀斧手之类的人物,只要两个寺人模样的近侍等待叮咛。他又看到一张素色屏风,上面却不是丝绢,而是宣纸。纸上龙飞凤舞写着几列笔墨,偏生让他一眼就看到中间有一列写着“召见孙传庭。”
但是,别称也不是随便叫的。
苏京方才腾起的气势顿时一挫,非常不解太子殿下为何如此悲观。
还好苏京涵养尚足,话头一转,人已经作揖下去:“本来是吴阁老!后学苏京,耳聋目聩,不识老先生尊驾,尚望包涵。”
不但这剑有些非支流,并且这个称呼也实在是有些诡异。
所谓文尸谏武死战,说穿了不过是为了“生前身后名”。
“愚笨!”朱慈烺终究忍不住骂道:“那汝州如何办!雄师屯粮之地,只要三千残兵看管么!”朱慈烺也是来到汝州以后才晓得孙传庭留下三千兵护粮,想想也不会是甚么精锐。
老道长的确是监察御史的尊称。苏京现在的事官是监军,但入仕以来最为清贵的官职是江西道监察御史,以是被人以此称呼是表示美意。
对于监察御史,同僚平辈可称以“六察”、“察视”、“察官”;朋友寒暄、手札来往能够称为“南榻”、“持斧史”;打趣能够说“开口椒”……唯独这个“老道长”却不是随便叫得的。
白沙是汝州北端,在白降河边,也是孙传庭屯粮的切当地点。苏京对于太子殿下的担忧并不觉得然:白沙作为屯粮地乃是军事奥妙,就算营中很多将领都不晓得,更别说闯贼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闯贼晓得屯粮之地,又如何绕过雄师集会的通衢,绕到如而火线之地?如果兵多,难以通过伏牛山窄道。如果兵少,即便去了又有甚么意义?
对于官军而言最好的决斗处是往西靠,借山势设伏。
“殿下,那是兵部一面之词!”苏京叫道。
“多谢殿下。”苏京一愣,只能先谢朱慈烺道:“全仗圣皇洪福,殿下仁慈。”
对于孙传庭,恐怕另有一层本身安然的顾虑。之前天子放侯恂出狱,督师湖广,见侯恂不堪用,转头又扔进了黑牢。这的确是孙传庭本身的写照,如果不以军功安定本身,莫非坐等缇骑么?
苏京抬眼去看此人,只见一身布衣道袍,头戴方巾,腰板尚直,脚下倒是一双麻布鞋,年纪在五十高低。只看这副打扮,却和本身当年髦未释褐时一模一样,只是他腰间悬了一柄长剑。
苏京被吓了一跳,留步不及,差点撞到了吴甡身上。慌乱之下,苏京目光扫过太子的面庞,公然见这年青人皮肤细白,尚未蓄须。
没有阿谁职位,想“尊”都没资格。
从地形图上看,宝丰、郏县、襄城三县构成了一个安定铁三角,在山脉交汇的平原、低岗处扼守了南北、东西通道。这必定也是前人挑选此处繁衍生息的原因。
如果换个幼年进士,现在必定会忍不住喝问一句:“何方狂徒!”苏京倒是六年火线才中的进士,早不复有傲气,只是面呈不悦:“你是何人?如何称我道长?”
这三县又都处于伏牛山脉余脉,各有山岳数十。但是山体走向和位置,决定了三地的计谋辨别。
“殿下恕罪!”苏京听出这话音里的不善,特别是惊骇朱慈烺解开剑穗的行动。他赶紧拜倒当中,低头盯着地上青砖,仿佛砖面上写了发言稿,一口气辩白道:“殿下不知当远景象。宝丰乃是伪官会聚之地,唐县是闯贼老营。之前宝丰一战,官军大胜贼兵,现在闯贼本人就在襄城轻易!我秦兵远来,河南又是瘠薄之地,倒霉于对峙,只能速战!”
“极刑极刑!后学这就出来朝觐太子殿下。”苏京算了算时候,太子应当比他早不了多少。去掉那些繁文缛节,召见官员、老者,问民生民风,问社稷收成,问处所政绩,问冤案难案……一整套流程下来耗时非少,八成是刚刚才结束吧。
“苏先生。”朱慈烺转过身正对苏京,客气地叫了一声。
“臣苏京拜见皇太子殿下!”苏京作势要跪。
这座镇国将军府只与平常大户人家附近,盖因亲王以下不得庄田,只要爵禄,作为镇国将军能起如许的宅子已经算是很善运营了。此时朱门两旁战列侍卫,一个个身形高大,器宇轩昂,公然分歧凡俗。
朱慈烺放缓口气:“粮草当然首要,行军兵戈莫非就没有其他紧急处了?军心如何?秦兵远道而来,不占天时人和。贼兵在此占有经年,勾惹群众,熟知天时,是否胜了一筹?贼兵老营被屠,只愿杀身报仇,战意正盛,难道哀兵?此时现在,不说回兵避其锐气,起码也要恪守城池,以当其锋,焉能硬拼?”
归正左良玉是死都不会来的。
朱慈烺坐在了长官上,顺手取过尚方宝剑,悄悄解着剑穗,道:“秦督是怕人有抢了他的功绩吧?”
将这些山画在纸上,一目了然可知宝、郏、襄三县之间的平原地貌便是主疆场。
——定是看了些杂书就来献宝的半吊子!
“白沙更在汝阳以北五十里,”苏京道,“间隔洛阳也不过五十里,闯贼雄师如何抄我粮仓?”
“我等臣子为君王尽忠,焉能有功利之心!”苏京赶紧上前剖明。
襄城的西南部则是连缀矮山,北部为丘陵,中东部是平原。这些矮山低岗在地理学中属于“矮”“低”,实际上却也有百丈之高,足以成为反对雄师的樊篱。
石屑飞溅,苏京胆战心惊地看着地上三个白点,总算与脑中的舆图符合起来。
“襄城县最北,已颠末端郏县!”朱慈烺剑尖指着最上面的白点道:“焉有撤退时不派兵殿后,庇护老弱文官之理?这明显是闯贼精锐由襄阳北上,而老营、伪官撤回不及,被秦兵追上了!秦督如果再追,可就不是闯贼的诱敌之兵,而是精锐雄师了!”
“我且问你:”朱慈烺厉声道:“为何老营在唐县,伪官在宝丰,而闯贼精锐在襄城?”
苏京一愣,没预备太子问出这么专业的军事题目。他搜肠刮肚想了想,道:“大队人马焉能走一条路?必定是分路撤回,导致地点不一。”
现在孙传庭恰是一门心秘密往仇敌的彀中钻,这怎能不让朱慈烺焦心上火?恰好孙传庭、苏京等人还格外有信心,仿佛只要出兵,必定能赢一样。
想到这里,苏京略微打动,很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
郏县一样被群山环抱,倒是闪现出一个马鞍形,东南、西北高,中部低。东南部为外方山余脉,低山横亘;西北部为萁山山地,峰峦起伏;中部为北汝河冲积平原,沃野开阔。
他与孙传庭观点一样,以为回兵之议不过是因为剿贼之功的归属。
苏京心头出现一片疙瘩,又暗道:吴兴化名誉不低,不至于为了抢孙传庭的功绩进献谗言吧?莫非佞臣另有其人?
朱慈烺随便上前一步,伸手托了托,道:“无毛病。苏先生倒是不见老,看来是摄生有术。”
中间平原为两军通途,皆不得天时。
“殿下,秦督善于战阵,本身用过的路数,天然有破解之法!”苏京总算找到了辩驳的角度:“殿下尽管在洛阳督战,坐收捷报便可。”
“军情如火,等不得了啊,殿下!”苏京动情叩首。RS
“我说的是位置!”朱慈烺持剑而立,两步跨到苏京面前,哐当一声拔出尚方宝剑,寒芒闪过,在地上点了…。
朱慈烺微微点头:“你们连襄城县都一定能打下来,还说襄阳?孙传庭如果能给我打到南阳,我就完整服他!”
那文士略一愣,晓得苏京没有认出他来,旋即笑道:“老夫姓吴,兴化人。”
这是中堂尚书朝廷大佬对监察御史的尊称。
李自成占有两角。此中襄城有群山为樊篱,要想攻打襄城只要先打郏县,不然便有被抄后路的伤害。
“这话说得,”朱慈烺轻声笑道,“如果身材好就归在皇父头上,那非命的千万百姓如何算呢?”
“老夫现在并无官职,老道长何必如此多礼。”吴甡面带浅笑:“东宫就在内里,已经催问多次了。”
苏京顿时轻松起来,趁热打铁道:“殿下,全军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实在是最最要紧之事了。我军早日打下襄阳,便能早日与左镇夹攻汉阳、武昌,收取两湖粮仓,天下当可定也!”
苏京被太子挟住,脑袋空缺,连如何迈步都忘了。等他回过神来,面前一暗,已经进了中堂。
朱慈烺晓得汗青局势,却不晓得孙传庭详细败在那里。来到汝州以后,他集结本处所志,绘制计谋要地的地形图,对于郏县格外谛视。不但仅是因为孙传庭曾在郏县败过一次,也因为易位而想,如果他是李自成,也必定是要在郏县设伏的。
苏京没有资格走中门,跟着吴甡从侧门出来,刚过门厅,便见院中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年青士子,正抬头望着一颗高大柏树。他觉得是太子身边的附属,并不在乎,只是埋头想见到太子以后该如何施礼,如何答对。
苏京赶到汝州的时候已经天气近暗,一起奔驰让他这把身骨实在有些难以接受。他已经在脑中构思了各种拜见东宫太子,斥责奸佞,回绝回兵的场景。有的热血沸腾,有的悲壮惨烈,有的诙谐滑稽……总之最后太子殿下都不得不收回成命,让秦兵和豫兵持续往南追击闯贼。
苏京本来不善军阵,听太子如此说来,心中也是一颤,只感觉还是很有事理。不过他释褐六年来屡蒙拔擢,始终记得皇恩浩大,不肯孤负崇祯天子的信赖,强词道:“殿下纸上谈兵,岂能断军情于千里以外!”
见苏京还要辩白,朱慈烺冷哼一声:“如果我所料不差,闯贼伏兵就在郏县等你们呢!”
“军中娇悍之将浩繁,督师又要统领调和秦兵与豫兵的磨合,故而实在走不开。”苏京偷偷擦拭额上盗汗,低声应道。
晚明文士罕用长剑作为装潢,即便有,也多系剑穗,表示文剑。如果没有剑穗,便是用来击杀的武剑了。朝中士大夫中,唯有孙承宗佩带武剑而无人敢嘲笑,谁都晓得孙阁老单独一人,仗剑走遍大明九边,是真帮手刃过贼人的。
苏京说的只是套话,被太子这么一呛,顿时不晓得该说甚么才好。他本就不是有急智的,顿时吓得盗汗都出来了。
“吴……兴化……”苏京一愣,差点将“吴甡”两次脱口而出。在大明文人圈子里,如果劈面直呼其名,无疑是抽耳光或者求被抽耳光的意义,等若后代指着别人鼻子说:“姓某的!”
“客岁秦督就是在郏县设伏打得李自成好生肉疼,若不是因为军纪涣散而遭败绩,焉能有李闯本日?”朱慈烺再次耐烦劝道:“现在只是主客倒置?秦督莫非就识不得了么?”
苏京闻言,心头不由一软,嘴上却不放松,仍旧跪在地上道:“殿下,战阵之事,还是交给秦督便可。”
“我纸上谈兵……”朱慈烺很有些气恼的,“瞎子都能看得出闯贼实在诱敌深切!”
对于闯营而言,则是往东就郏县设伏,只要引官军进了“马鞍”中间的平原地带,足能够加以重创。
现在官军占有宝丰,即是占了这个三角形的一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