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她伸手替广德公主解了骑装小帽，把散开的几条小辫子辫成一条长辫子，这么一看她又像个孩子：我出嫁时比你大三岁，父亲招我入书房，给了我这四个字。一面说一面指一指悬在玉石屏风上的卷轴。正身律己知行合一，谨言慎行不失本心。新安公主说完想起甚么，反而笑起来：你爹也往我屋里来，我觉得长兄也要训导我，谁晓得他给了我一支竹哨，说今后你姑父若待我不好，就吹这只竹哨，他这个当哥哥的来清算妹夫。可没几年卫敬禹便战死了，那只竹哨也就再没派上过用处。广德公主传闻旧事收了眼泪，就闻声门前一声感喟，竟是永初帝立在门边，手上抱着睡熟的刘符，广德公主背过身去擦泪，永初帝已经走到新安公主身边，按住她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新安公主只感觉身上发沉，闻声丈夫问道：你身上不舒畅了？

广德公主移居仙居殿的日子就定在三月末，她的东西都先挪了畴昔，样样都预备齐备了，她便开端重新挑人。姑姑能晓得那些事，也不全怪刘惠媛和刘晓晓，她们本就是姑姑放在她身边照看她的，姑姑把她当孩子是为了护着她，可这很多眼睛，总不能瞒得风雨不透，只能提新人上来。二十几个宫人送到广德公主宫里，广德公主先把初晴小鸾兰舟碧舸挑了出来，还依本来起名字，初晴小鸾年纪还小，先跟着沉香落琼，又捡几个看上去手脚矫捷的在殿中服侍，跟着广德公主又问：你们有谁识得字吗？前朝寺人倒有识字的，宫人识字却未几，广德公主便让人再挑了识字的奉上来，要一个识字的寺人一个识字的宫人。过未几时人就领了来，那宫人生得舒眉秀目，声音委宛，只瘦得不幸，一把骨头似的，阿谁寺人也长得很顺人意，问过确是识字的，便把这两个留下。宫人叫椿龄，年事恰好，寺人叫颂恩，都是打小就在宫里的，颂恩跑腿不便，但幸亏识字，广德公主便让他把偏殿的书斋理出来。椿龄各式谢恩，给广德公主磕了三个头，她退了出去，沉香才道：我传闻这回打了败仗，又有一批武官要加官，要从宫里挑些宫人作犒赏，要不是公主挑了她，她这一回也是在谱上的。上辈子广德公主没挑过识字的宫人，那她就是这一回出的宫，许是嫁给武将作妻，差些的便当妾，广德公主想一回又把她叫来，问她道：你本来是在哪个宫里服侍的？你如果想出去也能出去。椿龄看着比赵秀儿还更胆怯，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声音压得极低：奴婢不肯意出去，奴婢原在凤阳阁里服侍……服侍前朝的嘉合帝姬。若不是跟着帝姬，也不能识字了。前朝的嘉合帝姬是陈皇后的嫡女，破宫之前陈皇后在甘露殿四周浇满了桐油，一宫的宫人都在里头吊颈他杀，内里就有她独一的亲生女儿嘉合帝姬。

广德公主一时感慨，嘉合帝姬能死在母切身边已经算是好的来路，除下那些，要么破宫之前都他杀而死保全明净，要么被□□至死。当年沈青丝艳名动天下，她的女儿破宫时同嘉合帝姬差未几年事，现在在教坊司中当官妓，想到本身也葬身甘露殿，广德公主轻叹一声。陈家当年也是显赫人家，自前朝建国便掌管天下赋税，那里想到会碰上如许的天子，末帝沉沦和顺乡死的时候还在醉梦中。陈家祖宗商贾出身，很有敛财手腕，一税多征，暴敛之下各地粮仓充盈，说是用来积储防灾年的，可真到灾年却颗粒不取，等四周起兵，粮库就全便宜了叛逆的这些兵头子。广德公主看她跪着还在瑟瑟颤栗，身子瘦得一阵风就能吹了去，晓得像她们如许本来服侍过主子的，破宫以后忠心的都死了，活着的也担不上好差事，她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破宫之时才刚十岁出头，那里晓得很多，冲她点点头：你去罢，今后就在书房服侍。这一众宫人领得新衫纱衣，阖宫四月初四全换纱衣，广德公主宫里天然不缺，才挑来的宫人原已经领过的，又再领一套。广德公主让刘惠媛几个大开着仙居殿偏殿的一排花窗，她就卧在花窗下的罗汉床上，此时气候晴暖，殿外一株玉兰树开得恰好，花大如盏形似堆雪，小顺子正带着几个寺人在花树底下架秋千架。殿外是两株宝华玉兰，殿内又是内库里特地挑出来的玉兰灯座，公用白玉雕出花形来，花盏中间插上蜡烛，夜里一点好似白天。刘惠媛刘晓晓两个专挑了轻红软纱作帐幔，殿内的水晶花插里插了两三枝桃花，梢头开得层层叠叠，蜂子钻进殿内绕来绕去。

落琼领着碧舸兰舟在廊庑下挂起三四只金笼，一只凤头白一只红牡丹一只橘冠一只皋比，四只鸟儿在相隔的笼子里踱步，相互比较你来我往叫个不住。南风吹得人身上暖洋洋，广德公主歪在绿底绣着缠枝花的大迎枕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上翻着袁礼贤胡成玉的奏疏，眼睛却盯着殿外看了满树的玉兰花，沉香拿着小玉锤替她捶腿。宫人行过廊前便逗弄一回，拿蛋黄拌小米逗几个鹦鹉，广德公主可贵有几日舒心，看着便笑一笑，沉香看她喜好这些小东西，道：公主如果喜好，再抱只猫儿来。想说杨娘娘那儿养了一只很会讨人喜好，又咽了归去。广德公主还记得小瀛台上那只碧眼断尾大黑猫，那一片都是它的地盘，她就是跟着它去捉的鱼的：好啊，抱一只碧眼黑猫来。沉香应了一声是，抬眼一看小声说道：公主，小林公公来了。小林公公是王忠的干儿子，一向跟着王忠当差，广德公主一听便叫人请，林一贯出去先施礼，垂手禀道：陛下请公主移步到太仪殿去。太仪殿是永初帝常日里读书的处所，永初帝下起苦功来，恨不得能吊颈刺股，他三十岁上才将将识字，到现在也是能读会写，赵太后回籍重修佛塔寺，里头的碑文就是永初帝亲身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