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冤魂石碑
只是那空中当中竖了一块挺粗糙的石碑，一人多高，正面倒是光滑平整，后背却裂隙嶙峋、凹凸不平，又长满了青苔，全无凿平打磨的陈迹。
前面一干解户全都低垂着脑袋，悄悄等候。
商寺人说着朝那位矮瘦的寺人一指。
一个是寺人，另一个……也是个瘦子，只是身量较矮，粉面朱唇，狭目无眉，一身阴寒气味，那形貌天然也是个寺人。
梁叛道：“倒要多谢二位大人仗义执言。”
那青年朝石碑看了一阵，见笔迹上面的朱漆都已淡了，便摘了腰间吊挂的一只巴掌大的红葫芦，以及一支狼毫来。
第一行便是“松江解户冤魂，长河为咽，石碑为证”。
那一笔一笔朱红之色，如血般殷红，远处河水滚滚，便似真的在哭泣涕零。
“哈。”商成笑道：“天下的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就算是京师皇城里也要讲事理。松江府没事理，我们不讲他，老天也要讲；老天不讲他，你梁百户最后也要讲的。”
几人又走了不到三里路，豁然从杂草当中穿行而出，走到一片平坦的空中上。
不是别人，恰是在城外城内两次会面的那班解户。
“薤上露，何易晞。
他看了看石碑上新描的红漆，看着那一个个让人揪心难受的名字，最后目光又落在“李开年”三个字上，忍不住丢了笔，抱住石碑又哭了一场。
此时那班解户也不闲着，个个从兜里或背包当中取出香烛纸钱、供品捐躯，在那石碑前整整齐齐摆了起来。
第二行的开首是“甲午年，上上役布解冤魂名录”。
抢先一个登陆的，是那位带着蒲草帽的渔夫，身后鱼贯而上数人，如果梁叛在此，必然认得这群熟面孔。
这座碑竟是松江府知府、同知这两位所立！
这青年现在唱来，悲怆苦楚，那些跟从而来的解户心有所感，个个掩面哀号，呜呜不能成声。
既无人住，脚下天然没有途径可言，但那青年却非常熟谙似的，踩在杂草当中朝着某个方向笔挺向前，并无一丝游移。
梁叛与先前那位高瘦寺人一拱手，道：“未敢就教足下二位尊讳？”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高瘦寺人道：“为奴为婢之人，有甚么高贵的，鄙人商成。这位是翟录尚。”
那青年渔夫现在神情庄严，手里捧着他的那只竹篓，一言不发地朝岸上荒草深处而走。
贰内心这么想，嘴上便问了出来。
几名解户好歹劝住，那祝四舅惨笑道：“说不准，再过几个月，我的名字也在上面了！朝廷逼得我们一年紧似一年，这上面的名字只会一年多似一年。很快这面碑要写不下啦。”
此时一面跟着走，一面有些担忧，心想：此次教那姓梁的挡刀，不知是否把人害了。
蒿里谁家地？剥削灵魂无贤愚。
那位祝四舅翻出一个盛醋的小碟子，递给青年。
此歌为秦末田横的门客为其主所作的挽歌，汉武帝时乐工将这首挽歌分作两曲，前两句为《薤露》，用于王公贵族之哀；后两句为《蒿里》用于士大夫与庶人之悼。
青年描到第三行，几次哽咽，终究热泪横流，开口悲歌：
此处一望无边都是茫茫芦苇杂草，更远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全无半点人住的炊火气味。
梁叛巴不得离这两人远点，也未几说，当即告别。
名录的第一名，名为“李开年”，恰是青年方才摩挲很久的阿谁名字。
竟是下了“逐客令”了。
那青年手中不断，一向描到最后，从甲午年也就是崇佑十三年开端，几近年年都驰名字录在其上，刻得密密麻麻，一总有七八十个名字。
那祝姓男人摇点头，内心固然仍旧将信将疑，却不再多说了。
那位翟寺人却道：“梁百户身负抗倭要职，军务沉重，请便罢！”
跟在他身后比来的一名，便是这班解户当中赶头车的那位。
跟着太阳升起，河面上雾气垂垂散了，一条马溜子船载满了人，晃闲逛悠从薄雾当中驶出，在间隔松江城六七里的处所靠了岸。
但一起上却在想着翟录尚那句话——身负要职，军务沉重。
梁叛虽说不清楚这两个寺人是甚么来头，可也不怕。
描完了第一行，又开端描第二行。
这两名寺人都是身具技艺的。
那青年咬牙止了哭声，目光果断，哽咽着道：“祝四舅，我李希禾本日对着先父和诸位乡亲的在天之灵赌咒，我们松江人如许的磨难日子，再不会有多久了！”
青年便蘸着红漆，舔饱了笔，朝那石碑上的阴刻笔墨挥毫描红。
那林推官被先前那位寺人呵叱，已是有些惶恐，不过也算见机得快，立即朝梁叛作揖报歉，并大声催促那些捕快四周搜索真凶。
这是在点本身，警告本身不要多管闲事？
青年初也不回，只道：“他的本领，松江府没人能难为到他，祝四舅你不必操心了。”
鬼伯一何相催促？性命不得少踟躇……”
青年将红葫芦塞子拔了，将葫芦倒转过来，口部对着那小碟子，竟缓缓倒出半碟红漆来。
石碑左边还空着几行的位置，不知是否留给厥后之人的，再往左切近边沿的处所，又起两行，第一行是“呜呼哀哉,伏惟尚飨”八个字，是整座碑文祭奠的末端，第二行在石碑左下角，是几个小字：常朴、夏津顿首涕立。
但是那矮瘦的翟寺人却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淡淡压力，不是甚么上位者的王霸之气，而是一种武功妙手身上的气势。
实在人死万事休，埋在地下成了白骨，还要分个凹凸贵贱，实在好笑！
这几个字也有些恍惚了，不过那青年却没有给两人的名字描红，也没有肃除挡驰名字的杂草，仿佛便是为了替这二人讳饰。
那青年走到石碑之前，将那鱼篓放在地上，眼望着石碑上密密麻麻的笔迹，伸手却在此中一小我名上悄悄摩挲。
不过这位不肯说话，抿着一张薄薄的嘴唇，微微仰着脸，并不拿正眼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