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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连城诀(20)

那故乡人更不打话,身形一起,伸手便向一只鱼篓抓去,行动甚为迅捷。鱼贩头儿嘲笑道:“有这么轻易?”呼的一掌,便往他背心上击去。故乡人回掌一抵,借势借力,身子已飘在数丈以外,提着鱼篓,急步疾奔。那鱼贩头儿没推测他有这一手,目睹追逐不上,手一扬,一件暗器带着破空之声,向他背心急射而去。

便在此时,只听得叮当叮当,叮玲玲,叮当叮当,叮玲玲一阵铃声,两骑马自西至东,沿着江边驰来。那故乡人面有忧色,道:“我家仆人亲身来啦,你跟他们说去。”

那青年瞥目睹到地下鱼篓上的钢镖,说道:“嘿,谁使这般暴虐的暗器?”马鞭一伸,鞭丝已卷住钢镖尾上的蓝绸,提了返来,向那少女道:“笙妹,你瞧,是见血封喉的‘蝎尾镖’!”那少女道:“是谁用这镖了?”话声甚是清澈。

他武功已失,手上原没多少力道,只是所站职位恰到好处,只听得卜的一声响,钢镖插入了鱼篓。那鱼篓向前又飞了数尺,这才落地。

说话未了,两乘马已驰到身前。狄云只觉面前一亮,但见两匹马一黄一白,神骏高大,鞍辔光鲜。黄顿时坐着个青年男人,二十五六岁,一身黄衫,身形高瘦。白顿时乘的是个少女,二十岁高低年纪,白衫飘飘,左肩上悬着一朵红绸制的大花,脸容白嫩,边幅甚为美丽。两人腰垂长剑,手中都握着条马鞭,两匹马普通的高头长身,可贵的是黄者全黄,白者全白,身上竟没一根杂毛。黄马颈下挂了一串黄金鸾铃,白马的鸾铃则是白银所铸,马头微一摆动,金铃便收回叮当叮当之声,银铃的声音又是分歧,叮玲玲、叮玲玲的,更加清脆动听。端的是人俊马壮。狄云平生当中,从没见过这般划一斑斓的人物,不由得心中悄悄喝一声采:“好标致!”

那故乡人听得背后声响,转头瞧时,只见那鱼贩头子手指狄云,骂道:“兀那小贼秃,你是那座庙里的野和尚,却来理睬长江铁网帮的闲事?”

那少女道:“这蝎尾镖蚀心腐骨,过分暴虐,我爹爹早说过谁也不准再用,莫非你不晓得么?幸亏你不是用来打人,捕鱼篓子练工夫,倒也无妨。”

待得他神智渐复,醒了过来,已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迷含混糊中撑手想要站起,俄然左腰一阵剧痛,几乎又欲晕去,跟着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渐渐转头,只见左腿裤脚上满是鲜血,一条左腿扭得向前弯转。他好生奇特:“这条腿怎会变成这个模样?”过了一会,这才明白:“那女人纵马踹断了我的腿。”

狄云一怔:“怎地他骂我是小贼秃了?”见那鱼贩头子阵容汹汹,又说到甚么“长江铁网帮”,记得丁大哥常自言道,江湖上各种帮会忌讳最多,如果不谨慎惹上了,常常受累无穷。他不肯无缘无端的多肇事端,便拱手道:“是小弟的不是,请老兄谅解。”

出得店来,只听得鼓噪叫唤,人头涌涌,很多人吵成一团,跟着砰砰声响,好些人打了起来。狄云猎奇心起,便走近去瞧瞧热烈。只见人丛当中,七八条大汉正围住一个老者殴打。那老者青衣罗帽,家人装束。那七八条男人赤足短衣,身边放着短秤鱼篓,明显都是鱼贩。狄云心想这是平常打斗,没甚么好瞧的,正要退开,只见那故乡人飞足将一名矫健鱼贩踢了个筋斗,本来他竟身有武功。

那故乡人道:“我只是拿银子买鱼,甚么欺人不欺人的?”那头儿向身边的鱼贩问道:“干么打了起来?”那鱼贩道:“这故乡伙硬要买这对金色鲤鱼。我们说金色鲤鱼可贵,是头儿本身留下来合药的。这故乡伙好横,非买不成。我们不卖,他竟脱手便抢。”

好轻易绑好断腿,心想:“要养好我这条腿,少说也得两个月光阴。却到那边去养息才好?”瞥目睹到江边的一排渔舟,心念一动:“我便住在船中,不消行走。”他恐怕这批鱼贩返来,更罹难害困厄,虽已筋疲力尽,却不敢稍歇,向着江边爬去,爬上一艘渔船,解下船缆,扳动短桨,渐渐向江心划去。

那黄马纵出数丈,将那马鞭绷得有如弓弦,青年公子蓄势借力,振臂甩出,那鱼贩头子便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他空有一身武功,却半点使不出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向江中射去。岸上世人大惊之下齐声呼喊。只听得扑通声响,水花溅起老高,鱼贩头子摔入了江中,顷刻间沉入水底,无影无踪。

狄云悄悄迷惑:“怎地一个叫我小师父,一个骂我小贼秃,我几时做起和尚来啦?”

这一来,狄云便要瞧个究竟了。只见那故乡人以寡敌众,半晌间又打倒了三名鱼贩。中间瞧着的鱼贩虽众,一时竟无人再敢上前。忽听得众鱼贩喝彩起来,叫道:“头儿来啦,头儿来啦!”只见江边两名鱼贩飞奔而来,前面跟着三人。那三人行动非常沉稳,狄云一眼瞧去,便知身有武功。

那少女鼓掌大笑,挥鞭突入鱼贩群中,东抽一记,西击一招,将众鱼贩打得跌跌撞撞的四散奔逃。鱼篓鱼网撒了一地,鲜鱼活虾在地下乱爬乱跳。

那鱼贩头子平生在江边讨糊口,水性自是精熟,从江面上探头出来,已鄙人流数十丈以外,污言秽语的漫骂,却也不敢登陆再来厮打。

那鱼贩头子微微嘲笑,右手紧握腰间单刀刀柄,说道:“铃剑双侠这几年闯出了好大的名头,长江铁网帮不是不知。但是你们想欺到我们头上,只怕也没这么轻易。”他语气硬中带软,明显不肯与铃剑双侠产生争端。

一低头时,只见身上一角僧袍翻转,暴露玄色衣衿上一把殷红带血的短刀,乃以大红丝线所绣,刀头上有三点鲜血滴下,也是红线绣成,形状活泼,甚为可怖。他蓦地觉悟:“啊,是了,这是宝象恶僧的僧袍。这两人只道我是恶僧一伙。”一伸手,便摸到了本身光秃秃的脑袋。

那少女向狄云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表示相谢。狄云见她一笑之下,容如花绽,更加鲜艳动听,不由得脸上一热,微感羞怯。

那头儿转过身来,向那故乡人打量了几眼,说道:“中间的朋友,是中了蓝砂掌么?”那故乡人一听,神采变了,说道:“我不晓得甚么红砂掌、蓝砂掌。我家仆人不过想吃鲤鱼下酒,叮咛我拿了银子来买鱼。普天下可向来没有甚么鱼能卖、甚么鱼又不能卖的端方?”鱼贩头儿嘲笑道:“真人面前说甚么谎话?中间仆人是谁?倘如果好朋友,别说金色大鲤能够馈送,鄙人还可奉上一粒专治蓝砂掌的‘玉肌丸’。”

那三人来到近前,为首一人是个四十来岁男人,蜡黄脸皮,留着一撇鼠须,向倒在地下哼哼唧唧的几名鱼贩望了一眼,说道:“中间是谁,仗了谁的势头,到我们塔市口来欺人?”他这几句话是向那故乡人说的,但是眼睛向他望也没望上一眼。

狄云见他颤栗马鞭,将那锭黄金舞弄得忽上忽下,神情举止,很有轻浮之意,便道:“刚才我听那鱼贩头子称呼两位是铃剑双侠,但不知中间贵姓大名。”那青年怫然不悦,心道:“你既知我们是铃剑双侠,怎会不知我的姓名?”口中“嗯”了一声,也不答话。便在此时,一阵江风吹了过来,拂起狄云身上所穿僧袍的衣角。

最痛的是那条断腿,就像几百把小刀不住在腿上砍斩,终究连爬带滚的到了柳荫下,心想:“我不能死,说甚么也得活下去。要活下去便得吃东西。”见地下的鱼虾早已停止跳动,死去多时,便抓了几只虾塞入口中,胡乱咀嚼,心想:“先得接好断腿,再想体例快快分开。”

水福提起盛着金鲤的鱼篓,翻开盖子,欢欢乐喜的道:“公子请看,红嘴金鳞,可贵又这般肥大。”那青年道:“你缓慢送回客店,请花大爷用来救人。”水福道:“是。”走到狄云身前,躬了躬身,道:“多谢小师父拯救之恩。不知小师父的法名怎生称呼?”狄云听他左一句小师父,右一句小师父,叫得本身心中发毛,一时答不上话来。那青年道:“快走,快走。千万不能担搁了。”水福道:“是。”不及等狄云答话,快步去了。

狄云见这两位青年男女品德俊雅,技艺高强,心中暗自恋慕,很有笼络之意,只是对方并不上马,想要就教姓名,颇觉不便。正踌躇间,那公子从怀中取出一锭黄金,说道:“小师父,多谢你救了我们故乡人一命。这锭黄金,请师父买菩萨座前的香油罢。”悄悄抛出,将金子向狄云投了过来。狄云左手抄过接住,向他回掷畴昔,说道:“不消了。叨教两位贵姓大名。”

那青年见他接金掷金的伎俩,显是身有武功,不等金子飞到身前,马鞭挥出,已将金子卷住,说道:“师父既然也是武林中人,想必得知铃剑双侠的奶名。”

他满身乏力,腿上和背心更痛得短长,一时之间自暴自弃的动机又生:“我不要活了,便这么躺着,快快死了才好。”他也不嗟叹,只盼速死。但是想死却并不轻易,乃至想昏去一阵也是不能,心中只想:“如何还不死?如何还不死?”

鱼贩头子神采一变,道:“是‘铃剑双侠’?”但随即神采转为傲岸,道:“是‘铃剑双侠’便又怎地?还轮不到他们到长江边上来耀武扬威。”

那少女一声惊噫,道:“他……他是青海黑教的……的……血刀恶僧。”那青年满脸喜色,道:“不错。哼,滚你的罢!”

狄云大奇,道:“我……我……”向那少女走近一步,道:“女人你说甚么?”那少女脸上现出又惊又恐的神态,道:“你……你……你别走近我,滚蛋。”狄云心中一片怅惘,问道:“甚么?”反而更向她走近了一步。

跟着只感觉后心猛地一痛,已给那青年公子从顿时出腿,踢了一脚,狄云安身不定,向前便倒。那公子催马过来,纵马蹄往他身上踹去。狄云百忙中向外滚蛋,昏乱中只听得银铃声叮玲玲的响了一下,一条红色的马腿向本身胸口踏将下来。狄云更没思考余地,情知这一脚只要踹实了,立时便会送命,仓猝缩身,但听得喀喇一响,不知断了甚么东西,面前金星飞舞,甚么也不晓得了。

那青年男人向着那老者道:“水福,鲤鱼找到了没有?在这里干甚么?”那故乡人道:“汪少爷,金色鲤鱼找到了一对,但是……但是他们偏不肯卖,还脱手打人。”

那青年听了水福之言,脸上顿时如罩了层严霜,向那鱼贩头子道:“此话当真?”不待对方答复,马鞭颤栗,鞭上卷着的钢镖疾飞而出,风声呼呼,啪的一响,钉在十数丈外的一株柳树上,手劲之强,实足惊人。

过了很久,这才想到:“我跟他二人无冤无仇,没半点处所获咎了他们,正说得好好地,干么俄然对我下这毒手?”苦苦思考,心中一片茫然,实无涓滴眉目,自言自语:“我就这么蠢,倘若丁大哥活着,就算不能助我,也必能给我讲解这中间的事理。”一想起丁典,立时转念:“我承诺了丁大哥,将他与凌蜜斯合葬。这心愿未了,我不管如何不能便死。”伸手向腰间摸去,发觉丁典的骨灰包没给人踢破,心下稍慰,用力坐起家来,喉头一甜,又是鲜血上涌。他晓得多吐一口血,身子便衰弱一分,强自运气,想将这口血压将下去,却觉口中咸咸的,一张嘴,又是一摊鲜血倾在地下。

那故乡人夺到鲤鱼,满心欢乐,一股劲儿的发足急奔,没想到有暗器射来。鱼贩头子发射的是一枚瓦楞钢镖,他手劲挺大,去势颇急。狄云目睹那故乡人不知闪避,心中不忍,顺手提起地下一只鱼篓,从侧面斜向钢镖掷去。

那鱼贩头子兀自口硬,说道:“逞甚么威风了?”那青年公子喝道:“便是要逞这威风!”提起马鞭,向他劈脸打落,那鱼贩头子举刀便格。不料那公子的马鞭俄然斜出向下,着地而卷,招数变幻,直攻对方下盘。鱼贩头子仓猝跃起相避。这马鞭竟似是活的普通,倏的反弹上来,已缠住了他右足。那公子足尖在马腹上悄悄一点,胯下黄马立时前冲。那鱼贩头子的下盘工夫本来甚是了得,这青年公子就算用鞭子缠住了他,也一定拖他得倒。但这公子先引得他跃在半空,令他根底全失,这才挥鞭缠足。那黄马这一冲有千斤之力,鱼贩头子力量再大,也经受不起,他身躯给黄马拉着,腾空而飞。众鱼贩大声号令,七八小我随后追去,企图救济。

那故乡人神采更加惊奇不定,隔了半晌,才道:“叨教中间是谁?如何晓得蓝砂掌?如何又有玉肌丸?莫非,莫非……”鱼贩头儿道:“不错,鄙人和那使蓝砂掌的主儿,确有三分渊源。”

水福道:“蜜斯,不是的。此人发这毒镖射我。多蒙这位小师父斜刺里掷了这只鱼篓过来,才挡住了毒镖。要不然小的早已没命了。”他一面说,一面指着狄云。

那鱼贩头子怒道:“你是甚么东西,谁来跟你称兄道弟?”跟着左手一挥,向部下的鱼贩道:“把这两人都拿下了。”

那少女提起马鞭,唰的一声,从半空中猛击下来。狄云万料不到她说打便打,转头欲避,已然不及,唰的一声响处,这一鞭着实在实的打在脸上,从左额角颠末鼻梁,通向右边额角,击得好不沉重。狄云惊怒交集,道:“你……你干么打我?”见那少女又挥鞭打来,伸手便欲去夺她马鞭,不料这少女鞭法变幻,他右手刚探出,马鞭已缠上了他头颈。

游目四顾,见众鱼贩抛在地下的百般物事兀自东一件、西一件的散着,因而爬畴昔取了一柄短桨,又取过一张鱼网,先将鱼网渐渐拆开,然后搬副本身断腿,将短桨靠在腿旁,把鱼网的麻绳缠了上去。缠一会,歇一会,每逢痛得要晕去时,便闭目喘气,等力量稍长,又再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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