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鹿鼎记(89)
澄心道：“善哉，善哉！小施主何必难过？他日如有缘法，请到少林寺来叙叙。”
既有少林十八罗汉护送，一起之上自是没半点凶恶，那身材高瘦的胖梵衲当然没再现身，连其他武林中人物也没撞见一个。
不一日来到北都城外，十八少林僧和韦小宝施礼道别。澄心道：“施主已抵都城，老衲等告别回寺。”韦小宝道：“众位大和尚，承你们不怕辛苦，一向送我到这里，我……我实在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说着跪下叩首。澄心忙伸手扶起，说道：“施主一起上善加欢迎，我们从山西到北京，乃是游山玩水，何辛苦之有？”
八极何茫茫，曰往清冷山。此山蓄灵异，浩气供屈盘……名山初望幸，奉命释道安，预从最高顶，洒扫七佛坛……中坐一天人，吐气如旃檀。寄语汉天子，何必留人间？……唯有大道心，与石永不刊。以此护金轮，法海无波澜。（言顺治心生上五台山之志。）
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十几骑马赶来，韦小宝大惊，拉骡子往斜路上冲去。追骑拨转马头，在后急跟。马快车慢，未几时，十余骑便将骡车团团围住。
尝闻穆天子，六飞骋万里……盛姬病不救，挥鞭哭弱水。汉皇好神仙，老婆思脱屣……宠夺长门陈，恩盛倾城李。（汉武帝金屋藏娇、废后居长门宫，以及李夫人故事。）秾华即修夜，痛入哀蝉诔。苦无不死方，得令昭阳起……持此礼觉王，贤圣总一轨。道参无生妙，功谢有为耻，色空两不住，清算宗风里。（觉王，即释迦牟尼。归结为皈依佛法，以禅宗求摆脱。）
双儿向韦小宝瞧去，见他一副对劲洋洋的神情，俄然之间，她也满脸飞红，倒是想起了在五台山上，他曾对胖梵衲说本身是他老婆，本来他有个脾气，爱管年青女人叫老婆。待听他笑着又问：“我那小老婆呢？”双儿也就不觉得异。
韦小宝见顿时男人各持兵刃，叫道：“彼苍白日，天子脚下，你们想拦路掳掠吗？”
韦小宝见这些人古里古怪，多数不怀美意，叫道：“那有这么宴客的？光驾，让道罢！”另一名大汉笑道：“让道便让道！”手起一刀，将骡头斩落，骡尸一歪，倒在地下，将骡车也带倒了。韦小宝和双儿急跃下地。双儿脱手如风，但仇敌骑在顿时，她身子又矮，打不到人，一指指接连戳去，不是戳瞎了马眼，便戳中仇敌腿上的穴道。
进得北都城时，天气已晚，不便进宫。韦小宝来到西直门一家大客店“如归堆栈”，要了间上房，歇宿一宵后，明日去见康熙，奏明统统。深思：“那瘦得要命的胖梵衲冒死想夺我这部经籍，说不定暗中还跟从着我。十八位少林和尚既去，他再来动手掠取，我和双儿可抵挡不了。还是费事着点，先将经籍藏得好好的，明儿到宫里去带领大队侍卫来取，呈给小天子，这叫做‘万失无一’！”
韦小宝低声道：“脱手！”双儿身子前探，伸指戳出，正中车夫后腰。他身子一晃，从车上摔了下去，大呼一声，给车旁马匹踹个正着。顿时男人飞身而起，坐在车夫位上。双儿又伸指戳去。此人反手抓她手腕，双儿手掌翻过，拍向他面门。那男人左掌格开，右手抓她肩头。两人拆了八九招，骡子仍发足急奔。左边顿时骑者叫道：“如何啦？闹甚么玩意儿？”砰的一声响，车上男人胸口给双儿右掌击中，飞身跌出。另一名男人提鞭击来。双儿伸手抓住鞭子，顺手缠在车上。骡车正向前奔，急拉之下，那男人立时摔上马来，忙放手松鞭，哇哇大呼。
双儿和众男人当即停手罢斗。双儿大为惊奇，她可全没推测这位相公已娶了少奶奶。当时流行晚婚，男人十四五岁娶妻司空见惯，只是韦小宝从没向她说过已有老婆。
第十九回
十八少林僧和韦小宝、双儿二人下得斑斓峰来。澄心将经籍还给韦小宝，问道：“施主是不是即回北京？”韦小宝道：“是。”澄心道：“我们受玉林大师之嘱，护送施主安然回京。”韦小宝喜道：“那好极啦。我正担心这瘦竹篙般的梵衲断念不息，又来啰唣。但是众位和我同业，行痴大师有人庇护么？”澄心道：“施主放心，玉林大师另有安排。”韦小宝这时对玉林这老衲人已非常佩服，他闭目打坐，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睬，但是不动声色，暗中统统已安插得妥妥贴贴。
便在此时，马蹄声响，两骑马从旁抢了上来，贴到骡车之旁。顿时骑者均是身材魁伟的男人。
大道上一辆小车奔驰而来，车中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是本身人，别脱手！”
方怡又白了他一眼，道：“别离了这么久，一见面也不说端庄的，尽耍贫嘴。”当即叮咛众男人清算解缆。那些男人给点了穴道，转动不得，由双儿一一解开。
双儿拿起骡子缰绳，她不会赶车，交在于八手里，说道：“你来赶车。”于八道：“这个……我……也不会。”韦小宝跃上车夫坐位，接过缰绳，他也不会赶车，学着车夫“得儿，得儿”的叫了几声，左手松缰，右手紧缰，便如骑马普通，那骡子公然转过甚来，又那边有甚么倔脾气了？
一名男人躬身道：“方女人，我们来聘请韦公子去喝酒，想是大伙儿礼数不周，获咎了公子。方女人亲身来请，再好也没有了。”方怡奇道：“这些人都是你打倒的？你武功可大进了啊。”韦小宝道：“要长进也没这么快，是双儿女人为了庇护我，小显技艺。”
韦小宝跟着问起沐剑屏、徐天川等人行迹，道：“在那鬼屋里，你给神龙教那批家伙擒住了，厥后怎生出险的？是农户三少奶请人来救了你们的吗？”方怡问道：“谁是农户三少奶？”韦小宝道：“便是那庄子的仆人。”方怡摇点头，道：“庄子的仆人？我们一向没见到。神龙教要找的是你，他们对你也没歹意，那章老三找你不到，就放了我们。小郡主他们就在前面，不久就会晤到。”转过甚来，微有嗔色，道：“你心中惦记的就只是小郡主，见面只这一会，已连问了七八次。”韦小宝笑道：“几时问了七八次啊？真冤枉。倘若我只见到她，没见到你，这时候我早问了七八十次啦。”方怡浅笑道：“你就是生了十张嘴巴，这一会儿也来不及问七八十次。不过你啊，一张嘴巴比十张嘴巴还要短长。”
双儿上前跪下叩首，说道：“婢子双儿，叩见少奶奶。”韦小宝哈哈大笑。方怡羞得满脸通红，仓猝闪身，道：“你……你叫我甚么？我……我……不是的。”双儿站起家来，道：“相公说你是他的夫人，婢子奉侍相公，天然叫你少奶奶了。”方怡向韦小宝狠狠白了一眼，说道：“此人满嘴胡说八道，莫信他的。你奉侍他多久了？莫非不知他脾气么？我是方女人。”双儿微微一笑，道：“那么现下临时不叫，今后再喝采了。”方怡道：“今后再叫甚……”脸上又是一红，将最后一个“么”字缩了归去。
和双儿上了骡车，弯了舌头，满口京腔，说道：“我们先去西单老魁星馆，那儿的炸羊尾、羊肉饺子，还对于着能够。”车夫恭恭敬敬的应道：“是！”于八挺直腰板，坐在车夫之侧，说道：“嘿，都城里连骡子也与众分歧，这么大眼乌黑的叫骡，我们山西通省就找不出一头来。”韦小宝功成回京，心下说不出的对劲。
小车驰到跟前，车中跃出一人，恰是方怡。韦小宝满脸堆欢，迎上去拉住她手，说道：“好姊姊，我想死你啦，你去了那边？”方怡浅笑道：“渐渐再说。如何你们打起架来？”目睹识下躺了多人，骡血洒了满地，颇感骇怪。
韦小宝一听到声音，心花怒放，叫道：“啊哈！我老婆来了！”
车夫道：“是，对不起哪，大爷！小人这口骡子有股倔脾气，走到了城门口，非得出城门去溜个圈儿不成。”韦小宝和双儿都笑了起来。于八道：“嘿，都城里连骡子也有官架子。”
方怡命人牵一匹马给韦小宝骑，让双儿坐了她的小车，本身乘马和韦小宝并骑而行，迎着朝阳缓缓驰去，众男人随后跟来。方怡道：“你本领也真大，掉了甚么枪花，收了一个武功这等了得的斑斓小丫头？”韦小宝笑道：“那边掉甚么枪花了？是她心甘甘心跟我的。”
西北有高山，云是文殊台。台上明月池，千叶弓足开，花花相映发，叶叶同根栽。王母携双成，绿盖云中来。（按：双成指女仙子董双成。）汉主坐法宫，一见光盘桓。结以同心合，授以九子钗……联袂忽慨气，乐极生微哀。千秋终孤单，这天谁追陪？……（言董鄂妃得顺治宠幸，顺治有人生无常之悲。全诗甚长，不具录。）
韦小宝笑道：“早知是你请我去喝酒，恨不得背上生两只翅膀，飞过来啦。”方怡又白了他一眼，道：“你早忘了我，天然想不到是我请你。”韦小宝心中甜甜的，道：“我怎会有一刻忘了你？早知是你叫我啊，别说喝酒，就是喝马尿、喝毒药，那也是随传随到，没半晌逗留。”方怡一双妙目凝睇着他，道：“别说得这么好听，如果我请你去天涯天涯喝毒药呢？”韦小宝见她说话时似笑非笑，朝日映照下素净难言，只觉满身暖洋洋地，道：“别说天涯天涯，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去了。”方怡道：“好，大丈夫一言既出，甚么马难追。”韦小宝一拍胸膛，大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甚么马难追。”两人同时大笑。
一名男人笑道：“我们是宴客的使者，不是打劫的强盗。韦公子，我家仆人请你去喝杯酒！”韦小宝一怔，问道：“你们仆人是谁？”那男人道：“公子见了，天然认得。我们仆人如不是公子的朋友，如何请你去喝酒？”
因而命于八买备利用物事，遣出双儿，闩上了门。关窗之前，先查明窗外并无胖梵衲窥测，这才用油布将那部《四十二章经》包好，拉开桌子，取出匕首，在桌子底下的砖墙上割了一洞。那匕首削铁如泥，剖砖自是毫不吃力。将经籍放入墙洞，堆好砖块，取水化开石灰，糊上砖缝。石灰干后，若非用心去寻，决不会发见。
方怡眼望双儿，见她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一副娇怯怯的模样，真不信她武功如此高强，问道：“mm贵姓？”她在农户之时，和双儿并未朝相，是以二人互不了解。
韦小宝哽咽道：“那是必然要来的。”澄心和众僧道别而去。
九州聚铁铸一字 百金立木招群魔
2、顺治削发五台山一事，清朝官方哄传，称为“清朝四大疑案”之一。其他三大疑案是顺治皇太后下嫁摄政王、雍正夺嫡、乾隆出于海宁陈家。据官书记录，顺治因染天花而死，然官书中疑点甚多，乃至先人颇多猜想。清初大墨客吴梅村有“清冷山赞佛诗”四首，必定与董鄂妃有关，很有人以为隐指顺治因悲伤爱妃之逝，而至五台山削发。诗云：
3、顺治在位时即拜玉林为师学佛。《玉林国师年谱》云：顺治十六年，世祖请师起名，师书十余字进呈，世祖自择“痴”字，上则用禅宗龙池祖法派中“行”字，法名“行痴”。玉林为“通”字辈，名“通琇”，字玉林，其弟子皆以“行”字排行。
韦小宝固然油腔滑调，言不由衷，但生性极爱朋友，和人交友，倒是一番至心。这一起上和众僧谈谈说说，非常相得，蓦地说要分离，心中一酸，不由掉下泪来。
次日一早，命于八去套车，要先带双儿去吃一餐丰厚早点，摆显摆绰，让这小丫头大开眼界，然后去买套寺人衣帽，再进宫去。市上要买寺人衣帽，倒不轻易，如买不到手，干脆便穿上侍卫服色，再赶做一件黄马褂套上，当时候威风凛冽、大摇大摆的进宫，教众侍卫、寺人瞧得目瞪口呆，岂不风趣？本身这御前侍卫副总管是皇上亲封，又不是假的，心道：“就是这个主张，还做甚么劳什子的寺人？老子穿黄马褂进宫便了。”
伤怀惊冷风，深宫鸣蟋蟀。严霜被琼树，芙蓉凋本质。不幸千里草，萎落无色彩。（按：“千里草”即“董”字，指董鄂妃去世。）……南望仓舒坟（以曹操幼年短命的儿子邓哀王曹仓舒比荣亲王），掩面添凄恻。戒言秣我马，遨游凌八极。（述顺治以爱妃去世，内心伤痛及生出世之想。）
大车出城后迳往北行，走了一里不足，仍不转头，韦小宝心知事有蹊跷，喝道：“赶车的，你捣甚么鬼？快归去！”车夫连声承诺，大呼：“转头，得儿，得儿，呼，呼！得儿，转转头！”鞭子噼啪乱挥，骡子却一股劲儿的往北，越奔越快。车夫破口痛骂：“他妈的臭骡子，我叫你转头！得儿，愣住，愣住！你奶奶的王八蛋骡子！”他越叫越急，骡子却那边肯停？
一顷刻人喧马嘶，乱成一团。几名男人跃上马来，挥刀上前。双儿技艺矫捷之极，指东打西，打倒了七八名男人。余下四五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韦小宝一下五台山，便雇了十九辆大车，本身与双儿坐一辆，十八位少林僧各坐一辆，又命于八快马先行，早一日打前站，沿途定好客店，预备名茶、细点、素斋，无不极尽丰厚。每一到处所韦小宝大撒赏金，掌柜和店伙将十八位少林僧当作天神菩萨普通相待。少林僧贫寒修持，原也不妄图这些饮食之欲，但见他相敬之意甚诚，自不免高兴。
那骡车行得一阵，俄然出了西直门。韦小宝道：“喂，是去西单哪，如何出了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