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鹿鼎记(106)
韦小宝点头道：“我看这中间大有弊端。这两个小妞儿，年纪大的不过二十岁，只是东偷一招、西学一式，使些别门别派杂拌儿的三脚猫，就打得学过十几年工夫的少林僧断臂脱臼，屁滚尿流，毫无抵挡之功，死无葬身之地。如此看来，甚么武当派、昆仑派的一招半式，可比我们少林派的正宗武功短长很多了。”
澄观却点头道：“师叔言之有理。”
韦小宝对劲洋洋，道：“我有宝衣护身，并没受伤。这三刀幸亏没砍在我秃顶上。这小妹子砍我不死，定是吓得魂飞天外，觉得我白叟家武功深不成测，只好本身抹了脖子。实在我武功稀松平常，而她这等花容月貌，我白叟家也决计不会跟她难堪……”晦聪怕他持续胡说八道下去，插嘴道：“师弟，这就够了。”
他不知澄观八岁便在少林寺削发，七十余年中用心武学，从未出过寺门一步，博览武学文籍，所知极其博识。少林寺达摩院专研本派武功，般若堂却专门精研天下各家各派武功。般若堂中数十位高僧，每一名都精通一派至数派工夫。
韦小宝摔得背臂俱痛，正没好气，说道：“你现下再说，又有何用？”
晦聪方丈道：“两位女施主年青功德，这场争斗我们并没做错甚么。但仍不成失了礼数，对两位女施主须得好好相待。这便散了罢。”说着站起家来。
晦聪、澄识、澄心等僧都神采难堪，韦小宝这番话虽极不入耳，一时却也难以回嘴，只想：“净济等四人的工夫差劲之极，怎能说是少林派的正宗武功？”
净济道：“是。”回身说道：“启禀方丈和首坐师叔：弟子四人在半山亭中迎客，那两位女施首要进寺随喜，便直言相告，本寺向来的端方，不欢迎女施主。那位年纪较大的女施主说：‘传闻少林寺自称是武学正宗，七十二项绝艺，每一项都当世无敌，我们便是要来见地见地，到底是如何短长法。’弟子道：‘敝寺决不敢自称武功当世无敌，天下各门各派，武功各有所长，少林寺以参禅礼佛为主，武学乃是末节，如何敢傲慢高傲？’”
晦聪道：“单凭这两掌，瞧不出她武功门派。师弟，你又怎地和她们脱手？”
晦聪禅师道：“师弟，拜过了如来。”韦小宝跪下礼佛。晦聪待他拜过后站起，说道：“半山亭中之事，相烦师弟向戒律院首坐说知。”韦小宝道：“我听得他们在吵架，便畴昔瞧瞧。至于到底为甚么吵架，可不晓得了。净济，你来讲罢。”
晦聪正要出门，一听惊诧转头。韦小宝道：“净济、净清，你们已学了几年工夫？”净济说学了十四年，净清学了十二年，都自称资质差劲，全无长进，忸捏之至。
韦小宝笑道：“那倒好玩。”学着他样，也是右手拇指扣住中指，中指弹了出去，这一下天然无声无息，连灰尘也不溅起一星半点。
澄识奇道：“怎地师兄也说有理？”澄观道：“人家的杂拌儿打败了我们的正宗工夫，这中间总有点不大仇家。”晦聪道：“大家的资质天份分歧。净济等原不以武功见长，他们忙于欢迎来宾，于弘扬佛法也大有功德。净济、净清、净本、净源，你们四人交卸了知客的职司，今后多练练武功罢。”净济等四僧躬身承诺。
澄心道：“本来两位女施主并无门派，事情便易办了。只要治好了那位女人的伤，送她们出寺，便无后患。”澄识道：“她二人师姊妹相称，仿佛是有师父的。”澄心道：“就算有师父，也不会是王谢大派中的高超人物。”澄识点了点头。
澄观道：“是，师叔经验得是。都是做师侄的不是。倘若我事前说了，师叔就算不想难堪她，只要会避，也不致于摔这一交。”
韦小宝笑道：“我这个高僧马草率虎，随便充数，当不得真的。”
澄识向方丈望去，候他示下。
韦小宝道：“那蓝衫女人先将四个……四个和尚都打断了手……”晦聪扣问四僧的手腕手臂如何脱臼。四僧连比带说，演了当时景象。澄心凝神看了，一一细问那女郎的伎俩，最后问韦小宝道：“叨教师叔，那女人又如何折断你白叟家的双臂？”
澄观道：“这招‘江河日下’，本是劳山派的掌法，女施主使得不如何对。”口中唠叨，出房扶起韦小宝，说道：“师叔，她这一掌推来，共有一十三种对付之法。若不肯和她争斗，那么六种避法当中，任何一种都可利用。如要反击呢，那么勾腕、托肘、弹指、反点、拿臂、斜格、倒踢，七种体例，每一种都可将之化解了。”
澄观道：“是，是。师叔，我们出去罢。”韦小宝呆望榻上女郎，早已神不守舍，应了一声，却不移步。蓝衫女郎渐渐走到他身后，俄然发掌，猛力推出。韦小宝“啊”的一声大呼，给她推得直飞出房，砰的一声，重重摔下，连声“唉唷”，爬不起来。
只见那绿衫女郎横卧榻上，双目紧闭，神采白得如同透明普通，头颈中以棉花和白布包住，右手放在被外，五根手指颀长柔滑，真如用白玉雕成，手背上手指尽处，有五个小小圆涡。韦小宝心中大动，忍不住要去摸摸这只斑斓敬爱已极的小手，说道：“她另有脉搏没有？”伸手冒充要去评脉。
众僧这时均已明白，那女郎以是自寻短见，是因胸口受抓，受了极大热诚。韦小宝当时存亡悬于一发，观他衫上三条刀痕可知，危急中回击乱抓，碰到仇敌身上任何部位，都不能说有甚么错。他武功寒微，给人擒住后冒死挣扎，脱手岂能有端方可循？
晦聪凝神半晌，向执事僧道：“请达摩院、般若堂两位首坐过来。”过未几时，两位首坐前后到来。达摩院首坐澄心，便是到五台山赴援的十八罗汉之首。般若堂的首坐澄观禅师是个八十来岁老衲。二僧向方丈见了礼。晦聪说道：“有两位女施主来本寺肇事，不知是甚么门派，两位博知多闻，请共同参详。”当下说了颠末。
那女郎哼了一声，道：“少林寺的和尚就会油嘴滑舌。”
两人来到东院禅房，给绿衫女郎治伤的老衲迎了出来。韦小宝问道：“她会不会死？”那老衲道：“刀伤不深，不要紧，不会死的。”韦小宝喜道：“妙极，妙极！”走进禅房。
净济道：“那女施主道：‘如此说来，少林派只不过浪得浮名，三脚猫的拳脚，不敷一笑？’弟子道：‘就教两位女施主是何门派，是那一名武林前辈门下的高足？’”
韦小宝道：“我白叟家后领给那仙颜女人一把抓住，顿时满身酸麻，她抓在这里。”
那蓝衫女郎站在床尾，见他出去，早已气往上冲，喝道：“别碰我师妹！”见他并不缩手，左手一探，便抓他手腕。澄观中指往她左手掌侧“阳谷穴”上弹去，说道：“你这招是山西郝家的擒特长。”蓝衫女郎手一缩，手肘顺势撞出。澄观伸指弹向她肘底“小海穴”。那女郎右手反打，澄观中指又弹，逼得她收招，退了一步。那女郎又惊又怒，双拳如风，顷刻间击出了七八拳。澄观不住点头，手指弹了七八下，那女郎“唉唷”一声，右臂“清冷渊”中指，手臂转动不得，骂道：“死和尚！”
众僧出得戒律院来。韦小宝摇了点头，澄观皱眉思考半晌，也摇了点头。
少林寺僧众于隋末之时，曾助李世民削平王世充，当时武功便已威震天下，千余年来申明不替，固因本派武功广博高深，但般若堂精研别派武功，亦为主因。晓得别派武功以后，一来截长补短，可补本派工夫之不敷；二来若与别派妙手较量，先已晓得对方秘闻，自是大占上风。少林弟子行侠江湖，回寺拜见方丈和本师以后，先去戒律院禀告有无犯过，再到般若堂禀告经历见闻。别派武功中只要有一招一式可取，般若堂和尚便笔录下来。如此堆集千年，于天下各门派武功了若指掌。即使寺中并无才干卓杰的人才，却也能魁首群伦了。
韦小宝忽道：“依我看来，少林寺武功名誉很大，实在也不过如此。”
众僧听他满口胡言，面面相觑。澄心站到他身后，伸手比拟，见到他后心僧衣上的三条刀痕，吃了一惊，道：“她砍了你三刀，手势好重，师叔伤势如何？”
韦小宝大感惊奇，说道：“咦，她们这些招式，你每一招都能晓得来源？”
澄观用心武学，于世事一窍不通，为人有些痴聪慧呆，但于各家各派的武功却辩白精到。文人读书多而不化，成了“书白痴”，这澄观禅师则是学武成了“武白痴”。他平生除了同门拆招以外，从未与外人动过一招半式，但是于武学所知之博，寺中群僧推为当世第一。
晦聪方丈道：“我们学佛，志在悟道摆脱，武功高低乃是末节。”
净济道：“那女子道：‘你要晓得我们的门派来源吗？那轻易得很，一看就晓得。’俄然脱手，将弟子和净清师弟都打了一记巴掌。她脱手极快，弟子事前又没防备，忸捏得很，竟没能避过。净清师弟道：‘两位怎地动粗，脱手打人？’那女子笑道：‘你们问我门派来源，口说无凭，脱手见功，你们一看，不就晓得了吗？’说到这里，晦明师叔祖就来了。”
晦聪正要出言劝喻，般若堂首坐澄观忽道：“没有门派。”澄心奇道：“师兄说这两位女施主没有门派？”澄观道：“偷学的武功！她二人的分筋错骨手中，包含了武当、昆仑、华山、铁剑四派伎俩，在师叔背心上砍的这三刀，包含了峨嵋、青城、山西六合刀的三门刀法。如此杂驳不纯，并且学得并不到家，天下没这一派武功。”
韦小宝心念一动：“这两个女人凶得很，今后再见面，她们一上来就拳打脚踢，倒也难以抵挡。这老衲人对两个小妞的武功晓得得清清楚楚，手指这么一弹，便逼得她就此不敢过来欺人。我要娶那妞儿做老婆，非骗得老衲人跟在身边护法不成。”转念又想：“老衲人如许老了，不知另有几天好活，倘若他明天就呜呼哀哉，岂不糟糕之至？”说道：“你刚才用手指弹了几弹，那妞儿便服服贴贴，这是甚么工夫？”
说着一指后颈。澄心点头道：“那是‘大椎穴’，最是人身要穴。”韦小宝道：“我反手想格开她手臂，却给她在背心上打了一拳，痛得要命。我白叟家急了，反过手去乱抓，在她胸口抓了一把。这小女人也急了，弄断了我手臂，又将我摔在地下，提刀乱砍。他妈的，杀人不要本钱，她一心一意行刺亲夫，想做小孀妇。”
澄心道：“四名师侄全没看到她脱手，但是两人脸上已挨了一掌，这类武功，本派千叶手是有的，武当派回风掌是有的，昆仑派落雁拳、崆峒派飞凤手，也都有这等伎俩。”
晦聪和澄心对望一眼，均想：“这一老一少，都大有呆气，不必理睬。”迳自走了。
伸袖抹了抹嘴唇，不见有油，舌头在口中一卷，也不感觉如何滑了。正自惊奇，那蓝衫女郎低声喝道：“出去，别吵醒了我师妹！”
晦聪方丈道：“那说得不错，很得体啊。”
澄心浅笑道：“先前我还道武林中出了那一名妙手，调教了两个年青女人，成心来摧辱本派，有点儿担心。少林寺享名千载，可别在我们手里栽了筋斗。”众僧都浅笑点头。
她只道澄观跟本身谈笑，却不知这老衲人武功虽强，却全然不通世务。他平生足不出寺，寺中僧侣严守妄言之戒，向来没人跟他说过一句谎话，他便道天下绝无扯谎话之事。他听那女郎说少林寺和尚油嘴滑舌，心想：“莫非明天斋菜当中，豆油放很多了？”
澄观奇道：“我是活的，如果死和尚，怎能用手指弹你？”那女郎见他武功短长，心下怯了，却不肯输口，骂道：“你明天还活着，明天就死了。”澄观一怔，问道：“女施主安晓得？莫非你有先见之明不成？”
澄识神采顿时平和，说道：“师叔，先前听那女施主口口声声骂你不守清规，只道你真的犯戒去调戏妇女，致有获咎。本来那是争斗之际的偶然之失，不能说是违犯戒律。师叔请坐。”亲身端过一张椅子，放在晦聪下首，意义是说你不犯戒律，戒律院便管你不着，你是寺中长辈，自当对你礼敬。韦小宝嘻嘻一笑，坐了下来。澄识见他神态轻浮，说话无聊，忍不住道：“师叔虽不犯色戒，但见到女施主时，也当举止持重，貌相端严，才不失少林寺高僧的风采。”
澄观道：“师叔的《易筋经》内功，不知已练到了第几层，请你弹一指尝尝。”韦小宝道：“如何弹法？”澄观屈指弹出，嗤的一声，一股劲气激射出去，地下一张落叶飘了起来。
澄识问道：“那位女施主脱手打你，所使伎俩如何？”净济、净清都低下头去，说道：“弟子没看清楚。”澄识问其他二僧：“你们没挨打，该看到那女施主的伎俩身法？”二僧道：“只听得啪啪两声，两位师兄就挨了打，那女子仿佛手也没动，身子也没动。”
韦小宝大喜，忙道：“那好极了，你快教我。”心想学会了这门工夫，手指这么弹得几弹，那绿衣女人便即转动不得，当时要她做老婆，还不轻易？而“也不难学”四字，更是关头地点。天下工夫之妙，无过于此，顷刻间眉花眼笑，心痒难搔。
晦聪道：“恰是。这两个年青女子来本寺肇事，瞧不起本派武功，必是大有来头，该当问明她们的门派来源。”
澄观道：“这是‘一指禅’工夫，师叔不会吗？”韦小宝道：“我不会。不如你教了我罢。”澄观道：“师叔有命，自当顺从。这‘一指禅’工夫，也不难学，只要认穴精确，指上劲透对方穴道，也就成了。”
澄张望着院中一片公孙树的叶子缓缓飘落，出了一会神，说道：“师叔，我要去瞧瞧这位女施主。”韦小宝大喜，道：“那再好没有了。我也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