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鹿鼎记(205)
陈近南道:“归二侠请息怒。兄弟倒有个计算。”
归辛树低声道:“让开!”踏上一步。柳大洪伸开双手,拦在门前。归辛树左手前探,便去抓他胸口。柳大洪伸手挡格,啪的一声,双掌订交,柳大洪身子晃了两下,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归辛树道:“我只使了五成力道。”
韦小宝向张勇挥手道:“快去,快去!”张勇回身出版房。韦小宝道:“要多多的预备,多派人手,赶着办!大师顿时要吃,这但是性命交关的事,半晌也担搁不得。”
陈近南感觉他最后这句话非常有理,说道:“此事牵涉严峻,到底于我光复大业是祸是福,实难逆料。前人卜占决疑,我们来掷一把骰子,也是普通意义。大师不消争论,就凭天意行事罢。”
归钟赢了第一把,对劲不凡,悄悄一掷,却只要九点。沐家世人见这一把是输定了,不由喝彩起来。韦小宝走到方桌的另一角,阔别桌面的六个小洞,一把掷去,竟是四粒六点,两粒五点,三十四点,任何两粒骰子也都赢了。胜得无惊无险。
韦小宝心想:“就算是三点和局,再掷一次,你一定能再有这么好运气。”这粒骰子转个不休,目睹要定在六点上,他大呼一声:“好!”俄然骰子翻了个身,又转了畴昔。
韦小宝拿起骰子,小指拨了几拨,暗使花腔,叫道:“通吃!”一把掷了出去,五粒骰子滚出了十七点,最后一粒不住转动,依着他作弊的伎俩,这粒骰子非滚成六点不成,二十三点,便赢了第一把。那知这骰子滚将畴昔,俄然堕入了桌面的一个小孔,那恰是归钟刚才用骰子掷出来的。那骰子微微一颤,不能再滚,向天的倒是一点,十八点便输了。
两边各胜一把,这第三把便决最后胜负。归钟一把掷下,六骰转动很久,转出了三十一点,赢面已是甚高。沐家世人均脸有忧色,心想要赢这三十一点,当真要极大运气才成。
他大吃一惊,叫道:“有鬼了!”一瞥眼间,只见归辛树正对着骰子微微吹气,便在此时,那骰子愣住不转,大凹洞儿抬头朝天,乃是一点。世人齐声大呼。
韦小宝道:“归少爷,请你将骰子拿出来,用你们的。”归钟道:“骰子?我没有啊,你有没有?”韦小宝道:“我也没有,那一名身上带有骰子?”世人都缓缓摇了点头,均想:“又不是烂赌鬼,那有随身带骰子的?”归二娘道:“没有骰子,我们来猜铜钱好了。”韦小宝道:“还是掷骰子公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是童,归二爷是叟,可见非掷骰子不成。亲兵当中总有人有的。我去问问。”说着拔闩开门出厅。
归钟道:“本来如许。”学着母亲的模样,拿起骰子,悄悄掷在桌上,骰子转动,定下来时共是二十点。六粒骰子掷成二十点,赢面略高。
这伯爵府是康亲王所赠,书房中图书满壁,桌几间笔砚列陈,韦小宝怕打赌坏了运气,书输二字同音,这“输房”常日是半步也不踏出去的。这时候来到案前坐下,喝一声:“磨墨!”早有亲随上来服侍。
柳大洪刚才和归辛树对了一掌,胸口气血翻涌,现在兀自尚未平复,心想对方还说只使了五成力,此人是前辈豪杰,自无虚言,他真要去皇宫行刺,单凭沐王府又怎阻他得住?便点了点头。沐剑声道:“天意如何,全凭两位掷骰决定便了。”
韦小宝道:“大师争个不休,毕竟不是结局。如许罢,我们掷一把骰子,碰一碰运气,倘若归老爷子赢呢,我们不但不阻三位进宫,长辈还将宫里景象,详细说与两位晓得。”归二娘道:“如是你赢呢?”韦小宝道:“那么这件事就搁上一搁。等吴三桂死了以后,我们再向天子动手。”
归二娘道:“孩儿,放开了手。”归钟道:“我不放。”归二娘道:“这位小兄弟要跟你掷骰子玩儿呢。”归钟大喜,当即放手,放开吴立品胸口的穴道。吴立品胸口酸痛难当,内息不畅,不住点头。
这亲随常在书房服侍,肚子里倒也有几两墨水,正赞叹间,忽听伯爵大人言道:“我这个‘小’字,写得好不好?”那亲随吓了一跳,这才知伯爵大人写了个“小”字,忙连声赞好,说道:“大人的书法,笔顺自右至左,别创一格,天纵奇才。”
他出了东厅,走进大厅,便从袋中摸出六粒骰子来,这是他随身照顾的宝贝,但若当场从怀中取出,归氏佳耦定有狐疑,在大厅上坐了半晌,回到东厅,笑道:“骰子找到了。”
归二娘道:“孩儿,不是如许的。”伸掌在桌上一拍,六粒骰子都跳了起来。世人齐声喝采。归二娘拿起骰子,顺手一滚,说道:“滚出几点,便是几点,可不能凭本身意义。”
徐天川将嵌入板壁的两粒骰子挖了出来,放在桌上。韦小宝道:“归少爷,你先掷。”归钟拿起骰子,笑嘻嘻的正要掷下,归二娘道:“且慢!”转头问柳大洪、沐剑声:“这场赌赛如是我们胜了,沐王府算不算数?”
韦小宝道:“我叮咛他去厨房,去做……做……做阿谁汤团,宴客人们吃,要小团子不要大团子,团子上要刻花。他……他弄不明白,我就画给他看。”归辛树和归二娘都点了点头,神采顿和,这纸笺上所画的,公然是用刀在小团子上刻花,绝非向天子告发。
韦小宝心念一转,已有了主张,说道:“既然输了,赌帐天然是不能赖的。大丈夫偷抢诱骗,都没甚么,赌帐却不成不还。皇宫里的屋子太多,说也说不明白。我去画张图出来。徐三哥、钱大哥,请你们陪客人,我去画图。”向世人拱拱手,回身出厅,走进书房。
韦小宝见他拆穿了骰子中注水银的弊端,也不能再跟他辩论吹气的事了,假作惊奇,说道:“本来骰子里有放水银。老爷子,你可教了长辈一个乖。骰子是牛骨做的,我本日才知水银是从牛骨头里生出来的,畴前还道是银子加水调成的呢。黄牛会种田,又会造水银,了不起,了不起!”
伯爵大人从不执笔写字,那亲随心中纳罕,脸上敬佩,当下抖擞精力,在一方王羲之当年所用的蟠龙紫石古砚中加上净水,取过一锭褚遂良用剩的唐朝松烟香墨,安腕运指,屏息凝气,磨了一砚浓墨,再从笔筒中取出一枝赵孟俯定造的湖州银镶斑竹极品羊毫笔,放开了一张宋徽宗敕制的金花玉版笺,点起了一炉卫夫人写字时所焚的冰片温麝香,恭候伯爵大人挥毫。这架子摆将出来,有分教:
韦小宝道:“你去传张提督出去。”那亲随承诺了出去,深思:“不知伯爵大人上面写一个甚么字。”但是他便猜上一万次,却也决计猜不中。
但见六粒骰子在桌上一一转定,六点、五点、五点、六点,四粒转定了的都是大点,已有二十二点。第五粒又转了个六点出来,一共二十八点。最后一粒骰子不住的溜溜转动。如果三点,两边和局,须得再掷一次;一点或两点是输了,四五六点便赢。赢面占了六成。
归钟细看六粒骰子,说道:“最多的是六点,起码的是两点,另有一个大凹洞儿。”
韦小宝又吃惊,又气恼,掷骰子作弊的人见过无数,吹气转骰子之人倒是第一次赶上,之前也从未闻声过。这老翁内功高强之极,聚气成线,不但将这粒骰子从六点吹成一点,只怕刚才归钟掷成三十一点,也非端赖运气,是他老子在旁吹气互助。他胀红了脸,大声道:“归老爷子,你……你……呼,呼,呼!”说着撮唇吹气。
归二娘道:“大凹洞儿是一点。”归钟道:“古里古怪,四点却又是红的。”右掌一挥,啪的一声响,六粒骰子都嵌入桌面,向上的尽是六点。本来他在掌中将骰子放好了,六粒骰子都是一点向下,这一掷下来,天然都是六点向上了。
归二娘不去理睬他胡说八道,说道:“大伙儿再没话说了罢?韦兄弟,皇宫里的景象,请你详细说来。”
归二娘道:“我道是陈总舵主当真有甚么高见,哼!”转过身来,走向厅门。
韦小宝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鞑子小天子又不是我老子,我干么要回护他?只不过赢要博得豪杰,输要输得光棍。非论谁赢谁输,都不伤了和蔼。”
张勇承诺了,双手接过,正要放入怀内,听得书房外两名亲兵齐声喝问:“甚么人?”房门砰的一声推开,闯进三小我来,恰是归氏佳耦和归钟。归二娘一目睹到张勇手中奏章,夹手抢过,厉声问韦小宝:“你去处鞑子天子告发?”韦小宝惊得呆了,只道:“不……不是……不是……”归二娘扯开封套,抽出纸笺,见了笺上的古怪图形,惊诧道:“你看!”交给归辛树,问韦小宝道:“这是甚么?”
柳大洪和吴立品俄然快步抢过,拦在门口。柳大洪道:“二位要互助吴三桂,我们沐王府千万不允。”归二娘道:“如何?要脱手么?”柳大洪道:“二位尽可先杀我师兄弟,再出此门,去帮吴三桂的忙。”归二娘道:“谁说我们是帮吴三桂的忙?”柳大洪道:“二位虽无互助吴贼之意,但此事若成,吴贼阵容大盛,再也制他不了。”
归钟笑道:“真有这等事?那可风趣得很啊。他们怕听我的咳……咳咳吗?咳咳……咳咳……”归氏佳耦大怒,一人固执儿子的一条臂膀,三人并肩向外。
韦小宝眼望师父。陈近南点点头道:“天意如此,你老诚恳实的向二位前辈说罢。”
韦小宝道:“桌面上有洞,这不算。”拿起骰子,欲待再掷。陈近南点头道:“这是天意,输了第一把。”韦小宝心想:“另有两把,我非赢了你不成。”将骰子交给归钟。
归二娘道:“好!”向归钟道:“掷罢!掷的点子越大越好。”
世人又吃惊,又好笑。这痨病鬼看来弱不由风,内力竟如此深厚,但是天下掷骰子那有这么掷法的?
归二娘道:“如何赌胜负?”韦小宝道:“掷骰子的玩意,我半点也不懂。归少爷,你说如何赌法?”归钟拿起两粒骰子,道:“我跟你比准头。”手指弹处,嗤嗤两声,两粒骰子飞起,打灭两枝蜡烛,跟着噗噗两声,两粒骰子嵌入板壁。
他明知这门徒甚是狡狯,特别加上“老诚恳实”四字。
想当日他在清冷寺中为僧,康熙曾画图传旨,韦小宝欣慕德化,恭效圣行,本日局势告急,便画图上奏。写了小玄子的名字后,再画一剑,剑尖直刺入圆圈。这一把刀不似刀,剑不像剑之物,只画得他满头是汗,方才画好,张勇已到。
韦小宝掌成虎爪之形,指运擒拿之力,一把抓起笔杆,饱饱的蘸上了墨,忽地啪的一声轻响,一大滴墨汁从笔尖上掉将下来,落在纸上,顿时将一张金花玉版笺玷辱了。
归钟道:“十成绩十成。”两手一缩一伸。吴立品伸臂相格。归钟两手又是一缩,吴立品便格了个空。归钟乘他双臂正要缩回之际,双手快如电闪,已拿住了他胸口要穴。陈近南抢上前去,劝道:“大师都是好朋友,不成动武。”
韦小宝道:“我见人家掷骰子,是比点子大小,可不是比暗器工夫。”归二娘道:“是了!你们两个各掷一把,谁掷出的点子大,谁就赢了。”韦小宝心想:“只一把,说不定他运气真好,一下子掷了个三十六点。”说道:“如许罢,我们各掷三把,两胜为赢。”归钟是掷的次数越多,越是欢畅,说道:“我们每人掷三百次,胜了二百次的算赢。”归二娘道:“那有这么费事的,各掷三把够了。”
柳大洪霍地站起,说道:“归氏佳耦神拳无敌,当然赛过我们小小沐王府百倍。这就请启驾解缆,我们在这里静候好音。”
六合会洪顺堂的一名兄弟说道:“韦香主,你还是一起进宫去的好,比及归家三位大侠给鞑子的卫士拿住了,你好设法相救啊。”他愤恨归家三人杀了吴六奇,虽在总舵主之前,也忍不住要出言讽刺几句。
归二娘心想:“倘若本身人先干了起来,沐家多数会去处鞑子报讯,这件事毕竟难办,不如听他的。”问丈夫道:“二哥,你说呢?”归辛树向韦小宝道:“你输了可不能赖。”
归辛树道:“二十九点,你输了!”伸手拿起那第六粒骰子,夹在拇指和中指间一捏,喀的一声,骰子碎裂,流出少些水银,散上桌面,顿时化为千百粒细圆珠,四下转动。归钟鼓掌道:“好玩,好玩!这是甚么东西?又像是水,又像是银子。”
韦小宝却并不担心,心道:“我还是照刚才的体例,掷成三十四点赢你便了。”小指在掌心暗拨,安好了骰子的位置,悄悄滚了出去。
钟王欧褚颜柳赵
韦小宝心中暗骂:“你们三只乌龟,进宫去给拿住了,杀了我头也不会来救。”笑道:“归家三位大侠怎会给卫士拿住?皇宫里卫士有八千多名,归少爷只须咳嗽几声,就把这八千多名卫士一古脑儿都震死了。”六合会和沐王府群豪中有很多人都笑了出来。
归二娘素知陈近南足智多谋,回身候他说下去。陈近南道:“归二侠贤佳耦技艺高强,当世无敌。但深切险地,毕竟是敌众我寡。我们还是商讨一个万全之策为是……”
群雄齐赞:“好工夫!”
皆惭难比韦小宝
那亲随心想:“本来伯爵大人不是写字,是要学梁楷泼墨作画。”却见他在墨点左边一笔挺下,画了一条弯曲折曲的树干,又在树干左边悄悄一点,既似北宗李思训的斧劈皴,又似南宗王摩诘的披麻皴,实集南北二宗之所长。
吴立品点头道:“你无妨使十成力道,把我师兄弟都毙了。”
本来韦小宝在“小”字之下,画了个圆圈。在圆圈之下,画了一条既似硬柴、又似扁担的一横,再画一条蚯蚓,穿过扁担。这蚯蚓穿扁担,乃是一个“子”字。三个字串起来,是康熙的名字“小玄子”。“玄”字不会写,画个圆圈代替。
韦小宝摺好金花玉版笺,套入封套,密密封好,交给张勇,低声道:“张提督,这道要紧奏章,你立即送进宫去呈给皇上。你只须说是我的密奏,侍卫寺人便会立即给你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