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鹿鼎记(215)
沐剑屏对方怡道：“方师姊，你和我们一起走罢。他……他……”说着向韦小宝一指，说道：“一向待你很好的，你畴前也起过誓，莫非忘了吗？”方怡道：“我只忠心于夫人，唯夫人之命是从。”沐剑屏道：“你不过服了夫人的药，我之前也服过的……”
四人走了一回，离洪教主等已远，心下窃喜。韦小宝转头望去，见那五人兀自狠斗，刀光闪动，掌影飞舞，一时难分胜负，说道：“我们走快些。”四人抓紧脚步，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两人飞奔而来，恰是洪夫人和方怡。四人吃了一惊，苦于身上兵刃暗器都已在遭擒之时给搜检了去，洪夫人武功短长，猜想抵敌不过，只得冒死奔逃。
张淡月手使鸳鸯双短剑，顷刻之间向上连刺七剑，这一招“七星聚月”，实是他平生的力作，七剑刺得迅捷凌厉之极。洪教主右掌略偏，在他左肩悄悄一按，借势跃开。张淡月大呼一声，在地下一个打滚，翻身站起，但觉左边半身酸痛难当，叫道：“本日不杀了他，谁都难以活命！”四人各展兵刃，又向洪教主围攻上去。
建宁公主俄然叫道：“她有了娃娃啦。你这老混蛋，本身要生儿子了，却不晓得？”
洪夫人俄然满脸通红，随即又变惨白，身子颤了几下，俄然抚住小腹，喉头喔喔出声，呕了很多净水出来。洪教主皱起眉头，温言问道：“你甚么不舒畅了？坐下歇歇罢！”
这时他俄然听得夫人腹中怀了胎儿，顷刻之间，心中气愤、惭愧、悔怨、悲伤、痛苦、仇恨、珍惜、惊骇诸般豪情纷至沓来，一只手掌高高举在半空，就是落不下去，一转头间，见许雪亭等人脸露惶恐之意，心想：“这件大丢脸事，本日都让他们晓得了，我怎另有脸面做他们教主？这些人都须杀得干清干净，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只消泄漏了半点风声，江湖上豪杰大家嘲笑于我，我还逞甚么豪杰豪杰？”他杀心一起，俄然右手放开夫人，纵身而前，一把抓住了陆高轩，喝道：“都是你这反教叛徒从中拆台！”
陆高轩向方怡一指，说道：“那日我见到方女人在草丛里捉蜗牛，我问她干甚么，她说奉教主之命，捉了蜗牛来配药。教主那条百涎丸的双方，我也偶然当中见到了。虽说这百涎丸的毒性要在三年以后才发作，但一来，这百涎丸只怕教主从未配过，也不知是否真的三年以后毒性才发；二来，部属还想多活几年，不肯三年以后便死。”
沐剑屏和曾柔见韦小宝已为洪夫人截住，回身返来，站在韦小宝身侧。
洪教主喝道：“闭嘴！你再多说一句，我先扭断了你脖子。”公主不敢再说，心中好生不平。她那边晓得，洪教主近年来修习上乘内功，早已不近女色，和夫人伉俪之情虽笃，却无佳耦之实，也正因如此，心中对她存了抱歉之意，常日对她倍加心疼。
猛听得洪教主叫道：“你这两个反贼，我渐渐再清算你们。夫人，夫人，快返来！”
陆高轩大呼：“你想杀人灭……”一个“口”字还没离嘴，脑门上啪的一声，已给洪教主重重一掌击落，顿时双目凸起，断气而死。
洪夫人愣住脚步，脸上变色，说道：“他已打死了两个。”
许雪亭等见了这情状，晓得洪教主确要杀人灭口，四人一齐抽出兵刃，护在身前。许雪亭叫道：“教主，这是你的私事，跟部属大家全不相干。”
声音愈叫愈近，竟是从山上追将下来。韦小宝转头看去，只见洪教主披头披发，疾冲过来，这一下只吓得魂飞魄散，没命价疾走。
许雪亭等四人均各变色，素知陆高轩识见不凡，很有智计，他埋没这颗白丸不肯服食，必有事理，但是本身却已吞下了肚中，那便如何是好？
洪教主武功高出四人甚远，若要单取此中一人道命，并不难堪，但四人连环进击，杀得一人，本身不免受伤。斗得四十回合后，胸中一股愤激难当之气垂垂停歇，心神必然，出招更得心应手，一双肉掌在四股兵刃的围攻中回旋来去，涓滴不落下风，目睹张淡月左剑刺出时垂垂有力，心想这是对方最弱之处，由此动手，当可摧破劲敌。
奔出数十步，公主脚下给石子一绊，跌倒在地，叫出声来。韦小宝心想：“这凶暴女人肚子里有我的孩儿，可不能不救。”回身来扶。却见洪夫人几个起落，已跃到身前，叉腰而立，说道：“韦小宝，你想逃吗？”韦小宝笑道：“我们不是逃，这边风景好，过来玩耍玩耍。”洪夫人嘲笑道：“好啊，你们来赏玩风景，怎不叫我？”说话之间，方怡也已赶到。
陆高轩斜眼向洪夫人瞧了一眼，说道：“夫人要部属在教主的药箱中找药给她服食，这条双方，便在药箱当中。”洪教主厉声道：“胡说八道！夫人就算身子不适，莫非不会问我要药，何需求你来找？我这药箱向来封闭严固，你何敢擅自开启？”陆高轩道：“部属并未擅自开启。”洪教主喝道：“你没擅自开启？莫非是我叮咛你开的……”
洪夫人神采惨白，缓缓点了点头。洪教主道：“你要找甚么药？为甚么不跟我说？”
洪教主冷冷的道：“你安知这是百涎丸？一派胡言，教唆诽谤，扰乱民气。”
韦小宝见五人斗得狠恶，悄悄拉了拉曾温和沐剑屏的衣袖，又向公主打个手势，要她不成出声。四人转过身来，蹑手蹑脚的向山下走去。洪教主等五人斗得正紧，谁也没见到，就算见到了，也无人缓得脱手来禁止。
洪教主哈哈大笑，叫道：“这些……反贼，那……那一个是我敌手？他们……他们想造反，咳咳……咳咳，还不是……还不是都给我杀了。”转过身来，问洪夫人道：“你……你为甚么不帮我？”
一转念间，问洪夫人：“是你开给他的？”
俄然之间，只听得洪教主大声叫道：“夫人，夫人！阿荃，阿荃！你……你到那边去了？”呼声中充满着错愕和焦炙，显是怕洪夫人弃他而去。
胖梵衲挺起一柄二十来斤重的泼风大环刀，当头砍将畴昔，势道威猛之极。洪教主侧身让开，右掌向张淡月头顶拍落。许雪亭一对判官笔向洪教主背心连递两招，同时无根道人的雁翎刀也已砍向他腰间。洪教主大喝一声，跃向半空，仍向张淡月扑击下来。
洪夫人紧闭了嘴，神采甚是倔强，显是早将性命豁出去了。
韦小宝等五人都瞧着洪夫人，均想：“你如何不承诺？教主在叫你，为甚么不归去？”只见洪夫人脸上一阵晕红，摇了点头，低声道：“我们快走，坐船逃脱罢！”韦小宝又惊又喜，问道：“你……你也同我们一起走？”洪夫人道：“岛上只一艘船，不一起走也不成。教首要杀我，你不晓得吗？”脸上又是一红，抢先便走。
但洪夫人恍若不闻。洪教主又叫了几声，洪夫人始终不答。
洪夫人微微嘲笑，向沐剑屏等人一一瞧去。
陆高轩望着那颗药丸，呆了半晌，道：“是！”俯身拾起，俄然中指一弹，嗤的一声响，药丸飞过天空，远远掉入了山谷，说道：“部属已经服了，多谢教主。”
洪教主脸上黑气渐盛，喝道：“我的药方，你又怎能瞧见？”
世人向山下奔出数丈，只听得洪教主又大声叫了起来：“夫人，夫人！阿荃，阿荃！快返来！”俄然有人长声惨叫，显是临死前的叫唤，只不知是许雪亭等四人中的那一个。
洪教主叫道：“快……快来……拉开他。”洪夫人也不知是吓得呆了，还是成心不脱手互助，眼看三人胶葛狠斗，竟站在本地，一动也不动。许雪亭抓起地下一枝判官笔，迷含混糊间奋力上送，插入了洪教主腰间。洪教主狂呼大呼，左脚踢出，将许雪亭踢得直飞出去，跟着左肘向后猛撞，无根道人身子渐渐软倒。
洪教主纵声大喊：“本日大师同归于尽，谁也别想活了。”猛向四人冲去。
洪教主大吃一惊，纵身而前，抓住夫人手腕，厉声道：“她这话可真？”洪夫人弯了腰不住呕吐，越加颤抖得短长。洪教主冷冷的道：“你想找药来打下胎儿，是不是？”
洪教主厉声道：“这颗白丸是强身健体的大补雪参丸，何故你对本座存了狐疑，竟敢藏下不平？”陆高轩道：“部属……不……不敢。部属迩来练内功不当，经脉中气血不顺，是以……是以教主恩赐的这颗大补药丸，想今晚打坐调息以后，渐渐服下，以免贱体接受……接受不起。”
洪教主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你胆量当真不小。”陆高轩道：“部属忠心为教主着力，教主既已赐服解药，解去豹胎易筋丸的毒性，却又另赐这颗毒性更加短长的百涎丸。部属无罪，不肯领罚。”许雪亭等齐问：“百涎丸？那是甚么毒药？”陆高轩道：“教主汇集一百种毒蛇、毒虫的唾涎，调制而成此药。是否含有剧毒，倒不大清楚，说不定真有大补之效，也未可知。只不过我胆量很小，不敢试服。”
许雪亭大呼：“截住他，截住他。他受了重伤，本日非杀了他不成。”无根道人叫道：“他跑不了的！”两人手提兵刃，追将下来。未几时韦小宝等已奔远洋滩，但洪教主、许雪亭、无根道人三人来得好快，前脚接后脚，也都已奔到山下，三人身上脸上溅满了鲜血。
洪教主转过甚来，瞪视陆高轩，问道：“是你的？”陆高轩忙道：“不是，不是！部属恭敬夫人，有如天神，怎敢冲犯？”洪教主的目光自陆高轩脸上缓缓移向张淡月、许雪亭、无根道人、胖梵衲，一个个扫视畴昔。他目光射到谁的脸上，谁便打个寒噤。洪夫人大声道：“谁也不是，你杀了我就是，多问些甚么。”
韦小宝为回护四女，竟不顾本身安危，大声叫道：“夫人，这四个小妞同你一样，个个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你只要伤得此中一人，我立即他杀，跟她一起去做鬼！大丈夫一言既出，甚么……甚么马难追。”情急之下，连“死马难追”也想不起来了。
洪教主左掌提起，喝道：“是谁的孩子？”大家均知他武功高极，这一掌落将下来，洪夫人必将立时毙命，不料她反而将头向上一挺，昂然道：“叫你快杀了我，为甚么又不动手？”洪教主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低沉着嗓子道：“我不杀你。是谁的孩子？”
洪教主叫道：“阿荃，你瞧我立即就将这两个反贼摒挡了。那四个小贱人，你都快杀了罢。只留下那小贼不杀，让他带我们去取宝。”他口中叫唤，出掌仍极雄浑有力。
洪教主大喝：“夫人，你为甚么不承诺我？你要去那边？”许雪亭叫道：“夫人不要你啦！她有了个又年青又漂亮的相好。”洪教主大怒，叫道：“你胡说！”纵身畴昔，左掌向许雪亭头顶猛力击落。许雪亭敏捷避开，左手还了一笔，无根道人也已赶到，挥刀向洪教主腰间砍去。此时洪教主的敌手已只剩下两人，但他左腿一跛一拐，技艺已远不如先前矫捷。
洪教主神采登和，说道：“本来如此。你那边经脉气血不顺？那也轻易得紧，我助你调顺内息便是了。你过来。”陆高轩又发展一步，说道：“不敢劳动教主，部属渐渐调息，就会好的。”洪教主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你毕竟信不过我？”陆高轩道：“部属决计不敢。”洪教主指着地下那颗白丸，道：“那么你马上服下罢，如果服下后气味不调，我岂会袖手不睬？”
公主叫道：“她是你老婆，这孩子天然是你的，又瞎狐疑甚么？真正胡涂透顶。”
许雪亭等错愕更甚，同时抢到陆高轩身边，五人站成一排，凝目瞪视洪教主。
韦小宝恍然大悟，才知方怡畴昔一再棍骗本身，都是受了洪夫人的挟制，不得不然，心中对她愤恨之意顿时淡了很多，说道：“怡姊姊，你同我们一起去罢。”这“怡姊姊”三字，是前次他和方怡同来神龙岛，在舟中亲热缠绵之时叫惯了的，方怡乍又听到，不由脸上一红。
洪教主大呼：“你瞧，你瞧！张淡月这故乡伙给我打死了。他平生一世都跟在我身边，临到老来，竟然还要反我，真是胡涂透顶。阿荃，阿荃！你怎不返来？我不怪你，这件事我谅解你了。啊！他妈的，你砍中我啦！哈哈，胖梵衲，这一掌还不要了你的狗命？你脑筋不灵，如何跟着人家，也来向我造反，这可不是死了吗？哈哈。”
除陆高轩外，世人听了无不大奇。洪教主并无子息，对夫人又极心疼，如夫人给他生下个孩儿，恰是极大美事，何故她竟要打胎？猜想洪教主必然猜错了。那知洪夫人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要打下胎儿。快杀了我罢。”
俄然间啪的一声响，许雪亭腰间中掌，他身子连晃，跌倒在地。洪教主哈哈大笑，飞足踢去。许雪亭跃起急扑，这一脚正中他胸口，喀喇声响，胸前肋骨顿时断了数根，但是洪教主的右腿却已为他紧紧抱住。洪教主着力挣扎，竟摔他不脱。无根道人缓慢抢上，挥刀砍落。洪教主侧头避过，反手反击，噗的一响，无根道人小腹中掌，但这一刀也已砍入洪教主右肩。无根道人丁中鲜血狂喷，都淋在洪教主后颈，待要提刀再砍，雁翎刀已斩入了洪教主肩骨，手上有力，再也拔不出来。
韦小宝急道：“我们快逃。”发足便奔。
这四人都是神龙教中的第一流人物，尤以胖梵衲和许雪亭更加了得。胖梵衲大环刀上九个钢环当啷啷作响，走的纯是刚猛门路。许雪亭的判官双笔倒是绵密小巧之技，招招点向对方周身要穴。无根道人将雁翎刀舞成一团白光，心想本日服了百涎丸后，性命难久，在临死之前定抢先杀了这奸滑凶恶的大仇敌，是以十刀中倒有九刀是打击招数，只盼和仇敌同归于尽。张淡月想起当日因部下办事不力，取不到《四十二章经》，若不是得无根道人和许雪亭互助，早已为洪教主正法，本身已多活了这些时候，这条命实在是捡来的，这时左臂固然剧痛，仍奋力出剑。
许雪亭和无根道人难以近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