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鹿鼎记(242)
韦小宝深思：“皇上亲审茅大哥，问不到三句，定要将他推出去斩了。我须立即去见皇上，不管如何，总得想体例救人。”向多隆道：“我要去求见皇上，禀明内幕，可别让这卤莽男人冲撞了皇上。”
韦小宝叮咛亲兵：“将此人带到府里，好生看管，别难为了他，酒食接待，等一会我亲身鞠问。”
郑克塽怒极，只是在人檐下过，那得不低头，面前二人，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一个是御前侍卫总管，本身无权无势，身处怀疑之地，虽爵位尊荣，实在处境比之一个平常百姓还要不如，只得强忍肝火，悄悄咳嗽一声，说道：“韦大人、多总管，您两位好！”
韦小宝回府后，在书房中设了酒菜，请茅十八相见，恐怕他动粗，要苏荃和双儿二人假扮亲随，在旁服侍。亲兵押着茅十八出去，韦小宝命撤除茅十八身上铐镣，令亲兵退出。
一行人来到皇宫。韦小宝传闻天子在上书房，便即求见。康熙召了出来。韦小宝磕过了头，站起家来。
韦小宝道：“这一次不敢了。主子回家去，垫高了枕头，躺下来好好想想，最好是既能让皇上欢乐，又顾得了朋友义气，而主子本身这颗脑袋，还是生得紧紧的。”
韦小宝仓猝喝止亲兵，不得动粗。一名亲兵取脱手帕，塞入茅十八嘴里。茅十八犹自呜呜之声不断，想必仍在痛骂。
茅十八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猛力在桌上一拍，只震得碗盏都跳了起来，乒乒乓乓，在地下摔得粉碎，大声骂道：“他妈的韦小宝，谁是疯子了？本日在大街上骂鞑子天子的就是老子！老子千刀万剐也不怕，莫非还怕见他妈的鞑子天子？”
康熙脸一板，森然道：“朝廷的册封，你当是儿戏吗？赏你做一等鹿鼎公，是我的恩情。你拿了爵禄封诰来跟我做买卖，还价还价，好大的胆量！”
康熙浅笑道：“很好。我跟建宁公主多日不见，很驰念她，已叮咛接来宫里。”顿了一顿，又道：“你其他的六个夫人、三个后代，也伴同公主一起进宫来朝见太后。太后说你功绩不小，要好好赏你的夫人和后代。”韦小宝道：“多谢太后和皇上的恩情，主子实在粉身难报。”退得两步，忍不住道：“皇上，主子之前说过，你是如来佛，我是孙悟空，主子说甚么也跳不出你的手掌心。”康熙浅笑道：“你神通泛博，那也不消客气了。”
茅十八这时才看了出来，这个武功高强的“亲兵”本来竟是女子，不由大为骇怪。
三人见韦小宝俄然大哭，都吃了一惊。苏荃忙走畴昔搂住他肩头，柔声道：“那郑克塽在通吃岛上害死你师父，我们都亲目睹到的。”说着取脱手帕，给他抹去了眼泪。
韦小宝寂然坐倒，说道：“我跟皇上分辩去，请他改了……改了……改了……”他连说三个“改了”，却晓得康熙决不致因圣旨中多了“陈近南”三字，会特地另发上谕点窜，心想：“不知阿谁狗贼多嘴，去跟皇上说我害死师父。在皇上看来，这是我的忠心，但是……但是……我韦小宝还算是人吗？”贰心中焦心，俄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茅大哥、荃姊姊、好……好双儿，我没害死我师父！”
苏荃抢将上去，伸左手抓住了茅十八的手腕，悄悄一扭，右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茅十八顿时半身酸麻，不由自主的坐入椅中。他又惊又怒，用力跳起，骂道：“小贼……”苏荃站在他背后，双手拿住他两肩的“肩贞穴”，悄悄向下一按，茅十八顺从不得，只得重行坐下。他身形魁伟，少说也有苏荃两个那么大，但为她高深武功所制，缚手缚脚，只得乖乖的坐着，更加愤怒，大声道：“老子本日当街骂你这小汉奸，原是拚着不想再活了，只是要普天下世人都晓得你卖师卖友的卑鄙无耻……”
康熙本想吓他一吓，好让他晓得些朝廷端方，那知此人生来是贩子小人，固然做到了一等公、大将军，恶棍脾气却涓滴不改，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喝道：“他妈的，你站起来！”韦小宝磕了个头，站起家来。
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家伙竟然忠孝节义，事事俱全。好，佩服，佩服！明天这时候，拿一个脑袋来见罢，不是那背叛的脑袋，便是你本身的脑袋。”韦小宝无法，只得叩首退出。
韦小宝道：“茅大哥，我师父的的确确不是我害的。那风际中是六合会的叛徒，他……他暗中向天子通风报信……”茅十八嘲笑道：“那么你倒是好人了？”
韦小宝愁眉苦脸，说道：“皇上的还价太凶了些，请您升一升。”康熙道：“好，我就让一步。你割了卵蛋，真的进宫来做寺人罢。”韦小宝道：“请皇上再升一升。”
韦小宝道：“茅大哥，我跟皇上办事，是去打罗刹鬼子，又不是去杀汉人，这可说不上是汉奸啊。”茅十八道：“那……那你为甚么杀死你师父陈近南？”韦小宝急道：“我怎会害我师父？我师父明显是给郑克塽那小子杀死的。”茅十八痛斥：“你这时候还在狡赖？鞑子天子他妈的圣旨当中，说得再也清楚不过了。”韦小宝惊道：“皇上的圣旨当中，怎……怎会说我害死师父？”心中一片怅惘，转头向苏荃瞧去。
康熙道：“不升了。你不杀此人，就是对我不忠。一小我忠心就忠心，不忠就不忠。那也有代价好讲的？”韦小宝道：“主子对皇上是忠，对朋友是义，对母亲是孝，对老婆是爱……”
韦小宝心头一凛，说道：“那……那小我么？兄弟抓了起来，已详细审过，本来是个疯子，此人满口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的胡说八道。兄弟问不出甚么，狠狠打了他一顿，已将他放了。皇上怎地会晓得这事？实在全不打紧的……”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门外亲兵大声说道：“圣旨到。御前侍卫多总管奉敕宣布。”韦小宝站起家来，迎到门口，只见多隆已笑吟吟的走来。韦小宝向北跪下叩首，恭请圣安。
走到长廊，多隆迎将上来，笑道：“韦兄弟，太后召见你的夫人、公子、蜜斯，犒赏定是很多。恭喜你啊！”韦小宝拱手道：“托福，托福。”多隆浅笑道：“兄弟这回带兵出征之前，叮咛我给你索债，讨到现在，也有七八成了。二百六十几万两银子的银票，转头我送到府上来。”
康熙仍板起了脸，说道：“你奶奶的，老子跟你着地还钱。你求我饶了这背叛，那就得拿你的脑袋，来换他的脑袋。”
众侍卫来海澄公府索债，三日两端来得惯了的，也不等门公通报，迳自闯进府去。韦小宝在大厅上居中一坐，多隆坐在一旁。
韦小宝悄悄叫苦，只盼骗过了康熙和多隆，随即放了茅十八，那知他全然不明本身的一番回护之意，如此公开唾骂皇上，茅十八当真便有十八颗脑袋，也保不住了。多隆叹了口气，对韦小宝道：“兄弟，你对江湖上的朋友挺有义气，我也是很敬佩的。这件事你已出了力，算得是仁至义尽。我们走罢。”
康熙浅笑道：“你跟六合会已一刀两断，从今而后，不再来往了，是不是？”韦小宝道：“是。此次去打罗刹鬼子，主子就没带六合会的人。”康熙问道：“今后你六合会的旧朋友再找上你来，那你如何办？”韦小宝道：“主子决计不见，免得大师不便。”
韦小宝渐渐低下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个弓腰曲背的老头儿，头发斑白，容色蕉萃，细心再看，此人年纪倒也不如何老，只愁眉苦脸，连眼角边都是皱纹，颏下留了短须，也已斑白，再凝神看去，却不是郑克塽是谁？数年不见，竟然老了二三十岁普通。韦小宝先是大奇，随即明白，他这几年来苦受折磨，乃至蓦地朽迈，不由心生怜悯之意，但跟着想起当年他在通吃岛上手刃陈近南的暴虐，肝火立时便涌将上来，嘲笑问道：“你是谁？”
韦小宝笑道：“大哥本领不小，竟然榨到了这么多。”随即恨恨的道：“郑克塽这小子害死我师父，直到明天，仍叫我头痛之极。他奶奶的，那疯子本日在街上骂人，还不是郑克塽种下的祸端。”越想越恨，说道：“大哥，请你多带人手，我们这就索债去。”
茅十八大踏步走到门口，俄然转头，一口唾沫，疾向韦小宝脸上吐去。韦小宝正想着苦衷，不及闪避，啪的一声，正中他双目之间。几名亲兵拔出腰刀，便向茅十八奔去。韦小宝摆摆手，黯然道：“算了，别难为他。”多隆带来的部下取脱手铐，将茅十八扣上了。
多隆待他拜毕，说道：“皇上叮咛，要提那在街上骂人的反贼亲身鞠问。”
韦小宝吓了一跳，跪下叩首，说道：“主子是决计不会造反的。主子小时候做事胡里胡涂，不懂事理，当今深明大义，洗面割心，那是完完整全分歧了。”
康熙道：“本日在大街上骂了你、又骂我的那人，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韦小宝道：“皇上明见万里，甚么工感化不着猜第二遍。”康熙道：“他是六合会的？”韦小宝道：“他没正式入会，不过会里的人他倒识得很多。他很佩服我师父。皇上圣旨中说我杀了师父，他听到后气不过，是以痛骂我一场。但对皇上，他是千万不敢有半分不敬的。”
韦小宝连连叩首，说道：“主子是漫天还价，皇上能够着地还钱。退到鹿鼎侯不可，那么退归去做通吃伯、通吃子也是能够的。”
康熙点头笑道：“那很好啊。明天骂街的阿谁疯子，明天你亲身监斩，将他杀了罢。”韦小宝叩首道：“皇上明鉴，主子来到北京，能够见到皇上金面，都端赖了此人。主子对他还没报过恩，大胆求皇上饶了此人，宁肯……宁肯主子这番打罗刹鬼子的功绩，皇上尽数革了，主子再退归去做鹿鼎侯好了。”
康熙点了点头，道：“是以我在那道诰命当中，亲笔加上陈近南、风际中两个名字，好让你今后免了很多费事。小桂子，一小我不能老是脚踏两端船。你如对我忠心，一心一意为朝廷办事，六合会的混水便不能再淌了。你若决计做六合会的香主，那便得一心一意的反我才是。”
郑克塽听得抚弘远将军韦小宝到来，那是他当世第一克星，不由得便慌了手脚，却又不敢不见，只得换上公服，战战兢兢的出迎，上前拱手见礼，叫了声：“韦大人！”
苏荃道：“皇上前几天升你为一等鹿鼎公，颁下的诰射中论述你的功绩，也不知诰命是谁写的，此中说你‘保举良将，荡平吴逆，收台湾于版图；提师出征，霸占雄城，扬国威于域外’，那都是对的。但是又有两句话说：‘擒斩六合会逆首陈近南、风际中等，遂令海内跳梁，一蹶不振；匪党乱众，革面洗心。’那便不对了。”
韦小宝想起一事，说道：“茅大哥，郑克塽那小子也在北京，我们跟他劈面对证去，谅他也不敢狡赖。对，对！我们立即就去……”
韦小宝一呆之际，早稀有十名亲兵围了上去。茅十八从绑腿中拔出短刀，待要抵当，众亲兵一齐脱手，有的伸刀架在他颈中，有的夺下他手中短刀，横拖倒曳的拉过，绑了起来。茅十八兀自骂不断口：“韦小宝，你这婊子生的小贼，当年老子带你到北京，真是错尽错绝，我对不起陈近南陈总舵主，对不起六合会的众家豪杰豪杰。老子本日就是不想活了，要让天下世人都晓得，你韦小宝是卖友求荣、忘恩负义的狗贼，你只想升官发财，做鞑子天子的喽啰……”众亲兵打他嘴巴，他始终骂不断口。
韦小宝出得上书房，不由得唉声感喟，心道：“皇上把我七个老婆、三个后代都扣了起来，就算我有胆量逃脱，可也舍不得哪。”
那郑克塽封的固然也是公爵，但是和韦小宝这公爵比拟，可就天差地远了，一个是归降的背叛藩王，一个是天子驾前的大红人、大功臣。同是公爵府，大小、气度却也大不不异，大门匾额上那“海澄公府”四字乃是黑字，不如韦小宝“鹿鼎公府”那四字是金字。韦小宝一见之下，便有几分欢乐，说道：“这小子门口的招牌，可不及我的金字招牌了。”
韦小宝皱眉道：“甚么洗面割心的，到底说些甚么？”苏荃道：“诰命里说你抓住陈近南、风际中等人杀了，吓得六合会的人再也不敢造反。”韦小宝跳起家来，大呼：“那……那有这事？这不是冤枉人吗？”苏荃缓缓点头，道：“风际中做特工，确是我们杀的，圣旨里的话没错，就只多了‘陈近南’三字。”韦小宝急道：“陈近南是我恩师，我……我如何会害他白叟家？皇上……皇上这道圣旨……唉……你见了圣旨，怎不跟我说？”苏荃道：“我们筹议过的，圣旨里多了‘陈近南’三字，你如晓得了，必然大大的不欢畅。”韦小宝晓得所谓“我们筹议过的”，便是七个夫人一齐筹议过了，转头向双儿瞧去，双儿点了点头。
韦小宝也不站起，大剌剌的坐着，昂首向天，鼻中哼了一声，向多隆道：“多大哥，郑克塽这小子可忒也无礼了。我们来了这老半天，他不睬不睬，可不是瞧不起人吗？”多隆道：“是啊！杀人偿命，负债还钱。老是做一辈子缩头乌龟，毕竟是躲不畴昔的。”
多隆听到又要去郑府索债，那是天下第一等的赏心乐事，本日有抚弘远将军、一等鹿鼎公韦公爷带队，干起来更加肆无顾忌，当即连声承诺，叮咛御前侍卫副总管在宫里值班，率了一百名侍卫，簇拥着韦小宝向郑府而去。
康熙见他走到门口，问道：“小桂子，你又想逃脱了吗？”
韦小宝含笑迎上，说道：“茅大哥，多日不见，你好啊。”茅十八怒道：“我有甚么好不好的？自从识得了你这小贼以后，本来好端端地，也变得不好了。”韦小宝笑道：“茅大哥且请宽坐，让兄弟敬你三杯酒，先消消气。兄弟甚么处所获咎了茅大哥，你喝了酒以后，再骂不迟。”茅十八大踏步上前，喝道：“我先打死你这小贼再喝酒。”伸出碗大拳头，呼的一声，劈面向韦小宝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