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射雕英雄传(16)
铁木真道：“都上马吧，郭靖这小子也跟我们去。”拖雷和郭靖大喜，各自上马。
当时蒙前人尚无笔墨，民风粗暴，却最重信义礼节，特别尊敬客人。蒙前人自来不说污言秽语，便是对于深仇大寇，或在游戏笑谑之际，也从不咒诅漫骂。客人来到蒙古包里，非论识与不识，必然罄其统统的接待，而做客人的也决不成对仆人有涓滴轻渎，如不遵主客之礼，皆觉得莫大罪过。完颜洪熙说的蒙古话虽语音不正，蒙古兵将多数不明其意，但他的神态举止，显有欺侮群孩的含义。
当时太阳刚从草原远处六合交边界升起，铁木真上了马，五个千人队早整整齐齐的摆列在草原之上。金国兵将却兀安闲帐幕中熟睡未醒。
铁木真命哲别在三子窝阔台部下当一名十夫长。哲别见过三王子后，再去拜谢博尔术。两人相互佩服，结成了老友。
博尔术卧倒在地，怕他追击，反身一箭，将哲别手中硬弓的弓杆劈为两截。哲别失了兵器，更无反击之能，悄悄叫苦，只得纵马曲盘曲折的奔驰闪避。蒙古众军士齐声号令，为博尔术助势。博尔术心想：“此人真是一条豪杰子！”不由起了豪杰惜豪杰之心，不欲伤别性命，搭箭上弓，对准他后心，运足了劲，羽箭飞出。
拖雷奔到铁木真跟前，叫了声：“爹！”铁木真厉声道：“你到那边去啦！”拖雷道：“我刚才和郭兄弟在河边结安答，他送了我这个。”说动手里一扬，那是一块红色的汗巾，上面绣了斑纹，本来是李萍给儿子做的。铁木真想起本身幼时与札木合结义之事，心中感到一阵暖和，脸上登现慈和之色，又见马前两个孩子天真烂漫，温言问道：“你送了他甚么？”郭靖指着本身头颈道：“这个！”铁木真见是季子平素在颈中所带的黄金项圈，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个今后可要相亲相爱，相互扶助。”拖雷和郭靖点头承诺。
郭靖平经常听母亲讲金人残暴的故事，在中国如何奸骗掳掠，虐杀百姓，如何与汉奸勾搭，害死中国的名将岳飞等等，小谨慎灵中早深深种下对金人的仇恨，这时见这金国王子如此无礼，在地下捡起几枚金币，奔近去猛力往完颜洪熙脸上掷去，叫道：“谁要你的钱！”完颜洪熙偏头相避，但终有一枚金币打上他颧骨，虽郭靖力弱，这一下并不疼痛，但老是在数万人之前出了个丑。蒙前人自铁木真以下，个个心中称快。
完颜洪烈瞧那札木应时，见他身材高瘦，上唇稀稀的几茎黄须，双目炯炯有神，显得非常的夺目刁悍。那桑昆却肥肥白白，多数平时养尊处优，竟不像是在大漠中长大之人，又见他神态傲慢，对铁木真爱理不睬的，浑不似札木合那么亲热。
完颜洪熙听了传译的言语，大吃一惊，忙问：“他们要干甚么？”尖兵道：“仿佛是要跟我们兵戈。”完颜洪熙道：“他……他们人数……当真有三万？岂不是多过我们的……这……这……”铁木真不等他话说完，向木华黎道：“你去问问。”
铁木真在三个儿子伴随下走出辕门，大声说道：“我们打败了很多仇敌，大金国也已晓得了。当今大金国天子派了他三太子、六太子到我们这里，来封你们大汗的官职！”
哲别死里逃生，更得投明主，非常欢畅，躺在草地上歇息，等李萍从阛阓返来，申明颠末。李萍见儿子头上脸上鞭痕累累，好不心疼，但听哲别提及儿子的刚烈侠义，便道：“乖孩子，为人该当如此。”心想儿子如果平生在草原牧羊，如何能报父仇，不如到军中多加历练，图个机遇。母子两人伴同哲别到了铁木真军中。
郭靖和众孩在旁旁观，听号角第一遍吹罢，各营士卒都已拿了兵器上马。第二遍号角吹动时，四野里蹄声杂沓，人头攒动。第三遍号角停歇，辕门前大草原上已黑压压一片，整整齐齐的摆列了五个万人队，除了马匹呼吸喘气以外，更无半点私语和兵器撞碰之声。
铁木真和札木合是总角之交，两人结义为兄弟时，铁木真还只十一岁。蒙古结义为兄弟，称为“结安答”，“安答”便是义兄、义弟。蒙前人风俗，结安答时要互送礼品。当时札木合送给铁木真一个麅子髀石，铁木真送给札木合一个铜灌髀石。髀石是蒙前人射打兔子之物，儿童常用以投掷玩耍。两人结义后，就在结了冰的斡难河上投掷髀石游戏。第二年春季，两人用小木弓射箭，札木合送给铁木真一个响箭头，那是他用两只小牛角钻了孔制成的，铁木真回赠一个柏木顶的箭头，又结拜了一次。两人长大以后，都住在王罕部中，始终相亲相爱，每天比赛夙起，谁起得早，就用寄父王罕的青玉杯饮酸奶。厥后铁木真的老婆被掳，王罕与札木合出兵帮他夺回，铁木真与札木合互赠金带马匹，第三次结义。两人白天同在一只杯子里喝酒，早晨同在一条被里睡觉。厥后因追逐水草，各领牧队分离，铁木真威名日盛，札木合麾下部族也不竭增加，两情面好不渝，胜于骨肉兄弟。这时铁木真想起本身已得荣封而义弟未有，是以代他索讨。
王罕是草原上诸部之长，兵多财丰，待人刻薄，颇得各部酋长朱紫恋慕。所谓“罕”，也便是“大汗”之意，再加一个“王”字，可说是大草原诸部落中以他为首。王罕当年曾与铁木真的父亲结拜为兄弟。厥后铁木真的父亲为仇敌毒死，铁木真沦落无依，便拜王罕为寄父，归附于他。铁木真新婚不久，老婆就为蔑尔乞惕人掳去，全仗王罕与铁木真的义弟札木合共同出兵，打败蔑尔乞惕人，才把他老婆抢回。
这时铁木真和诸子迎了上来，驱逐两位金国王子入帐，献上马乳酒、牛羊马肉等食品。两边各有通译，传译女真和蒙古言语。完颜洪熙宣读金主敕令，册封铁木真为大金国北强招讨使，子孙世袭，永为大金国北方屏藩。铁木真跪下谢恩，收了金主的敕书和金带。
铁木真先前见郭靖力抗术赤不平，早就爱好这孩子的风骨，听了这几句话，更是欢畅，赞道：“好孩儿！”对哲别道：“转头你带这孩子到我这里。”带领步队，向来路去了。几名随参军士把那匹白口名驹的尸身放在两匹顿时，跟在前面。
铁木真按辔徐行，忽见第四子拖雷的坐骑鞍上无人，怒道：“拖雷呢？”拖雷这时还只九岁，虽年纪尚幼，但铁木真非论训子练兵，都严峻之极，犯规者决不宽贷，他大声喝问，众兵将个个悚栗不安。大将博尔忽是拖雷的徒弟，见大汗怪责，心下惶恐，说道：“这孩子向来不敢晏起，我去瞧瞧。”刚要转马去寻，只见两个孩子手挽手的奔来。一个头上裹着一块锦缎，恰是铁木真的季子拖雷，另一个倒是郭靖。
完颜兄弟带领了一万名精兵，个个锦袍铁甲，左队执长矛，右队持狼牙棒，跨下高头大马，铁甲上铿锵之声里许外即已听到。待惠邻近，更见锦衣光辉，盔甲光鲜，刀枪耀日，军容极盛。完颜洪熙兄弟并辔而来，铁木真和众子诸将站在道旁驱逐。
当真是将军神箭，更无虚发，那箭正中哲别后颈。哲别身子一晃，摔上马来，那箭掉在他身畔，却本来箭头也是拗去了的。博尔术又抽一枝箭搭在弓上，对准了哲别，转头对铁木真道：“大汗，求你开恩，饶了他罢！”
完颜洪烈晓得不当，忙叫：“三哥停止！”然那长矛已经掷出，去势虽不劲急，但郭靖只回身回避，并不向旁让开，方向未变，目睹这小孩要死于矛下，俄然左边蒙古军万人队中飞出一箭，如同流星赶月，当的一声，射中了长矛锋芒。这一箭劲力好大，虽箭轻矛重，仍把长矛荡开，箭矛双双落地。郭靖仓猝逃开。蒙古兵齐声喝采，声震草原。射箭之人，恰是哲别。
铁木真看到这时，早已珍惜哲别神勇，叫道：“你还不投降吗？”哲别望着铁木真威风凛冽的神态，不由佩服倾倒，奔将过来，跪倒在地。铁木真哈哈大笑，道：“好好，今后你跟着我罢！”
当时金国明昌天子完颜璟在位，得知漠北王罕、铁木真等部强大，恐怕成为北方之患，因而派了三子荣王完颜洪熙、六子赵王完颜洪烈前去册封官职，一来加以皋牢，二来察看各部真假，或以威服，或以智取，相机行事。那赵王完颜洪烈便是曾出使临安、在牛家村为丘处机所伤、在嘉兴碰到过江南七怪之人。
郭靖和众小孩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热烈，过了好一阵，只见远处尘头飞扬，术赤已接了完颜洪熙、完颜洪烈两人过来。
蒙前人表达表情，多喜唱歌。哲别拜伏在地，大声唱了起来：“大汗饶我一命，今后赴汤蹈火，我也情愿。横断黑水，粉碎岩石，扶保大汗。征讨内奸，挖取民气！叫我到那边，我就到那边。为大汗冲锋陷阵，奔驰万里，日夜不断！”
铁木真练习部众，束缚严峻，军法如铁。十名蒙古兵编为一小队，由一名十夫长带领，十个十夫队由一名百夫长带领，十个百夫队由一名千夫长带领，十个千夫队由一名万夫长带领。铁木真号令一出，数万人如心使臂，如臂使指，直似一人。
当晚蒙前人大张筵席，接待上国天使。喝酒半酣，完颜洪熙道：“明日我兄弟要去册封王罕，请招讨使跟我们同去。”铁木真听了甚喜，连声承诺。
次日一早，铁木真带同四个儿子，领了五千人马，护送完颜洪熙、洪烈去册封王罕。
完颜洪熙大怒，喝道：“你这小鬼讨死！”他在中国时略不快意，便即举手杀人，谁敢对他如此欺侮，这时肝火上冲，从身边侍卫手里抢过一枝长矛，往郭靖胸口掷去。
大队向北而行，走了六日，王罕派了儿子桑昆和义子札木合先来驱逐。铁木真得报札木合到了，忙抢上前去。两人上马拥抱。铁木真的诸子都过来拜见叔父。
完颜洪熙酒已喝得半醺，顺口答道：“蒙前人这么多，个个都封官，我们大金国那有这很多官儿？”完颜洪烈向他连使眼色，完颜洪熙只是不睬。
是以铁木真传闻寄父王罕也有册封，非常欢畅，问道：“大金国还册封谁么？”完颜洪熙道：“没有了。”完颜洪烈加上一句道：“北方就只大汗与王罕两位是真豪杰真豪杰，余人皆不敷道。”铁木真道：“我们这里另有一名流物，两位王爷或许还没传闻过。”完颜洪烈道：“是么？是谁？”铁木真道：“那就是小将的义弟札木合。他为人仁义，善能用兵，小将求三王爷、六王爷也封他一个官职。”
铁木真号令传下，大王子术赤带领一个万人队前去驱逐，其他四个万人队在草原上布了开来。
这日郭靖正在和几个蒙古孩子摔交游戏，忽见远处两骑蒙古兵急驰奔来，显是有急讯向大汗禀报。两兵进入铁木真帐中不久，号角呜呜响起，各处营房中的兵丁飞奔涌出。
铁木真听了，怫然不悦，说道：“那么把小将的官职让了给他，也没打紧。”完颜洪熙一拍大腿，厉声道：“你这是小觑大金的官职么？”铁木真瞪起双眼，便欲拍案而起，终究强忍肝火，不再言语，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完颜洪烈忙谈笑话，岔了开去。
铁木真大喜，取出两块金子，赐给博尔术一块，给哲别一块。哲别谢了，道：“大汗，我转送给这孩子，能够么？”铁木真笑道：“是我的金子，我爱给谁就给谁。是你的金子，你爱给谁就给谁！”哲别拿金子送给郭靖，郭靖仍点头不要，说道：“妈妈说的，须得帮忙客人，不成要客人的东西。”
铁木真初时见金兵人强马壮，兵甲锋利，很有畏敬之心，这时见他们妄图逸乐，鼻中哼了一声，转头问木华黎道：“你瞧金兵如何？”木华黎道：“我们蒙古兵一千人能够破他们五千人。”铁木真笑道：“我正也这么想。只是传闻大金国有兵一百余万，我们可只要五万人。”木华黎道：“一百万兵不能一起上阵。我们分开来打，明天干掉他十万，明天又扫去他十万。”铁木真拍拍他肩膀，笑道：“说到用兵，你的话老是最合我情意。一百多斤的一小我，能够吃掉十头一千斤的肥牛，只不过不是一天吃。”两人同声大笑。
这群小孩都是蒙古兵将的后代，年纪虽小，却个个自负，对掷来的金币没人加以理睬。完颜洪熙讨了个老迈败兴，又用劲掷出一把金币，以蒙古话叫道：“大师抢啊，他妈的小鬼！”蒙古世人听了，更愤然变色。
蒙古兵举起马刀，齐声喝彩。当时金人统有中国北方，东及大海，西至西域，版图辽广，兵势雄强，威声远震。蒙前人还只是草原大漠中的一个小部落，是以铁木真颇以获得大金国的封号为荣。
哲别感念郭靖的恩德，对他母子照顾殷勤，准拟郭靖年纪稍大，就把本身的箭法武功倾囊相授。
又行了一日，离王罕的住处已经不远，铁木真部下的两名前哨俄然急驰返来，报导：“前面有乃蛮部拦路，约有三万人。”
又等了大半个时候，完颜洪熙兄弟才梳洗结束，走出帐幕。完颜洪烈见蒙古兵早已列队相候，忙命令集队。完颜洪熙却玩弄上国王子的威风，自管喝了几杯酒，吃了点心才渐渐上马，又耗了半个时候，才将一万名兵马集好。
完颜洪烈低声道：“三哥，莫再理他！”完颜洪熙见了蒙古兵的阵容，内心也有些惊骇，狠狠瞪了郭靖一眼，又低骂一声：“小杂种！”
完颜洪熙见郭靖等很多蒙古小孩站在远处，睁大了小眼，目不转眼的瞧着，便哈哈大笑，探手入怀，抓了一把款项，用力往小孩群中掷去，笑道：“赐给你们！”他把款项撒得远远地，满拟众小孩定会群起喝彩掠取，当时既显得本身气度豪阔，且可引为笑乐。但蒙前人最重视的是主客相敬之礼，他这行动固非常轻浮，也非常不敬。蒙古诸将士卒，无不相顾惊诧。
